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天下大旱，六个月没下过一滴雨，往年齐腰深的白甘河也见了底，大片庄家枯死。
百姓们愁云惨淡，云山村的秀才楚璟修日子也不好过，他靠去世父母留下的薄产和替人抄书写信度日。
以往虽算不上多富足，但也足以支撑他的生活，但今年赶上天灾，抄书写信的活也少了很多，生活也陷入了艰难境地。
今日又是烈日当空，已到酉时天还是热得很，楚璟修从县城徒步回到云山村，现在最差的米价钱都翻了五倍，今日他出去一整天也堪堪赚了一斤蜀米的钱。
楚璟修擦了擦额头的汗，往已经干了的白甘河看了一眼后转过头继续走，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猛地又把头转过去。
只见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在干裂的河底一跳一跳的，楚璟修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没错，是鱼。
他放下书篓，欢喜地下到河底，昨日还有些淤泥的河底今日已经裂开了一道道口子。那条小鱼就在一条裂缝里蹦跶。
是条鲤鱼，楚璟修把它拿在手里，小鲤鱼很特别红白相间，身上的鳞片掉的一块一块的，看上去有些惨，小嘴一张一合像是快要死掉的样子。
只是太小了，才巴掌大又很瘦，楚璟修有些遗憾，都不够吃一顿。他看看四周，很是纳闷，周围一滴水都没有，这鱼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重新回到路上楚璟修拿出竹筒，里面还有半下水，他把小鲤鱼放进竹筒里面。
回到家，他把竹筒里的水连带鱼一起倒进木盆，一入水小鱼就欢快地游起来，看上去很活泼。楚璟修站在桌旁为难道：“红烧？清蒸？太小了都不够一盘，要不加点青菜煮汤吧。”
欢快的小鲤鱼身子顿时僵住，它慢慢转过身，脑袋露出水面静静地看着男人。楚璟修一愣，他似乎从一条鱼的眼里看到了委屈，鱼怎么会委屈？一定是错觉，他甩甩头，走到灶间准备晚饭。
小鱼在木盆里忐忑不安，一对胸鳍把水面拍的“啪啪”响，生怕男人再回来把它开膛破肚然后下锅。
小鲤鱼一个打挺从盆里跳出来，再从桌上跳到地上，一挺一挺的钻到床下藏起来。楚璟修回来看见空了的木盆吓了一跳，怎么这么会功夫就不见了，他家没有猫啊。
然后他发现桌上、地上有一道湿漉漉的痕迹直通床下。当他掀开床下的帷幔时正好与一双圆溜溜的鱼眼对上。
楚璟修：“……”
一碗蜀米粥和一碟水煮青菜摆上桌，装鱼的盆就在碗碟旁边，楚璟修若有所思地看看小鲤鱼道：“看着你下饭吧。”
吃着吃着楚璟修感觉一双眼睛总是盯着自己，他抬起头就见小鲤鱼两只小鱼鳍搭在木盆边缘，眼睛看着他、的碗。
他把碗往一边挪，然后就看见木盆边上的小脑袋跟着碗转动，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楚璟修：“……”他试着往木盆里放了几个米粒。小鲤鱼开心地吃起来，吃完后游了两圈扒在木盆边上继续看。男人不得不继续投喂。
这么有灵性的鱼让他怎么下得去口，楚璟修摇头叹气，于是小鲤鱼侥幸留下了鱼命，在楚家的茅草房里安了家。
楚璟修每日仍旧早出晚归出去挣银子买米买笔墨，晚上灯下苦读。他已经是秀才，今年秋就可参加乡试。
小鲤鱼倒是好养活，楚璟修吃什么它就跟着吃什么，青菜、蜀米有什么吃什么。一个月后小鲤鱼身上缺失的鳞片开始已经长了出来。
小鲤鱼通体红润鲜艳，脑门一块圆圆的白色鳞片隐约泛着金光，特别漂亮。楚璟修啧啧称奇，他在县城首富家里曾见过一条据说很贵的红色鲤鱼，却也没有这条漂亮。
不止长出了鳞片，小鱼也胖了。楚璟修点点吃的正欢的小脑袋，无奈道：“我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得养你，快点长大，够一盘了好下酒。”
闻言，小鲤鱼停下大口吞咽米粒的动作，可怜巴巴地看着男人。楚璟修嘴角一勾，现在他基本可以肯定，这条漂亮的小鱼听得懂人话。
开始他非常震惊却并不害怕，志怪故事他也有涉猎。世界之大有很多人无法探知的事，有那么一两条聪明的鱼也不是不可能。
逗完了小鱼，男人心情愉悦地点上油灯开始温书。小鲤鱼静静地趴在盆边看着。
看了一会儿楚璟修开始打起瞌睡，马上就要睡着了，然后一股清亮不偏不倚正浇在他脸上。楚璟修抬起头看向木盆，小鲤鱼缩到水下。有这小东西监督，想偷懒都不成。
“调皮！”
楚璟修有事没事就对着木盆唠叨。他发现有小鱼的好处就是可以说说心里话，以前家里就他一人，想说话都没有一个活物。就这样一人一鱼日子过得格外和谐。
这几日生意很是不好，家里还有米，楚璟修决定休息两日在家温书，会试在即得要加倍努力。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很轻的敲击声。
