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死了。
这确实是众人意料之外的。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沈知舟又气又恼,浑身被阴郁的气质包裹,任旁人不敢轻易靠近,他只恨为什么之前自己不暗中看住他,也气派过去的手下竟然将人给跟没了。
是真正意义的没了。
“本官去查此事,你们先回六扇门将道观灭门案一事告知庄捕头,那杀手就关诏狱里了,本官先让手下进行拷问。”沈知舟按捺不住心头的焦急,迅速带着手下离开了北镇抚司,火速前往公主府。
荣岁意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心底也添上几分不安。
驸马爷的死未免太过巧合,而且偏偏是在他们把怀疑目标对准驸马,好不容易得到些线索时却传出如此噩耗。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高野的确就是私运官银和私藏军火两个案子的幕后黑手,而这个真凶竟突然死了,尽管死因还尚未明确。
但荣岁意心里暗暗有了想法。
恐怕高野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策划者。
荣岁意蓦然背后一凉,她突然有一种摸到故事主线的感觉。
关于这本书她完全不了解,剧情与主角对她来说都是空白的记忆,但现在一桩又一桩的案件将她牵连起来,背后又缠绕着千丝万缕,似乎勾画着一个庞大的剧情线,让她有些感受到主线模糊的轮廓,也有了参与感。
就像荣年说的那样,做她自己的主角,过好她自己的人生。
两人回了六扇门将杀手的事一清二楚地交代给庄敬,果不其然,荣岁意此番看起来冲动又危险的计划换来庄敬一通责骂后,又被带去将此事告知那还留在道观里的一老一小。
“所以……真的抓到了吗?”老道士发白的嘴唇颤抖,这几日盼着将凶手捉捕归案的消息他是夜不能寐,一想到道观的同伴们遭此灾祸就痛心疾首。
但如今听到杀手被成功抓捕的消息,却不见他脸上的喜色,反倒不自在地摩挲着手里的拂尘。
“道长可有什么心事?”荣岁意揉了揉小孩柔顺的头发,这孩子看起来总归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相比那日相见要活泼几分。
“只是、只是惋惜,凶手抓到了,但人却回不来了。”老道士吐出一口浊气,双目哀切。
老道士神色恹恹地回了里屋,荣岁意若有所思地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小孩:“乖宝贝,可以跟我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
小男孩名唤阿轩。
因为他情绪一直走不出来,从小孩这里得到的线索少之又少,恢复许多后他也只是含糊几句,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故而庄敬派他们现在过来除了告知杀手的消息外,还想再看看能不能从小孩嘴里套出点什么来。
阿轩怯生生地抓着她的衣袍,往一旁站得笔直的荣年看去。
荣岁意会错了意,以为他更愿意告诉荣年:“阿轩是想找他聊吗?”
荣年的眼神一飘过来,阿轩连忙摇头成了拨浪鼓:“不要,那个姐姐好凶。”
荣岁意看过去,这穿着她最爱的鹅黄色裙衫,扎着两个丸子发髻,本应该是明媚灵动的少女,此刻却一副冷面,唇线平直,双眸冷厉,无一不是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果然,换了副皮囊也还是本性不改。
可惜她大小姐原本这般亲切的气质被他取缔还吓到小朋友了。
阿轩转过身来,扑朔的大眼睛看着她,语气乖巧:“哥哥想问什么?”
小朋友个子矮,仰着头艰难地与她对话,荣岁意便蹲下身来,温柔地整理他额前的碎发,耐心地重复:“刚刚我问你的,你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吗?”
“我只记得……我和师父进了大门见到……叔叔伯伯们躺、躺在地上,到处、到处都是血。”阿轩捂着脸,回忆涌上心头,情绪止不住地激动起来。
荣岁意握住他小小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将他从那残酷的回忆中拉出来:“好了,阿轩不想了,那哥哥问你,你和师父为什么要离开道观呀?”
老道士名号清方道长,是他之前在外游历时将这可怜的孤儿收为徒弟带回了道观,抚养了几年。
两人刚巧躲过这场浩劫,看似万幸,却有些值得玩味的巧合。
“是师父前几日说带我下山历练,见见世面。”阿轩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本来师伯不同意,但师父坚持要让我锻炼,好像他们还因为这个事吵了架。”
“你师伯?”
