那天吃好羊肉锅, 阮宵还是跟周牧野一起回家。

  周牧野坐进车里,一边系安全带的时候,一边像是若有所思。

  开车前, 他从一旁拿起手机, 在浏览器里输入几个字。

  对着跳出的界面上翻看一会儿,把手机递给阮宵。

  阮宵凑过去,一看,发现网页上竟然有今晚那个老爷爷的形象照。

  下面的标题里, 还能捕捉几个关键字。

  “白客松”。

  “现代建筑界教父”。

  阮宵惊了一下:“他好厉害!”

  今晚一起吃饭的时候,只知道那位老爷爷是一名建筑师,却没想到在业界的声望这么高。

  周牧野出声提醒:“他姓白。”

  阮宵抬头看周牧野:“所以呢?”

  周牧野低睫, 示意某一条网页里的信息。

  阮宵看去。

  在一列人物成就和代表作品间, 看到了申城体育馆的名字。

  也就是世纪滑冰俱乐部所在的那个体育馆。

  阮宵温吞地眨了下眼。

  久远的记忆里, 仿佛有谁曾跟他说过, 那座体育馆是他爷爷设计建造的。

  姓白。

  阮宵眼睛一亮, 恍然大悟:“他是白熙羽的爷爷!”

  “应该没错。”周牧野偏头看阮宵, “不过我是一点印象没有。”

  白客松一看就是那种深居简出的大师级人物, 网上就连报道都很少, 若非业内人士,大家只会见过他各种闻名于世的建筑作品, 却鲜少能知道背后建筑师名字的那种。

  就算是生于豪门阶层的周牧野,也不记得跟白客松有过交集。

  阮宵思索片刻, 歪过头。

  那按理说, 如果白客松是白熙羽的爷爷, 白客松应该会知道, 他跟白熙羽同为花滑选手, 两人之间互相认识。

  可在吃饭的一个多小时里, 白客松却对白熙羽闭口不谈,就连对自己的家庭状况也都只是寥寥数语带过。

  “阿野。”阮宵抬眸,“你说,白熙羽爷爷为什么来我家火锅店?”

  一顿饭吃下来,白客松给人的感觉其实很好,彬彬有礼,像个举止优雅的绅士。

  可在得知白客松跟白熙羽的关系后,阮宵心里多少会有些奇怪和别扭。

  周牧野关了手机,漫不经心:“他说是路过,那就是路过吧。”

  阮宵靠回座椅上,兀自安静一会儿。

  突然,他倒抽一口冷气,弹坐起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他是建筑师!会不会是看中了我家店的位置,特意过来视察,想把火锅店买下来,推倒了再重建?”

  周牧野瞥阮宵一眼,发动车子:“……你可能想得有点多。”

  “要不然他怎么偏偏选我们家店?还对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

  阮宵一口咬在黄色的小鸡仔抱枕上,皱眉,乌沉沉的眼眸盯着前方。

  “亏我还带他上楼吃饭……这个老爷爷,我得防着点……搞不好下次就开着推土机来了……”

  虽说不能有偏见,可想想白熙羽的人品,阮宵还是忍不住对白客松有所怀疑。

  周牧野默了一下,揉揉阮宵的脑袋:“停止你的被害妄想。”

  再说白客松,他离开火锅店后,上了路口来接他的车。

  助理回头看他一眼:“老爷,看来今天这顿饭很对胃口。”

  白客松双手拄着拐,神态里难掩高兴:“今天正好看到那孩子了。”

  助理反应了一会儿,就知道白客松指的是谁,便问:“怎么样?”

  白客松望着车窗外,想起饭桌上阮宵笑意明朗的脸。

  片刻之后,慈祥一笑:“那家店,值得下次再来。”

  晚上。

  阮宵回到周家。

  他立即就把今晚的情况汇报给阮曼玲,说晚上跟他和阿野一起吃饭的那位老人其实是白熙羽的爷爷。

  他还真情实感地提醒阮曼玲要小心一点。

  阮宵也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现在火锅店的生意越做越大,不少人都盯着阮曼玲呢。

  结果阮曼玲那边不知道是忙还是什么原因,过了好久才回复。

  【宵宵,无论之后谁来找你,找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不要听,也要像今天这样及时告诉妈妈。】

  【相信妈妈,妈妈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也一直都爱你。】

  阮宵看着信息皱了皱眉,只觉得阮曼玲突然跟他说起这个,太过突兀,也不自然。

  但他没有问原因,一律乖乖答应下来。

  而阮宵不知道的是。

  阮曼玲在发这段信息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气得发抖。

  晚上,阮曼玲没跟阮宵他们一起吃饭,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阮宵带来的老人家,就去忙了。