男人抬起头，见小鲤鱼一只鳍向上举着在水里转圈。楚璟修无奈地站起身在地上走来走去，他看书投入时经常忘了时间，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不动。
但自从小鲤鱼来了之后，每隔半个时辰必定弄出点声响，开始他还不懂什么意思，以为它饿了，给吃的它也不吃就在水里转圈圈。次数多了，他渐渐摸出了门道，在地上转圈或是走一走，小鱼才消停。
活动了一下筋骨，楚璟修把木盆端到眼前，“给你起个名字吧。”总是小鱼小鱼的叫不大方便。
“叫你什么呢？甘蔗？白甘？”云山村的那条河因为两岸种满甘蔗，所以叫白甘河。
也因为甘蔗，狗啊猫啊动不动就叫甘蔗，也有孩子小名这么叫。若是在村里喊一声“甘蔗”，能喊出来一群人猫狗鸭的。
小鱼抬起圆乎乎的脑袋，把嘴里的一汪水全滋到男人脸上，楚璟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喜欢？好吧，我也觉得不好听。”
他的小鱼如此特别，不能跟那些俗物重名，男人想了想，“叫你糖糖吧。”小鲤鱼脑袋呆了一下，转身游走了，这是同意了。
“小璟啊，在家没？”门外传来喊声。楚璟修打开大门，几位提着水桶的村妇站在门外。
“余婶、曹婶……”楚璟修一一叫人，把大门敞开让她们进来。
“哎！”妇人们痛快地应着。
余翠忍不住在心里赞道：整个云山村就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有涵养和俊俏的人。自家闺女惦记人家都快魔怔了，她私下问过他的意思但被拒绝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楚璟修是有大才的人，将来有大作为，怎会看得上她家那个大字不认的丫头。
“小璟，婶子又来担水了，你可别嫌烦啊。”村里的水井经常打着打着就没水了。
楚家早年日子过得不错，打了一口深水井。即便今年水井也没干过，还可以用井水浇菜园子，他和小鱼的青菜就没断过。
“婶子说的哪里话，大家都不容易。”楚璟修并不是小气的人，他明白现在大家日子都难。“婶子们请自便，我去温书了。”
“自便自便，我们自便，快去温书吧。”
等人走后，几个女人开始小声嘀咕。“这么好的孩子也不知道将来便宜哪个女人。”
“我听说县令想把女儿许配给他，小璟都没同意。”
“可不是，这孩子眼光高着呢。若是娶了县令女儿何苦还要出去替人写信赚银子。”
说话间几人把桶都装满了水，张家的往屋里走，“我去跟小璟一声咱们就走。”等她走进屋看见盆里的小胖鱼。“哎呀，小璟你哪买的鱼还挺肥，就是小了点。”
经过楚璟修这么长时间的投喂，小鲤鱼被养的胖乎乎肥嘟嘟。
“我看看。”几个女人一起进了屋。
“哎吆，还挺好看。”
“确实小了点，都不够一盘。”
楚璟修放下书，无奈道：“糖糖不是吃的。”
“糖糖？”余翠不解道：“它还有名字？不吃养它干嘛？”不过瞬间她就明白了，读书都要把鱼放在眼前还能是为了啥，余翠觉得他沾染了读书人的酸腐气，忍不住说两句：“小璟啊，鱼是挺好看，可人都吃不饱，你还养条破鱼多浪费。”
小胖鱼糖糖心里这个气，心道你才破，她猛地吸了一口水，然后一个水柱喷到余翠身上。
楚璟修：“……”他赶紧离开座位走到门边，“婶子们水打完了吧，我送你们出去。”
几人见他不听都摇摇头挑着水回家了。至此楚璟修养了一条鱼却不吃的笑话在村子里传开了。要知道现在人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养鱼玩，那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纨绔才干的事。
“为了你我都成村子里的笑话了。”
小鲤鱼一甩尾巴，潜入盆地不理人。
转眼进入七月，老天终于下了几场透雨，干涸的河道重新有了水流。而会试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近了。
这日清早楚璟修收拾好包裹和书篓，他端起木盆来到河边，“糖糖，我要去参加会试，路途遥远照顾不了你，而且这一去可能都不会再回云山村了。”
小鲤鱼怔怔地看着他不懂他在说什么，楚璟修叹气把木盆浸入水中，小鲤鱼浮在河面上。“糖糖，要小心哦，千万别被人抓去吃掉。”
这时小鲤鱼才明白男人不要它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璟修感觉小胖鱼似乎哭了，鱼会哭吗？他问自己。
把小鲤鱼放生后，楚璟修背上书篓和包袱向京城走去。
小鲤鱼急了，它奋力摆动身体，逆着水流在河中追赶岸上的人，可是男人逐渐在它的视野里消失，小鲤鱼再也看不到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