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省赛临近, 阮宵需要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训练场上。

  肖开阳给他规划过,如果想跟国家队的那批选手在全锦赛中同台竞技,这次省赛势必要争第一。

  除此之外, 有了省级赛事的荣誉证书, 再加上阮宵国家一级运动员的称号,即将毕业之际,阮宵只要在自主招生环节中发挥稳定,就能被国内顶尖高校录取。

  但毕业择校只是阮宵职业生涯锦上添花的部分, 早已不是重心,他的最终目标注定要投放在国际赛事上。

  今年阮宵进入花滑比赛的时间不凑巧,没有足够的个人积分, 赶不上本赛季的国际大奖赛。

  肖开阳戏称:“你就先在国内升级打怪吧, 等下半年七月, 我们再正式冲刺星辰大海。”

  至于这次的自由滑节目, 姚教练根据阮宵的自身特点, 给他编排出几个高水平的跳跃动作, 尽量弥补他柔韧性不足的缺陷。

  阮宵自从那天被周牧野谈话后, 整个人犹如醍醐灌顶, 从此洗心革面,不再那么疯狂地补剧, 而是合理安排训练和休闲时间。

  但整个节目排练过几遍,阮宵心里却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仿佛缺少点什么, 不是他师傅裴湛给他编好节目后的那种踏实感。

  阮宵说不上来。

  姚老师也只是鼓励他:“尽量做好, 不留失误, 你没问题的。”

  阮宵只好先应下来。

  不多久, 手机也从阮曼玲那里被还回来, 只是阮宵打开各种APP后才发现,阮曼玲已经给他开通青少年模式,每天最多看一小时剧。

  阮宵看手机,哼哼唧唧:“……妈……”

  阮曼玲冷漠无情:“没商量。”

  。

  这绝对地防沉迷。

  高三学生正式放寒假后一周,省赛开始。

  这次比赛是在隔壁一个二级地方市举行,阮宵得提前两天到该市。

  阮曼玲给他收拾行李那天,阮宵坐在上铺床边,轻晃双腿,脑袋低垂,似乎有心事。

  阮曼玲道:“怎么了?”

  阮宵挠挠头,细声道:“妈,这次就我一个人去啊?”

  阮曼玲蹲在敞开的行李箱旁,闻言,抬头看去:“妈之前不是说过陪你去吗?你又不让。”

  阮宵隐约猜到阮曼玲最近要忙什么重要的事,因为他经常看她下班后还在打电话,一到周末,连麻将馆都不去。阮宵无意间听到过几次,阮曼玲跟电话里的人约去什么地方看店铺。

  “妈,你忙你的,我不要你陪。”阮宵往后仰躺在床上,道,“我自己能去比赛。”

  “那你还愁些什么?”阮曼玲笑,继续折衣服,“教练,队友,一个不少,不都是你认识的?怎么就一个人去呢?”

  阮宵眼望帐顶,抿唇,嘀咕出声:“好朋友一个都不在……”

  阮曼玲露出了然神色,望上方一眼:“你想叫谁去?”

  阮宵不知想到什么,揉揉脸,颊边微微泛红。

  过没一会儿,他再次撑起身,看向下面,不太自信道:“妈,我要是叫上阿野一起,你说他愿意吗?”

  “小周少爷?”阮曼玲茫然一瞬,随即笑开,“你要真想叫他陪,管他愿不愿意,去试试呗,就说带他去隔壁市散散心。”

  阮宵得到鼓励,脸上终于绽放出笑意,三两下从上铺窜下来,往外跑。

  “妈,我上阿野那儿一趟!”

  “宵宵!”阮曼玲在身后叫他。

  阮宵回头:“嗯?”

  “你跟少爷说。”阮曼玲道,“如果他愿意去,这几天费用我来报销。”

  阮宵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谢谢妈!”

  -

  阮宵跑向花房的路上,遇到正要外出参加活动的商瑶。

  商瑶一身米白色高级定制职业套装,一边走,一边歪头给自己戴鸽子蛋大小的钻石耳坠。

  阮宵打招呼:“商阿姨!”

  商瑶几步上前:“宵宵,去哪儿?”