  现在却是后悔不已。

  阮曼玲回复过阮宵后,锁上办公室的门,给一个男人打去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阮曼玲如同一个悍妇,言辞激烈,几乎是用咆哮的音量,把对面骂得一句话都插不上。

  ***

  立冬过后,阮宵恢复了训练。

  他在俱乐部里本来就跟个吉祥物一样,受人喜爱。

  拿了大奖赛分站的冠军后,各位同门师兄弟每每经过,看阮宵闲着,就会揉揉他脑袋,道一声:“恭喜啊,小元宵。”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阮宵受不了地护住脑袋:“别撸了!要秃了!”

  周牧野一旦有空,还是会在下课后来接阮宵,但随着期末将近,医学院的学业越来越忙,如果他实在抽不开身,就会让周家的老金接送。

  立冬之后过了两天,换老金来接人。

  阮宵在后座上车之后,无意间透过倒车镜,看到后方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

  原本那辆奔驰是亮着灯的,不过在阮宵上车后,车灯悄无声息地熄灭。

  灯光明灭间,才引起了阮宵的注意。

  不过阮宵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过多在意,由老金接回了家。

  之后,阮宵又在停车场看到过两次那辆奔驰,心想大概是俱乐部里谁的家长,同样是来接学员下课的。

  临近十一月底,阮宵即将奔赴自己的第二站——在俄罗斯举办的大奖赛。

  距离比赛还差半个月的时候。

  这天,肖教练忙着出国事宜,把学员都提早放掉。

  阮宵正好想趁着有空,去店里看一下阮曼玲。

  于是,他跟周牧野联系了一下,表示晚上会自己回家。

  阮宵挎着运动包,经过停车场,这时天色还没暗透。

  他经过一辆正处于启动中,开着车灯的车前,随意瞄了一眼。

  发现正是那辆奔驰。

  阮宵下意识又往挡风玻璃里看了一眼,只是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继续往前走。

  阮宵走到体育馆门前的马路前,伸手招出租车。

  只是还没过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眼面前的马路边。

  阮宵不解,看向贴着防窥膜的车窗。

  也是在这个时候。

  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后驾驶座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看着年龄像四十岁左右,正一脸温和笑意地打量阮宵。

  阮宵看到男人的瞬间,呆滞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有种很奇异的熟悉感。

  男人开门,锃亮的皮鞋踩在地上,下车,在车旁站定:“是……阮宵吗?”

  阮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点头:“对,你是……”

  阮宵承认的一瞬间,男人似乎有些动容,他垂了下视线,稳住情绪后,再次看向阮宵:“我叫白诚。”

  对于这个名字,阮宵完全没记忆,还有些小迷糊。

  直到白诚接着说:“宵宵,我是你父亲。”

  阮宵呆立在原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对于“父亲”这两个字,只觉得陌生,却难免泛起丝丝缕缕的新鲜。

  白诚侧身让道,做出请阮宵上车的手势,谦逊有礼:“能给个机会,一起吃个饭吗?我希望,能好好跟你聊聊。”

  阮宵压抑住渐渐有些失控的气息节奏,握紧手机。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阮曼玲提醒过他的,无论遇到谁,谁说了什么,不要理,不要听……

  阮宵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婉言拒绝,打车离开,然后跟阮曼玲汇报。

  阮宵看着前方的男人。

  白诚脸上还是那样谦和的笑容,只是眼眶中似乎有些湿润,想来心情不比他平静。

  阮宵发现自己挪不开脚步。

  或许这就是血缘间的吸引。

  直到坐上车,阮宵还在不住地偷瞄一旁的白诚。

  看着男人有几分熟悉的侧颜轮廓,阮宵想。

  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

  ***

  那天,白诚带阮宵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让阮宵惊奇的是,白诚点的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还特意从其他地方打包带来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家炸鸡店的炸鸡。

  看着阮宵小脸上难以掩饰住的惊喜,白诚道:“别怪爸爸唐突,爸爸特意去打听过你爱吃的东西,才知道,你原来是个小吃货。”

  白诚自称“爸爸”,让阮宵不自在地歪了一下头,不过紧接着,心里止不住泛起甜丝丝的暖意。

  从进门开始存在的尴尬也消融了一些。

  白诚给阮宵夹菜。

  阮宵因为还没熟悉起来,所以吃得很矜持。

  但很快,美食的诱惑冲淡了餐桌上最后那点疏离感,阮宵心情放松,大快朵颐起来。

  他嘴里鼓胀胀的,抬头看向白诚,眼睛笑得弯弯的:“你也吃。”

