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邹强翻车后, 庄沭就要求家里更换全套安全设备,大门安警锁也是新换的,自然没有贺正指纹。

  只是谁也没想到, 办事一板一眼的贺正,也会发动偷袭,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也成功将自己关在门外。

  男人身材高大笔挺, 堵在门前垂头看着门锁,有点可怜。

  他想要不把祝修叫回来,先去别地儿蹲会儿?多少有点丢人。

  那要不把费芦雪叫来, 先把家里门打开?多少也有点丢人。

  在丢人与丢人之间,老贺选择蹲自己家门口等会儿,没准一会庄沭带贺兰回家吃饭呢?

  他正襟危坐在门口换鞋椅上, 身边放着西装外套,像是在等待总统接见。

  什么时候偶尔回趟家, 都变得这么难了?

  老贺蹲家门口的同时, 庄沭带着贺兰正在“嚯嚯火锅”花天酒地,吃香喝辣!

  “嚯嚯火锅”是家老店,几十年老手艺,即便位置刁钻难找也是夜夜满员,老饕遍地。

  他家只在晚上开点, 营业到凌晨, 因此在周末这种人挤人的时候, 大家都是亮着天来排号,黑了天才坐下吃。

  庄沭开车被导航拐丢三回, 最后找了个三蹦子带路, 才成功杀入排队人群!

  天色渐暗, 突来一片乌云带起斜风细雨。

  “嚯嚯火锅”支起店前大雨棚,放下四周白色塑料布,风雨朦胧,热火朝天。

  庄沭爷俩被导航坑的,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没蹭进屋里,只能在雨棚小桌上凑合。

  塑料凳子摩擦水泥地的杂音,老板娘的吆喝声,叮叮当当啤酒瓶碰撞的脆响,谈笑、招呼与嘘寒问暖,人间烟火,烟火如画。

  面前的火锅里,烧开的老汤咕嘟嘟冒泡,带着浓香的热气晕染开少年的眉目。

  贺兰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每回老贺来都会带他到镇子上玩。

  镇子很小,只一条街走到头,破落脏乱,昏黑阴暗。

  但是夜晚每家每户的灯亮起,就好像点亮了星星的河流,美轮美奂。

  老贺骑机车带着他,穿过每个店铺门口蒸笼的热气,地面是潮湿的,空气是温暖的,亦如此时此刻。

  “想什么呢?”庄沭见缝插针摆着满桌碗盘,怎么都摆不下。

  “啊?”贺兰惊醒,拿出手机后撤,将琳琅满目的菜品,和红汤翻滚的火锅一起收进镜头。

  他边修图边叨叨:“发到群里给祁江他们看看!可怜呐,大周末还得补课、学才艺的少爷们。”

  “行啊,最近学得挺诡计多端的。”庄沭也跟着拍照,只是他没地方发。

  但是照片实在太美、太诱人,他仿佛真的生活在这种幸福中,从来没有离开过。

  于是他登上游戏,发在帮会里,还配了个小狐狸流口水的表情包。

  帮会聊天里不乏同城,惊赞副帮会吃,埋怨“嚯嚯火锅”真难排队,更多是大家纷纷要求副帮前来面基,带他去吃当地最好、最正宗的火锅!

  庄沭炫耀一下美满的人间烟火,就准备下线,突然发现上线地点是“无我”身旁。

  “无我”在昏暗的竹林里,小心翼翼捧着小橘子篮,月光洒在他脸上,宁静悠远。

  庄沭鬼使神差点开对话,上传了那张照片。

  任何人跟NPC互动,除了标准选择对话,其他对话都会直接出现在世界频道,没有多大意义。

  可庄沭还是觉得有必要,毕竟“无我”是他第一个……朋友。

  这下世界频道炸了,骂人的、表白的、复制的,全开始讨论哪里的火锅最好吃。

  在激烈讨论中,又产生诸多不满和矛盾,整个世界没过三分钟骂成一团,然后直接开打!

  庄沭看傻了,一张吃火锅的照片,大周末引起一场区服大乱斗,打得盆朝天碗朝地。

  他放下一句:好家伙,这都能能打起来?!

  当场下线。

  ……

  贺正拿着手机、ipad在家门口处理完邮件,抬头活动一下僵硬脖颈。

  距被关在家门外已过去三十四分二十六秒,期间没有任何人来关心一下,伟大的贺正帝王过得还好吗?

