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镇的客栈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么多的客人了, 小小旧旧的客栈里塞满了人。陈清夜入住后, 也没有什么空余的房间,徐辰星干脆让他和自己住一起。
入夜后,陈清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睁开半只眼睛打量着正在打坐的师父, 蹑手蹑脚从小榻上爬起来, 简单穿了一件外衣,偷偷摸摸地离开房间。
筑基以后五感都超于常人, 徐辰星立刻察觉到陈清夜的动静,他犹豫一下,整理了衣服, 跟在陈清夜身后看看他要做什么。
陈清夜离开房间后摸去了弟子房, 里面住着四个孩子。他走进去停在一张床前, 床上躺着陈小宝和另一个小娃娃。
陈小宝没有睡着, 缩在被子里一抽搭一抽搭。陈清夜掀开被子,果然看见陈小宝悄悄咪咪地在抹眼泪。
陈小宝趁着月色看见了哥哥, 哇地一声哭出来。
陈清夜害怕他影响别人休息,麻利地把他拎起来去了外面。
“大哥。”陈小宝趴在陈清夜的肩膀上,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我刚才做梦都梦见你了。”
陈清夜心中五味杂陈, 他捏了捏陈小宝肉乎乎的脸蛋, 若是没有师父的指点,他怕是真的永远都不会搭理陈小宝了,爹娘偏心, 错不在陈小宝, 可人难免迁怒。细想下来, 从小到大陈小宝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享给他, 只是他慢慢将弟弟推远。
陈小宝带着哭腔道:“大哥, 你别生气了。我不修仙了,明天我就回家,换你去修仙。”
陈清夜轻叹一声,“你不用如此。徐仙长已经答应收我为徒。往后在凉月宗,你我兄弟要勤加修炼,不要辜负了徐仙长的厚爱。”
陈小宝用小手抹着眼睛,“我明白。”
“可不许贪玩了。”
“恩!”陈小宝顿了下道,“大哥,你以后还会回家里看看爹娘吗?”
陈清夜眼神复杂,沉默良久道:“大概会。”
陈清夜拉着陈小宝又说了一会儿话,嘱咐他在凉月宗一定要乖乖听话。陈清夜深知陈小宝平时很淘气,担心他在凉月宗会触犯了什么规矩条例,事先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免得以后招惹麻烦。
陈小宝平时也很听大哥的话,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陈清夜说到口干舌燥,把陈小宝送回了床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好的,大哥你也是。”
“恩。”陈清夜退出房间,双手将房门掩上,握着门把手静立半晌,一转身看见徐辰星站在不远处望着他,吓了一大跳。
“师父。”陈清夜乖乖走过去,“您都听到了?”
徐辰星微微颔首。
陈清夜忐忑不已,可怜巴巴地注视着徐辰星,“师父,您是不是觉得我埋怨爹娘很不对?”
徐辰星揉了揉他的脑袋,“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你心中有爱,才会埋怨。但不能让那埋怨变成恨意,恨意只会让你迷失自己,最后成为心中的魔障,入了魔障后耽误的是你自己的人生。其中分寸,你要自己把握好。”
陈清夜如今还听不太懂,他老老实实地把这些话记在心里,点头道:“师父,我知道了。”
“回去休息吧。”
“是,师父。”
徐辰星却没有和陈清夜一起回房间,他转身去了客栈后院。他望着天空中的一朗明月,眼中眸光闪动。
有些人天生就和父母缘浅,正如杜雨声,正如陈清夜,正如他自己。无论过去的感情怎么样,是怨是爱,最终都要走到散手这一步。或许危楼说得是对的,人与人之间的因果牵连终究是要了结、是要放下的。只有放下,人才能朝前看朝前走,在未来遇到许许多多其他与自己有缘分的人,然后再一一爱恨,一一放下。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徐辰星盘腿坐在台阶上,一把素琴横在腿间,他指尖轻触琴弦,一曲轻灵雅致的乐曲从琴中流出。
病重的娘亲、无情的亲爹、阴险的王二、狡诈的孙贺德.....繁华富裕的杜家镇、热闹喧嚣的净水镇、衰败将亡的高山镇......这近一年多的经历在徐辰星脑海中来回闪过,随着乐曲声的转换,徐辰星从心中百般情绪,最终到归于平静。
正在打坐的危楼听到这曲子,心中堵着的一股气慢慢消散,阴郁的眉宇郁气散去。他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方向怔了怔,为何徐辰星弹琴几次三番都能影响自己呢?