  “去找阿野。”阮宵上下打量商瑶,真心赞美,“商阿姨好漂亮。”

  商瑶笑意更甚,摸摸他光滑漂亮的小脸蛋,道:“乖。”

  又问:“找阿野干嘛?”

  阮宵小声道:“我想问他要不要陪我去参加省赛,明天走。”

  “宵宵都要参加省赛啦?真棒!”商瑶夸完,又向阮宵保证,“宵宵要他陪,他绝对不敢不陪,他要是不陪你去,我把人打包快递给你!”

  商瑶说得霸道,但阮宵知道她在开玩笑,不好意思低下头:“也不是非要他去,还是得看阿野的意思。”

  “对了。”商瑶话锋一转,拉上阮宵的手,似是为难道,“宵宵啊,这都快年底了……”

  阮宵眼神懵懂:“嗯,是啊。”

  商瑶垂眼,摸摸阮宵的手背,笑意阑珊:“有些话,商阿姨不知当讲不当讲。”

  阮宵都有些紧张起来,连忙说:“商阿姨,您要有什么事,尽管提。”

  “宵宵啊……”商瑶稍稍一顿,抬头,“这都快年底了,说好的十个,我可一个都没看到哇。”

  阮宵:“…………”

  先不论商瑶是不是认真的。

  他感到一种年底被老板催业绩的压力。

  ***

  阮宵来到花房对面,那里正好朝向周牧野的房间窗户。

  他趴在窗沿,朝房间里张望,却见周牧野在衣柜前拿衣服,不远处沙发上,一个敞口的行李箱摆在那儿。

  周牧野似乎也要出远门。

  “阿野!”阮宵垫一下脚尖,朝房间里唤他。

  周牧野顺声音看来,见到窗台上搁置的一张净白小脸。

  他放下衣架,走到书桌前,一手撑住桌面,倾身将窗户往一侧打开一些。

  看向阮宵:“有事?”

  “你要去哪儿呀?”阮宵瞄一眼沙发上的行李箱。

  周牧野道:“生物竞赛。”

  阮宵这才想起来,他在生物课上昏昏欲睡时,隐约听老师说起过这事,好像叫全国生物奥林匹克竞赛,前几名之后还得去参加国际上的竞赛。

  阮宵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样啊……”

  阮宵下巴搁在放于窗台的手背上,小脸没掩饰住失望。

  周牧野看他半刻,问:“你想干嘛?”

  阮宵抬眸:“我想你陪我去比赛。”

  “什么时候?”

  “明后两天是集训,第三天比赛。”

  “正好跟我竞赛撞了。”

  “对啊……”

  周围安静片刻。

  周牧野傲慢地一挑眉:“一定要我陪?”

  “也不一定……”阮宵摇摇头,又点头,“不过最好是你……”

  “为什么?”

  “因为我唯一参加过的两次比赛,你都在,而且我还都拿了冠军。”

  两次参加比赛,两次心态都崩。

  第一次周牧野帮他找回目标,专注赛场。

  第二次周牧野带他找感觉,在后台跟他……

  阮宵脸上陡然升温,连忙抹了把脸,强行把脱缰的思绪扯住。

  周牧野显然没看出他的异样,道:“这么迷信?把我当吉祥物呢?”

  “害!”阮宵眼角弯弯,“有那么点意思吧。”

  没过两秒,又稍显低落地垂睫:“不过你也有事……那算了吧,我一个人也可以。”

  “行啊。”周牧野冲他扬扬下巴,“孩子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阮宵对周牧野皱了皱鼻子,趴在窗台上对他做鬼脸。

  溜走前,活力满满道:“阿野,你比赛加油,我也会加油!”

  第二天因为要赶往邻市,所以阮宵起了大早,天没亮,五点刚到,就往外搬行李箱。

  阮曼玲身上还穿睡衣,就把他送到附属楼门口。

  前一天晚上,她已经跟老金打过招呼,拜托他一早送阮宵去集中点。

  在门口,阮曼玲细细地把行李箱里的物品跟阮宵交代一遍。

  阮宵第一次出远门,虽然只去三天,但阮曼玲终归不舍,离别前的拥抱因此显得尤其长。

  阮宵吭哧吭哧,沿花园小径把箱子推到别墅门口。

  那辆幻影八代已经处于启动状态,停在那儿等待。

  阮宵走近,竟发现阿黄蹲坐在车旁。

  “阿黄,怎么会在这儿?你平时都这个点醒的吗?”阮宵笑,对阿黄伸手,“不会特地来送我的吗?”