  贺正叹气,眼角余光从实验手机上滑过。

  自从AINPC调试失败,他就再也没有碰过那只手机。

  陈总给留言,新“无我”留有后台接口,用实验手机依旧可以看到互动情况,AI仅在后台运行。

  贺正在银白的灯光下闭了闭眼,鬼使神差拿过实验手机,打开后台。

  然后就被整整一屏幕的橘子,当场砸晕!

  贺正一页一页翻着记录,被“游震天下第一”和橘子霸屏。

  他突然轻笑,觉得这种行为幼稚又可爱,是庄沭会做出的奇奇怪怪的事。

  越过几千页的橘子,贺正将日志翻到最新,赫然看见来自“游震天下第一”的分享,就在刚刚。

  那是张幸福感十足的照片,有些破烂的桌子上摆着各色菜品,火红锅底冒着泡,氤氲热气给照片镀上一层妙曼滤镜。

  手指自屏幕细抚而过,贺正突然发现角落的纸巾盒上写着字。

  他放大图片,一字一句读出声:“嚯嚯火锅?”

  原来如此,贺正恍然大悟,好奇和不知名情愫驱使他点开地图查找……

  等关上手机,出租车已经等在楼下。

  贺正提起西装外套,走进电梯,手指落在一层按钮上。

  等是没戏了,他老婆儿子怕是刷锅水都没想过给他留!只好再次发动偷袭!

  出租司机好客又八卦,听到贺正要去“嚯嚯火锅”,赶忙提示:“你有没占位啊?没有,现在去只能吃空气!”

  “这么火?”贺正问。

  司机车开得飞快:“那当然咯,人家白天都不开,一整天的客人全堆到晚上,人能不多吗?我给你开快点,不耽误你吃!”

  “谢谢。”贺正话不多。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观察他:“看你不像是去那种地方吃饭的人啊,像个大老板!”

  贺正穿着太正式,好似刚从国际谈判桌上下来,难免叫人生疑。

  “老婆儿子喜欢。”贺正实事求是。

  司机在红灯前停车,转过头来说:“周末加班啊?一下班就来陪老婆孩子,你是个好男人啊!”

  一句话给贺正说了个哑口无言。

  司机手有节奏地拍方向盘:“现在人忙啊,看同事、老板的时间比看老婆儿子的时间还长,再不抽点时间陪陪家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突然有一天,才发现儿子长得比你还高,唉。”

  车窗外细雨朦胧,老城区此起彼的门头广告牌,染成一道低矮霓虹。

  贺正沉默着,听司机师傅一路絮絮叨叨,喋喋不休。

  贺兰应该又长高了吧?

  “嚯嚯火锅”位置比较绕,但并不远。

  熟悉道路的出租车司机,很快将他送到地点。

  贺正付了钱下车,臂上搭着手工西装,打着温莎结领带站在细雨里,身旁是几个巨大的垃圾桶,湿漉漉的流浪猫站在桶上,与他大眼对小眼。

  “哈~~”大橘猫冲他发出警告。

  贺正与它拉开安全距离:“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占你地盘的。”

  大橘“咕咚”一声跳进垃圾桶,懒得理他。

  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贺正与环境格格不入,突兀的仿佛吃饺子沾番茄酱。

  细雨里形色匆匆的人,纷纷放慢脚步,见鬼一样地看着他。

  他抬头马路对面就是“嚯嚯火锅”,老旧的低矮房屋,斑驳墙皮,油腻到模糊的塑料布,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贺正等半天,终于等到没车的空隙,才走过窄窄的马路。

  门口没有任何人招呼他,进进出出的客人,抱着刚买的各种小吃,低头躲避雨水,快乐地从他身旁奔过。

  贺正掏出手绢,垫着手掀开塑料门帘,扑面而来的热气,伴随嘈杂人声如海浪般将他吞噬。

  庄沭和贺兰排队靠后,只能坐在靠近塑料门的外边,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快乐涮火锅。

  贺正不必多找,眼皮子底下就是吃得跟大花猫一样的儿子,和辣得泪眼汪汪,双颊绯红的庄沭。

  贺兰刚把一块软嫩Q弹的手打牛肉塞进嘴里,抬头就看见老贺,吓得咕嘟一口吞下去。

  “庄庄庄……庄沭。”他努力眨眼,怀疑吃火锅吃出幻觉。

  “嗯?”庄沭辣的嘶嘶吐舌头,顺着他的眼神往上瞅,“辣、辣出幻觉了?”