“嗯嗯,清虚道长就是我师伯。”
清虚道长就是皇帝口中为他卜卦的道长,深得皇帝喜爱,也是道观最年长最有威严的。
荣岁意笑着摸摸他的头,夸奖道:“谢谢阿轩,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小孩子表情懵懂,但因为收到夸奖而由衷地喜笑颜开。
看见荣岁意捶了捶腿,他便蹦蹦跳跳地跑去端凳子,端完回来看着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哥哥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哥哥怎么、怎么跟姐姐一样凶了?”阿轩撇嘴像是要被吓哭了。
安神香的作用已经时效,两人毫无征兆地又换回了自己的身体,以至于荣年重新变回了符合他气质的外貌,这让刚刚收到大哥哥夸奖的阿轩猝不及防。
荣年:……
我有这么吓人吗?
告别了守在冷冷清清的道馆里的师徒二人后,两人下山准备回六扇门复命。
“荣年,你不觉得这个清方道长怪怪的吗?”荣岁意提起裙摆,避开脚下的泥坑,一蹦一跳地在荣年面前晃悠。
“不觉得。”
……
话题终结者。
荣岁意恨不得上去敲下他的榆木脑袋,愤愤道:“那你问我为什么觉得呀!”
“……”荣年语塞,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为什么?”
荣岁意也不跟他过多计较,一本正经起来:“你想想,阿轩所说是清方道长突然要带他下山历练,刚好躲过了这灾祸,但是未免也太巧了。而且他得知抓到杀手后的反应也怪怪的,按理说应该会愤怒或者激动,但都没有,连杀手杀人原因都没有深究。”
虽然考虑到修道之人心智不同于常人,但根据案发那日老道士的激动程度来看,他应是对此事尤为痛心的,更何况同门之死没有理由不让他为之悲怆。
“我觉得他除了心痛外还有些……愧疚?”
得知杀手被抓,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追问原因,而是哀叹逝者总归回不来了。
“还有他刚好就赶上了案发之时,甚至报官之后受伤的人还留着好几口气,时间上也未免太准了。”荣岁意娓娓道来,“我猜测,灭门一事他可能知情,甚至根本就是带着徒儿去逃难的。他知道那日杀手会来,也知道道观会遭到这场屠杀,但他保持缄默带着徒儿寻了个历练的借口走了。”
其中的信息量细细品味来有些令人心寒。
荣年也忍不住蹙眉:“小姐怀疑他和幕后之人勾结?”
荣岁意摇摇头:“应该没有到勾结的地步,但他或许和那人有联系,说不定知道是谁。”
“那小姐为何不……”将他带走询问。
荣岁意抬眼望向那被树木半遮掩若隐若现的道观,打断了他:“若是挑明恐怕对他不利,会招来杀身之祸,阿轩……已经只有他师父了。”
她心软了。
老道士敢回到道观来,证明幕后之人并不知道他已知晓其身份,若是被她带去六扇门质问,恐怕会有所察觉而至对师徒二人带来危险。
阿轩已经失去了道观里的叔叔伯伯,他只剩下师父可以依靠。
“还有高野这条线。”她咬唇,“总能查到的。”
如此决定意味着他们不能从老道士这边突破,获得有关幕后黑手的线索,而只能从高野那边下手,但棘手的是道观一案还没有证据表明与高野有关。
说完,她才想起来两人似乎还在冷战中,尚未化解之前某人心中的不满,歪过头笑嘻嘻地看着荣年:“不生气了?”
荣年脚步一顿,没有吭声。
荣岁意朝他跑了几步,左闪右躲地围绕着身子僵硬的男人,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在他耳边叨叨个不停。
“不生气了吧?对不对?”荣岁意饶有兴趣地跟着他,“荣年,荣年,我说的对不对?”
“……”荣年顿住脚步,身后的人结实地撞上他的背,捂着额头气呼呼地盯着他,“没有生气。”
他只是莫名地控制不住自己。
当他得知荣岁意欺瞒他以身犯险,又和沈知舟一起谋划还将秘密都告诉了他,全然将自己蒙在鼓里成了局外人。
说是生气,好像又泛着一丝揪心的酸意。
荣岁意拉着他的袖子,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好啦,我真的只是为了抓犯人,不是故意的,下次凡事与你商量,不会瞒你了,可好?”
她打着商量的语气又软又甜,好像撒娇一样,反正不应该是一个大小姐应和侍卫说的话。
荣年心跳加速,耳尖爬上绯红,结巴道:“好、好的。”
得到满意的反应,荣岁意背起手往前走:“走,我们去公主府看看。”
走了两步,她转过头,狡黠地笑着:“要不要打个赌?”
“什么?”荣年懵圈。
“赌这驸马爷死了后,那公主要么失踪要么疯。”荣岁意咧嘴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犹如狐狸脱下了兔子皮,“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荣·好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