  阿黄起身朝阮宵小跑而来,顺从地接受阮宵的抚摸。

  这时,老金从前座下车,热情地打过招呼,帮阮宵把行李箱搬到后备箱去。

  阮宵拉开车门前,对阿黄道:“回去吧,好狗狗,我过几天就回来。”

  门一打开,阮宵正要钻进去,却顿在原地,看到后座多出的一个人,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反应过来后,扑进车里。

  “阿野!”

  周牧野正坐在车里仰面补觉,听到动静,困倦地睁开眼,懒懒地朝阮宵看来。

  阮宵却十分精神,像个小哈巴狗一样,跪在车后座上,看周牧野时一脸傻笑。

  阮宵语调上扬:“你怎么来啦?”

  周牧野道:“你说呢?”

  阮宵掩饰不住上翘的嘴角,在车里坐好,拉上车门,已经明白周牧野的意思。

  心里万紫千红地开满花。

  可阮宵没乐一会儿,又突然担忧道:“那你竞赛怎么办?”

  “在你后一天比赛。”周牧野继续仰靠在座椅上睡觉,淡淡道,“前几天集训,不参加没关系。”

  阮宵还是忧心:“真的没关系吗?”

  “那我下车。”

  这么说的时候,周牧野手放在门把上。

  “欸,不要不要!”阮宵下意识拉住周牧野的手臂,拖住他,唯恐他真开门。

  周牧野偏头,睁开一只眼,凉凉地看他。

  阮宵脸唰的一下通红,同样意识到自己多虚伪。

  申城到隔壁市,驾车一个小时多一点,由于是私家车司机送行,阮宵提前跟肖开阳报备,说跟阿野一起去,便不去集中点坐大巴车。

  前面四十多分钟,两人都在睡觉,后来周牧野先醒。

  他看窗外,慢条斯理地揉后颈,睡得脖子有点僵。

  不多时,阮宵睁开眼,他双手撑在座椅上,丢魂一样,定定地发一会儿呆,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距离下榻的酒店还有一段距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阮宵知道周牧野一直有自己明确的规划,所以即便花滑很厉害,还是选择退组。

  闲来无事,他问:“阿野,你以后会做什么?”

  “以后嘛……”周牧野看前方虚空处,神思寡淡,“不出意外,会继承家里的私人医院。”

  阮宵听肖开阳提过,说周牧野要学医,但听周牧野亲口说,那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他真心赞叹:“阿野好棒,以后就是周医生了。”

  周牧野却嗤笑一声,瞥来视线。

  “格局大点。”他道,“都说是继承了,得叫我一声周院长。”

  “……”阮宵低头挠挠鼻尖,“……是我格局小了。”

  继承者果真任性。

  ***

  到酒店后,周牧野本想自己订一间,但酒店满员,只能跟其他人一样,服从队里安排。

  肖开阳随机给大家分配房间,捉到谁的身份证就让谁住一起。

  阮宵赶紧跑到周牧野面前要身份证,打出顺便帮周牧野的身份证一起交上去的借口,转身,将两人的身份证牢牢地按在一起,再递给肖开阳。

  肖开阳斜靠在柜台上,一边从上到下摸出身份证,一边登记喊人。

  结果出乎阮宵的意料。

  他跟双人滑队员分到一间,室友正好是叶子的搭档东东。

  而周牧野跟另一个男单住一间。

  显然,两人的身份证没凑巧碰一对。

  阮宵拿到房卡,轻拧下眉,远远的,隔开人群看向那个男单,就见他正跟周牧野分房卡。

  阮宵咬咬下唇,正要上前,却被东东从身后叫了声:“宵宵,先上去了。”

  阮宵回头,看向东东,又看向周牧野的方向,心里突然跟泄气一样,耷拉下眼皮,有气无力地拖上行李箱,跟东东一起上楼。

  跟周牧野同住一间房的男单叫晓峰。

  晓峰比较热心,跟周牧野商量道:“师兄,你跟阮宵一起来道吧?要不要跟他睡一间?”