  他们离得很近,贺正听见他的鬼话,活生生往前再走两步,紧挨着桌边。

  “老、老贺?老贺?!”贺兰放下筷子惊叫,“老贺你怎么来的?!”

  庄沭也傻了,结结巴巴说:“活的,喘气儿的,咋办?”

  平时视频里看贺正压迫感就不小,如今身高足有一米八八的男人,肩宽腿长站在那里,头顶昏黄小灯泡儿,在他后脑勺晃出层层光圈,好像下凡除妖的菩萨。

  “打车来的。”贺正瞥一眼吃得满嘴油乎乎的傻儿子,忍了忍没忍住,“把嘴擦了再说话。”

  然后他看向庄沭:“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男人嗓音低沉,礼貌疏离,情绪相当稳定,瞧不出一丝企图。

  庄沭点头,转身大喊:“老板娘,麻烦加一副碗筷!”

  桌子很小,座位很窄,贺正很高大。

  他小心翼翼,像根曲别针似的滑进塑料椅子里,就听见庄沭中气十足的吼声,和老板娘加了十斤辣椒的回吼。

  贺正叹气,这里就像一座狮虎山,放耳听去全是嗷呜、嗷呜。

  老板娘风驰电掣拿来塑封餐具,二话不说“咚”砸在他面前。

  贺正只来得及对空气说声谢谢。

  趁他拆餐具的空隙,庄沭狐疑的眼神转到贺兰脸上。

  贺兰还在吃土豆,三指朝天无声发誓,他绝对没跟老贺讲!

  这就怪了……

  费芦雪只知道他们出去玩儿,不知道去哪里。

  而且他依旧开的买菜车——林肯领航员,是唯一没有安全定位的车辆。

  老贺到底怎么找来的?太奇怪了!

  贺兰看看低头擦筷子,不吱声的老贺,再看看眼神诡异,不声不响的庄沭。

  他站起身飞快抢过老贺的碗:“我给你弄蘸料去。”

  “谢……”贺正谢都没说完,贺兰屁股着火般跑没影儿了。

  小饭桶贺兰跑了,桌上面对面坐着庄沭和贺正,气氛诡异。

  领过证合法的两口子,头一回相对而坐,却无话可说。

  “谢谢你照顾贺兰。”贺正率先打破沉默。

  在他眼中,庄沭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那双眼睛,灵动的仿佛有星星在闪耀。

  庄沭好像对这句话早有准备:“不客气,应该的。”

  他第一次看视频就知道老贺长得帅,没想到他还不上镜。

  真人贺正更加帅气逼人,只是打扮的非常商务,掩盖掉年轻的气息。

  庄沭目不转睛盯着他,思绪乱飘,突然想起老贺年轻时的照片,风吹起少年柔软发丝,整个人在阳光下发亮。

  果然男人浓颜就是能打,即便头发一丝不苟梳上去,露出光洁额头,也有另一种味道。

  看着看着,庄沭突然眯起眼:“等等,你别动!”

  贺正刚解开袖扣,准备挽起袖子,不要让自己吃得太狼狈,被他突然吼住,僵成一幅油画。

  庄沭的手指凌空指过来,悬在眼角下方:“你有一颗泪痣。”

  那个位置与“无我”如出一辙……

  庄沭的眼神瞬间扫过全桌,突然发现桌边印有“嚯嚯火锅”的纸巾盒。

  他把照片发给了“无我”。

  庄沭被自己可怕的联想吓得一激灵,不可能!也许、也许是世界频道看到的呢?

  贺正摸过眼角,笑了下:“很奇怪吗?”

  “不,很好看。”庄沭直白表达。

  贺正愣住,突如其来的词穷。

  他高高在上惯了,没人敢对他评头论足,无论好坏。

  好在此时贺兰返回,把快溢出来的蘸碟放在老贺面前:“尝尝,独家配料!”