  白诚放下水杯,不动声色打量阮宵满心满眼里都是开心的模样。

  他垂了一下眼,又扬起一丝微笑,伸手越过餐桌,摸了摸阮宵的脑袋。

  少年真的很像……外面的小流浪狗。

  给他点好吃的,他就会放下芥蒂,对人热情摇尾巴。

  阮宵感到白诚的手放在头顶,却是怔了一下,他低下头,莫名有些红了脸,按住嘴角的鸡肉,往嘴里塞了塞。

  阮宵至今记得,第一次被阮曼玲摸脑袋的感受,温暖而宽厚。

  父亲的手,好像多了份骨感,又少了份力道。

  虽然不及妈妈的温暖,但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阮宵一边吃饭的时候,白诚一边跟他聊天,不过语义里明显都是愧疚,往往几句话就不离道歉。

  白诚说起他跟阮曼玲年轻时恋爱的往事。

  阮宵听到这部分的时候,津津有味,眼睛亮晶晶的,还因为白诚风趣的描述,忍不住笑出声。

  他早知道妈妈年轻时候是个大美女,却不知道她原来年轻时候还十分有趣,果敢,追求自由,称得上那个时代的新兴女性了。

  白诚又说他跟阮曼玲,都是因为误会而分开,他这么多年,一直不知道阮宵的存在,所以没有来找母子俩,十分对不起。

  阮宵因为突如其来的道歉,有些手足无措。

  白诚接着叹气一声,情绪变得很失落,说他想给母子俩补偿,但阮曼玲压根不理他,还在生他的气。

  最后,白诚抬头看阮宵,眼神忧郁:“宵宵,你愿意原谅爸爸吗?”

  阮宵噎了一下。

  白诚连忙体贴地给他倒水。

  阮宵拿起水杯喝水,眼神却是左右游移。

  他就这么逃避了一会儿后,放下杯子,为难地低下头:“我……”

  他根本没有资格说原不原谅。

  妈妈才是那个受伤害的人。

  白诚看出阮宵的意思,又是叹一声:“我知道,你还需要点时间接受,是爸爸不对。”

  白诚避开有些沉闷的话题,再次谈起阮宵感兴趣的事。

  晚餐就在轻松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白诚很会说话,因此容易博得人的好感。

  临分别前,白诚微笑:“宵宵,爸爸明天也能来看你吗?”

  阮宵还有些意犹未尽,闻言,连忙答应:“可以呀!”

  白诚笑意更甚:“乖,你看明天什么时候方便,就跟爸爸说一声。”

  阮宵十分温顺地一点头:“好。”

  “但是……”

  白诚拖长尾音。

  阮宵连忙举起手保证:“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白诚满意地拍了拍阮宵的脑袋,承诺:“妈妈那边,爸爸会努力,到时候就不用这么遮遮掩掩了,谢谢宵宵理解。”

  阮宵下车,跟白诚说了再见,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周家所在的社区里走。

  那辆奔驰还停留在原地。

  白诚单手支颐,透过前挡风窗目送阮宵离开的背影。

  等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抚了抚脸,显出几分苦恼神色。

  -

  那天晚上周牧野从实验室回家的时候,阮宵已经睡了。

  因为衣服上还沾有从解剖台旁染来的血腥味,周牧野先在楼下自己房间洗了个澡,才上的楼。

  阮宵还没有睡熟,听到轻微的开门声,半梦半醒间,感到熟悉的热源靠近,他很自然地滚了过去。

  周牧野在手机上调了个闹钟,放在一旁床头柜上。

  阮宵迷迷糊糊间嗫嚅:“阿野……”

  周牧野低头看他:“嗯?”

  阮宵在周牧野衣襟前埋着脸,仿佛梦呓:“我今天可太开心了……”

  周牧野忍俊不禁,扬了下唇角:“怎么了?”

  可阮宵即便是意识不清间,还记得跟白诚的约定,缓缓摇头。

  周牧野轻轻“啧”了一声,抬起阮宵的下巴:“对我有秘密了是吧?”

