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116章 时世易

  被周不渡埋入石碑的小玩意儿, 方圆四寸, 一角以黄金修补,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左肩部刻有“大魏受汉传国玺”七个隶字, 右肩部刻有“天命石氏”四个隶字,便是秦朝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以和氏璧镌刻而成的传国玉玺。

  自秦以降, 历代帝王都把传国玉玺视为正统的象征,奉若奇珍。可惜,朝代更迭, 玉玺几易其主, 在唐末战乱时, 后唐末帝李从珂全族与皇太后曹氏自焚于玄武楼, 玉玺也在那时被烧毁了,成了他们的陪葬品, 落入破钱山。

  “那些拥有过传国玉玺的人,既不是真正的受命于天, 也没能够既寿永昌。”周不渡无所谓道, “为印章背书的是朝廷的实力, 玉玺不过是一个摆设,本身能带来的增益极其有限。可是,如果有一天, 玉玺突然没了, 我们就可以借机做很多文章。”

  谢无忧:“受教了。”

  “你可别跟我学, ”周不渡失笑摇头, “我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权谋。”

  谢无忧点了点头, 看他的眼神却像是在说:你真的好不懂哦!

  说话间,鄂州城出现在不远处。

  周、越二人收了神通,轻飘飘落地。

  “师公,我还不到三岁,进了城,在人前,得做一个正常小孩儿。”谢无忧换上孩童天真可爱的神情,拉住越千江的衣角,抬头望着他,眨巴眼,“要抱。”

  越千江弯下腰,熟练地把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侧目看了周不渡一眼,好像是在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光景。

  怎么可能不记得?周不渡曾无数次被师父抱在怀里,一时间,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快步上前,把手搭在越千江的肩头,悄然长高了两寸,比他只矮了一个指节。

  在外形上,周不渡的变化并不大,长高了一些,依旧清癯,但生的气息取代了病的气息,浸润四肢百骸,赋予他如朝阳般明亮向上的力量,身形的清瘦也掩不住一股勃发的英气。

  一切荫翳都散开了,他的眉眼、鼻梁、面颊的线条都愈发明晰,稚气褪去,容颜更为精致,眼神是那么的明净,笑时潇洒,静时闲雅,言语从容,举手投足间雍容自现。

  新添的一抹神采,仿佛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让他那原本就如画的美丽变得鲜活生动。

  越千江能感知到周不渡的变化,纵然已有准备,侧过脸来看他的时候,依旧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只一眼,便仿佛忽然撞入了明丽春光之中。

  明明正值春季,可四周灿烂的春景在他的映衬下也黯然失去了颜色。

  两人并肩而行,越千江亲吻周不渡的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低头了,这一次,和往后的每一次。

  ·

  一行人来到鄂州城西大门前。

  一个英俊威武,一个俊秀雍容,一个天真可爱,都穿着素色衣裳,大的抱着小的,言笑晏晏,看上去莫名给人一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之感,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时近正午,进出城的人马众多,守城官兵忙得不可开交,见他们装扮不俗、气度非凡,大手一挥便免了盘查,直接放行。

  擦身而过时,周不渡道了一声:“多谢官爷。”

  “且慢!”刚才决定放行的那个守城官兵却突然拦住他。

  周不渡驻步回身,瞬间在怀里变出假户籍,面上波澜不惊,问:“官爷,有何指教?”

  守城官兵原本盯着他的脸,见他回看过来,却又立马移开了视线,咳了一嗓,再看向他,黝黑的脸颊上泛起微微的红晕,放低了声量:“您是小周公子?”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周不渡并想不起曾在何时何地与对方相遇,但还是点头认下了,反正,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威胁到自己。

  那官兵看看周不渡,再看看越千江,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位周公子可算回来了!”

  周不渡伸出食指,在自己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意思是烦请不要声张。

  那官兵重重点头,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低声说:“小人家贫,多亏两位公子高义,办了无涯书院,我家小弟才有学可上,去岁期末,弟弟拿了奖学金,母亲高兴得连病都好了大半。”

  “那是令弟凭自己的努力挣来的,不必谢我们,该多谢教书先生,多鼓励他。”周不渡同他聊聊学习心得,而后步入城中。真别说,恢复健康之后,他日日精力充沛,心态随之变得积极,也再度有了分享欲。

  那官差目送“小周公子”离开,久久没有收回视线,直到被同僚一巴掌拍在肩头才醒过神来。

  “你小子,看什么呢?”同僚问。

  那官差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搜肠刮肚,才勉强记起一个说书人常用来形容美人的词:“画中仙。”