  肉眼可见,这碗蘸料就是把所有调料都放了一遍,乱七八糟,黑漆麻乎。

  贺正直言不讳:“不用尝都知道难吃。”

  “老贺,你吃过火锅儿吗?哪儿来的自信!”贺兰撒泼打诨,彻底打破尴尬气氛。

  一家三口倒是无拘无束吃了顿饭。

  最后单是老贺买的,他领带也摘了,洁白衬衫毫不意外溅上油点,袖口卷到手肘,一丝不苟的额发,也有几缕散落下来。

  庄沭透过塑料布看他结账的背影,像被拉下人间快活的神仙,纠结又隐藏着欣喜。

  “你爹也玩《武战》吗?”他搂着小藏獒肩膀小声问。

  贺兰还在喝可乐,头摇得像风扇:“老贺啥都不玩儿,他只会赚钱。”

  庄沭陷入沉思,事情似乎更诡异了。

  贺正走出塑料棚,外边小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漉漉的有些闷热,只有夜风是清新的草香。

  三人两前一后走到车前,贺兰拉开后座跳上去。

  贺正座惯后面径直走去,走一半突然想起是庄沭开车,原地刹车调头拉开副驾门。

  贺兰看得在后面直翻白眼,小声叨叨:“老贺活该,老光棍儿的命!”

  他疯狂踹副驾座位,贺正转头不明所以。

  贺兰无语:“你让你老婆开车啊?有没有规矩!”

  “……”贺正尴尬,“头回结婚,不是很懂。你倒是挺懂啊?”

  贺兰嫌他烦,挥手让他赶紧去开车。

  贺正从庄沭手中接过车钥匙,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

  庄沭倒没觉得有啥,刚系好安全带,贺兰的脑袋就从旁边伸过来。

  “怎么样?我爹长得可还行?”他颇为骄傲地问。

  庄沭拍他脑门儿一巴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他心里叹气:只爱星辰大海的男人,长再好有啥用?

  他微微侧头,车内昏黄灯光下,男人认真开车的侧颜,有着雕塑般流畅的线条,而且,睫毛还很长、很翘。

  庄沭不自觉支起下巴欣赏,真好看!

  “庄沭。”贺正看着前方突然开口。

  庄沭正聚精会神欣赏他的侧颜,吓得立刻坐好:“啊?”

  车速缓缓降低,慢慢停靠在路边。

  贺正皱眉神色凝重:“我好像……不认识回去的路。”

  “哎哟~~”贺兰抱头躺倒在后座上,牙疼似的叫唤。

  老贺也太不争气了!

  庄沭看着一团乱麻的导航,闭眼下车又拦了辆三蹦子。

  半山老街区,一辆豪华轿车跟在三蹦子后面,慢悠悠开下山坡去……

  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贺正心里都要喜极而泣了。

  距离他被关在门外已经过去三小时五十四分四十八秒,期间吃了顿火锅,弄脏了衬衣,弄丢了领带,开车认错路,跟着三蹦子蹦下山。

  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觉得经历了一场噩梦。

  门厅灯光是温馨的柔黄色,照着玻璃屏风和木质组柜,家的感觉陌生又温暖。

  贺正的目光落在小小的Q版玩偶上,表情默然,只是长久地看着。

  这一切落在庄沭眼中,他走过去拿起“无我”:“好看吗?”

  “挺好。”贺正反应淡淡的。

  庄沭指着玩偶突然说:“他叫‘无我’,他这里也有颗泪痣,跟你很像。”

  贺正眉尖微跳,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我可没这么胖。”

  说完与他擦肩而过,毫无留恋地直接上楼,仿佛刚刚长久注目,不过是凑巧而已。

  “老狐狸。”庄沭在昏灯下垂目低语,揉了揉“无我”的发梢。

  虽然很多迹象让人无法准确判断,贺正究竟从什么途径得知他们在“嚯嚯火锅”。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贺正绝口不提从何处得知,那他就绝口不问,他们都是聪明的糊涂人。

  二楼最大最好的主卧已被庄沭霸占,贺正只好去睡客房。

  没错,有老婆但在家只能睡客房。

  贺正在吃穿用度上从不委屈自己,他挑了间最大的客房,就在主卧隔壁,并且共用一个大露台。

  庄沭在卧室里,能看见露台那边微明灯火,亮了一阵便漆黑一片……

  第二天早上,庄沭揉着眼睛下楼,餐厅里只有贺兰翘着腿,坐没坐相的吃早饭。

  “你爹呢?”他问。

  偌大房间没有丝毫男人来过的痕迹,仿佛昨晚完全是一场梦境。

  贺兰理所当然回答:“老贺去上班儿了啊。”

  “挺好。”庄沭无语,果然是要征服宇宙的男人。

  贺兰三两口吃完面包,开始往书包里塞东西:“完了完了要迟到了!琳琳姐今天给我和丁姗姗讲卷子错题。”