  阮宵没有回应,显然已经再次睡了过去,嘴唇还闭得紧紧的。

  周牧野靠近,撬开阮宵软嫩的唇。

  自己玩了一会儿,帮阮宵掩好被子,一同入睡。

  ***

  后面两天,阮宵都找了借口,提前跟老金说不用来接他,然后跟着白诚一起去吃饭。

  随着跟白诚的接触增多,阮宵也越来越喜欢他。

  大多数孩子,都对父亲会有一种天生的崇拜,阮宵也不例外。

  阮宵决定,等再过两天,他就要带周牧野一起来见白诚。

  不然只有他一个人守着秘密,太辛苦了。

  而且阮宵也希望阿野能一起分享他的快乐喜悦,找回亲生父亲,这算是他人生中一件大事。

  至于阮曼玲那边,阮宵一点没透露出异样。

  他听白诚的说法,当年两人会分开,完全就是因为误会,但阮曼玲似乎不能释怀。

  阮宵觉得,阮曼玲可能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去抚平创伤,就算她一辈子都不接受白诚,阮宵也表示可以理解。

  但内心深处,阮宵还是希望父母能够重归于好。

  因为这样,他不仅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还能多一个人来保护妈妈,妈妈就不用那么辛劳了。

  第四天的时候,白诚突然拿出两张门票,说要带阮宵一起去嘉年华玩。

  阮宵过分惊喜,拿到票后,对着灯光看了半天。

  他一直很羡慕电视上那种,小孩子被父母牵着,全家人一起去游乐场的情景。

  但从小到大,一直没办法实现。

  他只在芬兰的时候,被周牧野带着去过一趟主题乐园。

  所以拿到白诚给的门票的时候,阮宵小脸上的笑意迟迟没收起来过。

  白诚看阮宵,忍不住揉他的脑袋,好笑:“这么高兴?”

  阮宵“嗯!”的一声用力点头,一脸明朗:“谢谢!”

  在嘉年华上,白诚陪阮宵排队,陪他一起玩项目,只是后来坐过一次过山车后,再去排海盗船的时候,腿就软了,怎么都不愿意上去,引得阮宵放肆大笑。

  玩到中途的时候,白诚拿散发着清淡香气的方巾给阮宵擦汗,又说:“你先坐这里等着,我看好多小朋友都拿着冰淇淋,我也去给你买个。”

  阮宵不加掩饰地咽了咽口水。

  冬天里吃冰淇淋,要是阮曼玲在,肯定不让。

  白诚见阮宵的小馋鬼模样,都给看笑了。

  等白诚拿着球形冰淇淋回来的时候,阮宵看着上面颜色漂亮的冰淇淋球,双手接过。

  由于阮宵玩得太开心,正在兴头上,脱口而出:“谢谢爸……”

  后面一个音硬生生戛然而止。

  不止是阮宵,就连白诚都怔了一下。

  接着,阮宵看一眼冰淇淋,又看一眼白诚,脸上刷的一下就红了,中规中矩坐好,开始闷头舔冰淇淋。

  白诚笑了笑,在阮宵身旁坐下,手上还有一个冰淇淋,是给自己买的。

  父子俩人就这么吃了一会儿冰淇淋,在人来人往的游客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

  阮宵正有些懊恼自己不坚定,有种背叛了阮曼玲的感觉时。

  听到一旁白诚的声音:“宵宵,你原谅爸爸了吧?”

  阮宵舔掉唇角的奶油,张了张嘴,心思有些动摇。

  这时,白诚忽而叹气一声,又道:“宵宵,爸爸还有件事没告诉你,因为怕你不认爸爸,所以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阮宵偏过脸看向白诚,脸还有点红:“什么啊……”

  白诚侧颜沉默片刻,看着前方地面,道:“其实离开你妈妈后,爸爸后来又重组了家庭……”

  阮宵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表情刹那间空白,有点处理不过来白诚所说的信息。

  他以为,白诚这次来找他,是要跟阮曼玲重归于好的。

  但如果白诚已经重组了家庭,那……他现在还单身吗?

  阮宵忽然发现,从认识白诚到现在,他只顾着自己开心,却连最基本的问题都忘了问。

  又或者说,白诚给他营造出来的形象,就是孜身一人的状态,以至于他一点怀疑都没有,这几天一直都是白诚说什么,他都无条件相信。

  紧接着,白诚又道:“我还有一个儿子,跟你一样大,你……可能也认识他。”

  阮宵眨了眨眼,接着,直直地挪开视线,重新看向手中的冰淇淋。

  三个球,很清新漂亮的颜色,薄荷绿、薄荷蓝、薄荷粉。

  不过看着确实有些冷。

  白诚偏头看向阮宵,终于道:“他叫白熙羽。”

  阮宵抿了抿冻得愈发水红的唇,小脸上汗津津的,还透着一层健康的红晕,只是他神情里已经没了从进乐园到现在的兴奋,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白诚坐正身,既然已经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干脆趁热打铁:

  “宵宵,爸爸是突然知道你的存在的,所以现在很为难,小羽他妈妈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知道,一切都是爸爸的错,但是既然错误已经造成,我们能不能想个折中的解决办法。”

  阮宵像是失了魂,一个劲看着手中的冰淇淋,没应声。

  白诚微微侧身面向他:“爸爸知道,你跟曼玲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所以希望给我个机会,好好弥补你们两个,我已经在国外置办了房产,想送你们母子俩去那边生活,一切费用你们都不用担心,绝对会给你们过最好的生活……”

  冰淇淋边缘有些融化,奶油滴落在手上,阮宵皱了下眉,看向白诚,不带恶意,只是下意识问:“为什么是去国外?”