周围的灵气围绕着徐辰星开始旋转,站在二楼的危楼从上面扔出来几十颗灵石。那些灵石还未靠近徐辰星,上面的灵气就被徐辰星吸收一空。
随着乐曲声慢慢停息,徐辰星的修为也步步攀升,最后到达了筑基中期。
一曲终了,徐辰星按住琴弦,低声呢喃,“娘,一路走好。”他终于放下了,往后的修仙之路将会一往无阻。
徐辰星的琴声影响得不仅仅是危楼,坐在外面的高山镇百姓,和正在房间里睡觉的弟子们也有所改变,他们进入了一个无梦之夜,第二天醒来精神抖擞,心里的负面情绪也一扫而空。
第二天收拾好行装,杜雨声问道:“阁主,你昨日弹得曲子是什么?真好听。”
云峰也悄悄竖起了耳朵在旁边偷听。
相较于云峰,陈清夜就光明正大多了,他用力地点头附和,昨天听了师父的曲子,他心里的烦躁纠结瞬间消失了。
徐辰星那时只是有感而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弹了什么,他回想了许久道:“是我自创的吧。”
云峰和杜雨声震惊地看向他。
其他人没有接触过修道一事,不明白云峰二人为何会惊讶,在他们眼中阁主是最厉害的,创造几个曲子那不是小事一桩吗?
徐辰星瞧见他们的神色,“有何不妥吗?”
云峰道:“若我没有猜错阁主现在应该在修乐道。乐道弹奏的曲子和凡人不一样,每一个音符都要承受大道的考验,正如画符不能画错一笔,画错了就成了废纸,根本没有办法发挥出符纸的实力。所以古往今来,能自己创造琴曲的音修是很少见的。”
陈清夜瞪大了眼睛,他眨巴眨巴睫毛,想得比别人要多一些,不知道自己又没有这个天赋,万一师父这个天才对他失望了怎么办?
其他弟子听闻,纷纷感叹,“阁主好厉害啊。”
“不愧是阁主。”
徐辰星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心中还是很得意的,看来他在乐道上的天赋还是很高的嘛。想到此处,他得意地望向危楼。
危楼轻笑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望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他的天赋自然是不错的,不然当年云素渊也不可能仅仅因为善心就收他一个废物为徒。
徐辰星咳嗽一下道:“好了,大家收拾收拾就离开吧。”
“是,阁主!”众人对加入凉月宗有了更多的期待。
陈小宝活泼好动,他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就往外跑,一出去就看见外面占满了人,吓得后退两步喊道:“阁主,外面好多人!”
外面的高山镇百姓见到门打开,或坐或站的姿势立刻改变,大家纷纷下跪。徐辰星一出门就看到这幅场景,他见到了比以往几天见到几倍多的人。
徐辰星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大家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感谢仙长赐药,听闻仙长要走,我们特意来送行。可惜高山镇实在拿不出手什么东西,还望仙长不要见怪。”老人们说着就要给徐辰星磕头。
徐辰星连忙制止道:“我给你们丹药并非为了挟恩图报,对我来说那只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可对我们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我婆娘昨天就要不行了,吃了仙长的药立刻就能下地了。”说话的老人抹起了眼泪,老夫老妻自然舍不得对方先一步离去,他都做好媳妇一死,自己也上吊的准备了。
徐辰星闻言叹息一声,凡人实在是太苦了,“你们吃了丹药有效就好。”
众人围着徐辰星一边激动到发抖,一边表达自己的感激。直到徐辰星等人离开的时候,高山镇的老百姓还送他们走了五里的山路。
徐辰星趁此机会教育自己的徒弟,“修仙者要常怀怜悯之心,如此才能不失本心,免入邪道。”
陈清夜点头道:“师父,我明白了。”
徐辰星一行人又走了几个镇子,终于收满了四十人。如今整个丹阁的人数已经凑齐了五十人,完成了掌门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徐辰星也算是松了口气,带着众人往凉月宗赶去。
赶路的过程中,徐辰星也教导陈清夜有关琴道的事情。不过陈清夜如今还没有引气入体,对修道了解得不多,所以徐辰星没有教他太深奥的东西,只让他先学习乐理,把乐理上需要背诵的东西都背下来,日后才能够事半功倍。
时间就在赶路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消耗了,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凉月宗。徐辰星让杜雨声去给新入门的弟子安排住处,自己也要会卧房换身衣服。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换洗,风雨雷电四人就闯进来。
“阁主老大,大事不好了!”喊话的是雷熠,他一向这么风风火火。
徐辰星刚要解开腰带,他手上一顿,无奈道:“发生了何事?”
风清上前一步解释道:“阁主,俸阁的人来信,若是下个月再交不出足够数量的丹药,他们就要向掌门申请取消丹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