  “你悠着点,突然这么爱学习我都害怕。”庄沭打趣儿他。

  少年背起书包,目光澄澈:“庄沭,你之前说得对,本事和骄傲都是自己给的。”

  说完着急忙慌奔出家门。

  庄沭喝口牛奶,撑着下巴扭头看窗外新阳,轻轻眯起眼:“也挺好的……”

  ……

  庄沭和贺正的同居生活,过得就像合租生活。

  就算合租,贺正也是那种优质舍友,起早贪黑,睡觉洗澡,安静的不如一只猫存在感大。

  最大存在感就是偶尔会回来吃个晚饭,饭后会跟庄沭闲聊几句,多半围绕着贺兰。

  然后道谢、道晚安,各自安好。

  每晚隔壁关灯时,庄沭都会想: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年纪轻轻就养孩子?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还要回家?

  起码有一点他和贺正是相似的,他们都是游魂,游魂并不需要家……

  贺兰考出爆炸成绩,引得老师同学瞩目,甚至有实验班的学生特意跑来看,那个一口气前进三百多名的家伙,究竟长什么模样?

  但突飞猛进的成绩,也给他带来不少困扰。

  刚开始只是差生圈子开玩笑,来问问贺兰咋抄成这样儿的,也给哥们儿开开窍吧!

  没过多久玩笑开始发酵,就开始变味儿,总有人有意无意说贺兰有正确答案,考试成绩全是抄的。

  贺兰从起先的无视,到现在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为什么,他无论怎么做,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春夏交替的天,三岁孩子的脸,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阵云彩,就下成一场哗啦啦的大雨。

  高一七班的体育课就这么泡了汤。

  十六中没有体育馆,只有个室内活动场,能打几台乒乓球和羽毛球。

  体育老师拿来几组体育用品,便叫大家自由活动。

  贺兰刚挑出个能用的羽毛球拍,准备跟同学玩。

  突然有人很大声冒一嗓子:“贺兰,有空儿跟大家讲讲你的进步秘籍呗,在哪儿抄的啊?”

  少年英俊的脸瞬间冷下来:“有病!”

  “周斯年别胡说八道。”丁姗姗停下跳绳,“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周斯年是班上有名的混不吝:“关你屁事儿啊!”

  彭燃、束海风一伙人哄然大笑,顺着话题开始故意问贺兰到底怎么考的。

  丁姗姗脸色青白,看着高大健壮,面目可憎的周斯年,又怕又恨。

  贺兰不着痕迹挡在她身前,对周斯年说:“我就是把答案放你面前,恐怕你抄都抄不及格,就别操进步的心了。”

  周斯年一把薅住他的领口:“找茬是不?”

  “不。”贺兰轻松别开他的爪子,“这在我家叫关心残疾人,特别是脑残。”

  周斯年被他掐住三根手指往后掰,疼得龇牙咧嘴,又好面子不敢叫出声。

  “还有,以后跟女孩子说话客气点,不是谁都有当你妈的耐心。”贺兰甩开他的手,眼神示意丁姗姗和其他女生不要在这里待。

  周斯年被吓住,目光凶狠地转身离去。

  贺兰又看向坐在乒乓球台上,被狗腿子环绕的彭燃。

  他指着对方:“回去多买点练习册吧,老子下回考试还压你!”

  彭燃先是一愣,再是突然暴怒,跳起来冲向贺兰。

  还好王省一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的腰:“燃哥、燃哥!你别这样。”

  彭燃眼睛珠子都红了,他在游戏里已经一败涂地,屁都不敢放一声地弃号跑路。

  而现在就连他引以为傲的成绩,都要被贺兰踩在脚下!

  彭燃从小被骄纵养大,被金钱的补偿和其他人的羡慕围绕,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人上人!

  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那些穷鬼和智力缺陷的废物,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衬托他们这些成功者的吗?

  否则他们就不应该存在!

  贺兰扔掉手里的破烂球拍,转身离开这间肮脏教室,这个世界真他妈烂透了!

  “姗姗,我们回教室吧。”好友拉着丁姗姗,“我偷偷带了奶茶给你。”

  她们和彭燃以前在一个街道生活,深知对方家里不好惹,拖欠款项逼死的小商小贩不计其数。

  丁姗姗沉默着怒气,只有她知道贺兰是如何取得成绩的。

  她想大声喊:都是真的!是真的!