  白诚愣了一下,接着,好性格地笑笑,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在国内也行,爸爸知道,你已经考上了交大,交际圈都在这里,行,爸爸在国内也会帮你们买好房子。”

  说完,白诚有些为难似的,话锋一转:“但是宵宵,你现在当了运动员,说实话,爸爸有些舍不得,而且……而且,你跟小羽如果总是一起出现,我怕外界会有不好的声音,如果有心人士一定要深挖下去的话,相信对你们母子俩都不会有好处,所以你是不是能考虑一下,不再继续花样滑冰,我也试过劝小羽,但小羽这孩子从小热爱这东西……”

  阮宵掩了下睫,眼底的光一点点陨落,低下头,继续吃冰激凌。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阮曼玲一直不跟他说有亲生父亲找上门的事。

  因为,白诚根本没打算认他。

  不仅不认,还想让他离得远远的,不要打扰到白诚现在的家庭。

  但白诚完全是多虑了,如果不是白诚主动找上门,他和妈妈根本没兴趣去寻找缺失的父亲这一角色。

  白诚还花了不少时间让他放下戒心,没必要这样……

  想到这,阮宵轻拧了下眉。

  但凡他能在白诚找上门那天,上网查查这个人,或许现在就不会弄得这么好笑。

  又可能他下意识里觉得,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勤勤恳恳的小人物,跟白家那样的庞大家族沾不上关系,所以即便白诚姓“白”,他也没有第一时间产生其他想法。

  白诚不再时先前几天淡然谦和的模样,费劲口舌,跟阮宵好话说尽,显出几分焦躁。

  阮宵吃着冰淇淋,暗想,白诚是真的很想摆脱自己。

  原来他是不被期待的那个人。

  很久以前,父母把他放在孤儿院门口,也是因为他不被期待……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巨大的失落感席卷阮宵,他变得非常地沮丧,以至于口中的糖分都短暂地失去了令人愉悦的味道。

  白诚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等待阮宵的答复。

  阮宵吃掉了一整个冰淇淋,连脆皮都塞嘴里嚼了。

  他唇边还沾着碎屑,垂着睫,声音细气:“你是白熙羽的爸爸……”

  接着,站起身:“我要回家了。”

  白诚愣了一下,见孩子就这么没事人一样走了,他连忙拉住阮宵的手:“宵宵,你还没答应爸爸,爸爸之前说的……”

  阮宵看向白诚,神情温顺却坚定:“我也是妈妈的孩子,为什么要我退出?”

  白诚静默不语。

  阮宵:“就算我没有白熙羽那么热爱花滑,我也不要退出。”

  白诚皱了皱眉,似乎过意不去:“宵宵,我……”

  阮宵抽回手,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不要再去找我妈,不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不会在外面乱说,我和妈妈从没想过要介入别人的家庭,也希望你不要介入我们的家庭。”

  白诚想到什么,叹一声,却不知道他是松口气,还是突发感慨。

  他最后仿佛确认什么一般,道:“宵宵,相信你也知道白家的地位……你想过要认祖归宗吗?”

  阮宵摇摇头:“我一辈子都跟妈妈姓。”

  说完,阮宵不再理会白诚,径自走了。

  现在即将临近晚上八点,广场上的人齐齐地往中央长街那块儿汇合,因为一会儿就会放烟火。

  阮宵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围走。

  他终于来到空旷处。

  因为照不到灯,四周光线昏暗。

  阮宵停在原地,似是找不到方向地左右看看,最后还是拿起手机,打去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被接通。

  阮宵:“阿野……”

  周牧野那边正在忙,但冰冷的声音充满耐心:“嗯?”

  阮宵咬咬唇,抬手抹了把眼睛:“阿野,我们自己创造幸福家庭……”

  恰在这时,远处传来烟花燃放的轰鸣声,头顶上方的天空点亮,阮宵背后绽放开占据了半边天的流动色彩。

  周牧野似乎心有所感,放下手中的器材,望向实验室外平静的夜空。

  “宵宵,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