  周牧野一手拽行李箱,有些艰难地用单手把身份证塞卡套里,头也不抬:“不用,我怕晚上打扰他。”

  晓峰一下子噎住,随后表情绷不住,哭丧道:“师兄,你就不怕打扰我……”

  周牧野放好身份证,淡声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又说:“走吧,先上楼。”

  -

  第一天训练结束,一群人在基地吃过晚饭后,就回酒店休息。

  大家住的都是标间,一个房间两张单人床。

  晓峰连眼罩和耳塞都掏出来备着,以防周牧野要熬夜到很晚。

  结果。

  周牧野九点半就去洗澡,十点准时上床睡觉。不看书,不玩手机,把自己那半边的床头灯关上,安安静静,绝对称得上最佳室友典范。

  倒是晓峰,怕自己影响到他休息,收拾东西都蹑手蹑脚的。

  他蹲在地上从箱子里拿衣服,找了一会儿,直起上半身,歪头思考,纳罕:“师兄他,也不熬夜啊,怎么就怕晚上打扰到阮宵了?”

  ***

  连着集训两天。

  第三天白天,大家休整一段时间后,就一起坐大巴前往体育中心,准备参赛。

  男单的出场顺序在近傍晚的时候,前面都是冰舞和双人滑。

  叶子和东东拿了双人滑的第二,虽然已经很不错了,但两人有些扫兴。

  第一是两位省队的选手。

  阮宵的压力也陡然增大。

  以前都是小比赛,大多是世纪滑冰俱乐部内部选手之间的较量,阮宵第一次领悟到省队选手的风采,感觉他们无论是技术还是气质,都十分强悍。

  男单开始后,阮宵就变得坐立难安。

  赛前临他上场的一段时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无论心里劝过自己多少回,但还是无法抑制手脚发凉,腿发软,呼吸更是焦灼。

  阮宵还没换鞋,正在冰场后方的员工通道里走来走去,一次次深深吸气又吐出。

  越是这种时候,他脑子里想起越多的竟是训练时自己的不足之处。

  因为柔韧性不够,劈叉不够极限,下腰不够深,后扳腿提刀时不够从容……

  越想,越慌,唯恐比赛时这些问题都一齐暴露出来。

  正当阮宵来回踱步时,前方走廊尽头传来闲散的脚步声。

  阮宵抬头。

  周牧野朝这边走来。

  周牧野走到近前,上下打量:“又开始了?”

  对阮宵的状态,他太过熟悉。

  阮宵在周牧野面前没什么好装,苦恼地点头。

  “那怎么办?”周牧野低睫,掏出手机和耳机盒,提议,“要不然听段音乐?”

  阮宵大概还有一刻钟上场,他现在听不进音乐,也不想听。

  阮宵低下头,拧眉,紧抿唇角,不知在想什么。

  周牧野看他半晌,重新把耳机放回口袋,很浅地叹一声:“先回去准备,快到你了。”

  正要离开,手腕突然被捉住。

  周牧野淡淡眨一下眼,抬头看向阮宵。

  阮宵脸上一片绯红,眼角泛起湿润,看周牧野一眼,又低下视线,最后又逼自己看向周牧野。

  温宁的声音有些颤:“帮我找找感觉吧。”

  周牧野乌发黑瞳,眼角在灯光映照下有些薄凉。

  他问:“怎么找感觉?”

  说完,无意识舔了下唇。

  很明显在明知故问。

  阮宵手还抓在周牧野腕上,上前一步,精致小脸上俏红,眼眸里闪烁光亮,声音却蚊子哼一样:

  “周院长,我紧张……”

  周牧野眼睛漆黑,看他半晌,终于挪步,转身,不疾不徐地朝阮宵走。

  阮宵步步后退,呼吸有些急,在周牧野的有意引导下退到一旁卫生间门口。

  周牧野抬起一手按在门上,顺势推开,继续向前。

  阮宵退到门里面。

  周牧野跟着进入卫生间内,反手关门。

  “你这个症状有点棘手,我得好好看看。”

  “咔嚓——”

  门内传来一道落锁声。

  作者有话要说:

  周牧野:周院长也不想,但谁叫周院长医者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