  而从每个人眼中,她只能看见一座高山,一座叫做偏见的高山,矗立在那里,好可怕!

  “王省一,”彭燃满脸横肉都在抖动,“走,去厕所。”

  没人管的自由活动课,很快走了大半人。

  丁姗姗跟好友回到教室,偷喝奶茶,手滑洒了一地,便去卫生室取拖把。

  卫生室在走廊尽头的北边,是一间空教室,紧挨着洗手间,气味潮湿难闻。

  丁姗姗手上还拿着好友的可立拍,刚打开一人多高的铁皮工具柜,就听见彭燃和王省一的声音,紧接着教室门被推开。

  她小时候经常被彭燃一伙欺负,又怕又恨,不想与其纠缠解释,索性钻进柜子里躲避起来。

  “燃哥……这、这样不好吧?”王省一语气里透着害怕。

  彭燃满不在乎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不好,没准他就是抄的呢?”

  丁姗姗双手捂嘴,不敢有丁点动静,听着听着突然瞪大双眼。

  铁皮柜子在高处有个通风口,丁姗姗看不见他们,于是她对准通风口,高高举起可立拍。

  ……

  周三早上,贺正依旧早出,贺兰也正常去上学。

  庄沭帮费芦雪把新买的鲜花抱到岛台上,撸起袖子准备给家里换花。

  突然手机响起,是个座机?

  “喂你好,请问是贺兰爸爸吗?我是贺兰学校的教导主任,我姓秦。”电话那边,是个沉稳礼貌的男声。

  庄沭突觉不对:“秦老师你好,我是贺兰爸爸。”

  “贺兰在学校发生了一件比较严重的违纪问题,我希望您和您先生,如果有空的话一起来趟学校。”

  庄沭没有多问:“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紧接着他打给贺正:“你儿子,请家长,咱俩都得去。”

  手机另一边,贺正在开集团会议,他亲叔贺光煦正在发言。

  “好,我马上回去。”说罢他直接合上电脑,贺光煦锃明瓦亮的秃头瞬间消失。

  祝修在外间,以为出故障了,匆匆跑进来,这才发现老板直接把直播掐了。

  “先生……”他不知要问啥,毕竟这是贺正从未有过的举动。

  贺正只拿手机匆匆往门外走:“回家一趟,让他们接着开。”

  “我去备车。”祝修拿手机。

  贺正已走出办公室:“不用,我自己开。”

  “您……”祝修很担心地想问句,您认路吗?

  贺正已搭专梯而下。

  祝修赶紧通知司机:“你随便换辆车,给老板的车引路。没错,回家,回轩玺。”

  好在公司离家不算远,贺正连蒙带猜成功到家。

  他不敢贸然去学校,因为他不认路!

  贺正到家的时候,庄沭已经收拾妥当,就等他来准备出发。

  “他是把学校炸了吗?需要两个人同时去?”贺正迷茫。

  以前贺兰在贵族私校,也是三天两头请家长,都是秘书、助理去的,没见过这阵仗。

  “八九不离十吧。”庄沭给他做心理铺垫,“说是严重违纪。”

  贺正:“……”

  “不过……你可不能这么去啊。”他摸着下巴侧头看帅到违规的男人,“你儿子对你有非常严格的人设。”

  贺正:“人设?”

  庄沭走上前,隔着礼貌的距离,却放肆地打量他:“西装脱了,领带也摘了,还有袖扣、手表、皮带。”

  贺正:“……”

  “看我干吗?”庄沭的眼神大刺刺占便宜,“你这个打扮只会吓着老师。”

  他明显看到贺正听见这句话,胸口深呼吸的轮廓,呵,还是只纯情帝王蟹啊?不愧是爱上星辰大海的男人。

  “哦。”贺正没反驳,去楼上摘掉不必要的东西,只是衬衫西裤地走下楼。

  贺正回到他面前:“这样可以吗?”

  男人除去繁华,更显干净清冽,庄沭走神又想起照片中风吹起他头发的样子。

  “还不够。”他拿起茶几边喷花的喷壶。

  迎着贺正吃惊的眼神,对准衬衫一通呲!

  “你要干嘛……”贺正下巴沾着水珠,从未如此狼狈过。

  庄沭从鼻腔里小小“嗯”一声,然后顺着被水呲潮的衬衫,一把一把掐过去!

  所到之处褶皱四起,笔挺利落的手工衬衫瞬间变得邹邹巴巴。

  强迫症、洁癖王者贺正,整个人都不好了:“我需要解释!”

  “问你儿子去。”庄沭在他袖口肆无忌惮乱抓完,跳开欣赏一下,“嗯,还是不够。”

  他低头看见贺正崭新的手工皮鞋,黝黑锃亮,这怎么可以!

  “忍着点。”庄沭比贺正矮很多,仰起脸乖巧看人,很容易放松警惕。

  贺正恍惚,紧接着对方活生生踩上他的皮鞋,两只脚一边一只张狂地站上去!

  “庄沭!!”他像被猫疯狂扇脸的悲催人类,只能发出无助警告。

  即便如此,贺正都没有立刻收脚把人绊倒,或是扬手将人推出去,堪称冤种的涵养。

  倒是庄沭一个没站稳,被他掐腰固定住警告:“下来!”

  两人离得很近,全靠贺正优秀臂力保持着勉强清白的距离,混着烟草味的白檀香幽然窜至鼻间。

  庄沭移开脚,他刚换的鞋底也不算脏,奈何贺正的鞋又新又娇贵,很快出现细小褶皱,也失去光亮度。

  他借着二人拉进的距离,勾起小拇指挑下男人额前几缕发丝,凌乱间不失美感。

  配上贺正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一看就是从非洲急着赶回来的。

  他两就站在门口,有顶天立地的穿衣镜。

  贺正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刚拉完人力车忘收钱:“这都是什么人设?”

  庄沭帮他推开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老非洲挖煤大师。”

  “贺兰……”贺正闭眼深呼吸,“是我对他太放纵了。”

  庄沭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拳头,同情地敲了几下赛博木鱼,功德+1。

  ……

  两人赶到学校没看到贺兰,而是被吴老师直接引进一间会议室。

  毛发稀疏的教导主任,已经恭候多时,见到他们进来面带微笑逐一握手。

  吴老师在一边介绍:“这是贺兰的爸爸,之前我们就见过。”

  “这是……贺兰的父亲吧?”他打量贺正,“还是头一次见呢。”

  “是,贺正。”贺正被搞得再邋遢,也难掩上位者的气质。

  秦主任也跟着问:“贺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很忙吧?老师们都说没见过你。”

  庄沭在桌底下轻踢他一脚。

  “在……津巴布韦,”贺正面无表情咬牙,“挖煤。”

  秦主任感同身受,频频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们也很体谅家长的难处,在学校范围能解决的问题,绝不会打扰家长。”

  “说重点吧。”贺正一贯不喜迂回讲话,浪费他的时间,等于谋杀金钱。

  秦主任被个挖煤的打断,心里十分不爽,却莫名没敢反驳:“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有同学举报贺兰考试作弊。”

  他看一眼吴老师,拿着官架子,示意对方来讲具体情况。

  吴老师十分狗腿地跟上:“是这样的贺兰家长,我们班上同学呢,无意中发现贺兰书桌里面掉出来一张本次考试的正确答案。”

  她顿了顿给对方足够的消化时间:“于是就举报到我这里,我们老师也看了,这张答案正是考试前,我们和卷子一起自印的,供各科老师参考的正确答案。而且早先呀,印卷子的时候,在学校后面的小平房里,就有老师发现丢了一张答案。当时没有引起足够警觉,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可能。”贺正斩钉截铁,“贺兰虽然顽劣,但本性善良守礼,偷窃……”

  庄沭“啪”一声拍桌子,呵住贺正:“你闭嘴!”

  “秦主任,学校丢了月考试卷的正确答案?却没有重视?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他把问题调头抛回去,“而且学校里到处都是监控,丢了考试正确答案,调监控一目了然,居然要等到事发后,靠不知道什么目的的举报和猜测处理?你们不觉得有问题的是自己吗?”

  庄沭绝对是个反矫情、反内耗达人!

  他和贺正、贺兰的不同就是绝不踏入自证陷阱,绝不跟随他人思路剖析分析自己。

  来无端指责我就要做好被掀老底的准备,想把我推进泥坑里,就要接受被泥水呛死的结果!

  秦主任一整个呆若木鸡,职业生涯从未遇到如此刁钻的家长,只能无措地望着吴老师。

  作者有话说:

  报答营养液的肥章,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