  两年未归,鄂州的繁华更胜往昔。

  酒楼客栈生意兴隆,集市上人山人海,从前冷寂的角落也摆满了小摊,地摊经济相当火爆。

  在众多货物之中,最具特色的当属贩卖印刷品的那一类。

  书有经史子集、话本小说、连环画册,报有官报、小报、文艺杂谈,文创产品有不同主题的明信片、卡牌、立牌、海报,花样繁多,令人目不暇接。

  鄂州正在召开英雄大会,无涯堂做了系列专题报道,还设置了人气投票等诸多评比活动,印着各路江湖豪杰肖像的海报、小卡卖得十分火热。

  目睹这些变化,周不渡十分开心,直到一抬头,正前方悬挂在无涯书坊二楼的彩色巨幅海报撞入眼帘。

  看见“小周公子踏莲舞剑图集火热发售中”几个大字的一瞬间,他立马在头上变出一顶轻纱斗笠遮掩面容,而后才敢继续往下查看画师的落款——作者:苏生元。

  天知道,离开前在暴书会上的剑舞表演究竟被打造成了多么离谱的风雅传奇?为了推广白话小说,小周公子牺牲了太多!

  越千江原本想要驻足品味欣赏,却被周不渡强行拉走了,还好,他随手翻了翻路边摊,三两下就找到了十多种以小周公子为主题的周边产品,变出银钱,一一买下,边走边看。

  “城里在办英雄大会,以江湖侠客为主题的东西最是畅销,但小周公子的周边长盛不衰,可见英雄虽然威武,美人却能以一敌百,真是……”越千江观察着周不渡的脸色,话锋一转,“小苏的画技,深得你的真传。”

  是啊,小苏可真是个好学生,老师教他科学技术,他转头就把老师挂在墙上了!这城里的大部分人恐怕都已经认得自己的面容了,周不渡哭笑不得:“难怪无忧一眼就认出我们了。”

  “我不需要看画像。”谢无忧趴在越千江怀里,抽了抽鼻子,“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师公抱过我,师公身上有莲花的香气。你送了我许多东西,用灵山水玉做的枕头,我枕着睡了两年,半年前,枕头里的灵气差不多都被我炼化了,我就把它改成了短剑。”

  周不渡:“没事,回头我们再从阴间带一些过来。”

  “多谢了。”谢无忧很有礼貌。

  越千江察觉到他欲言又止,便道:“自家人,有话直说。”

  ·

  谢无忧:“你们能穿梭阴阳两界,得空,能不能去酆都罗山走一趟?我有一位朋友被困在山里。”

  先前,周不渡的注意力都在浣川他们几个身上,虽然能猜到无忧多半也是某位神仙降世化生而来的,但因为这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并没有多少事情需要操心,便没有查看他的历史,听了无忧的请求,他连忙用天人交感看了一眼。

  好家伙!明明出生不到三年,谢无忧的历史记录却多得一眼望不到头,匆匆往上浏览,最为瞩目的是“太清道德天尊”这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嗯?不确定,再看一遍——

  太清道德天尊、老子,太上老君。

  周不渡通过意念跟越千江共享了信息,同时把实情告知谢无忧。

  “我爹说过,他儿子是老子。”谢无忧的反应很平淡,眼睛半开半闭,大约是因为在越千江的怀抱里待着太舒服,被轻轻摇晃着,都快要睡着了,“他说我没性格、没立场,一直唯听昊天大帝之命是从。”

  老君是昊天的“白手套”,周不渡差不多记起来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往后,你若想做什么,大胆去做便是,被人欺负了,就回家找我和阿越。”

  谢无忧抬手遮住脸,打了个呵欠,放下手,懒洋洋地说:“我没什么想做的,就只喜欢睡觉,有时会在梦里遨游异界。有一次,我因缘际会去到罗山,发现那座山极为凶煞,煞气聚成一条魂魄,无法脱离山体,我觉得它很寂寞,时不时便会做梦过去看看他,慢慢地就混熟了。”

  周不渡纠正说:“阳间的人无法梦游阴间,你虽然生而神异,但也没有突破这个规则,实则是他在向你托梦。放心,我们会去查看。”

  从无涯小筑门口经过时,周不渡发现店面被改造过了,店门口设有单独的饮料贩售窗,窗前站着不少人手持号码牌等待取货,不免有些好奇。

  他问另外两人想喝点儿什么,得到的答复是都行,便上前排队买了三杯不同口味的雪顶奶茶。

  奶茶到手,一杯递给无忧,自己一手拿着一杯,跟越千江换着喝。

  无忧闭上双眼,独饮寂寞。

  奶茶虽好,周不渡却总觉得少了些意味,轻晃木杯,瞬间将甜腻的饮料变成了清咖啡,喝一口,对,就是这种熟悉的涮锅水味!

  咖啡入喉,他顿时来了精神,继续同无忧说话:“被困在罗山的那位,是你前世的朋友?”

  三清之中,道德天尊最为神秘,似乎没什么朋友,封神演义里说,他只有一个名为玄都大法师的徒弟,但那也只是小说家的杜撰。

  谢无忧自己也不太清楚,神情迷茫:“不知道。前世的事情,我并不记得。那位朋友,我感觉有些熟悉,但说不太清。听哥哥说,酆都是北阴大帝和清源妙道真君的地盘,那两位是你们的朋友,你们也能穿梭阴阳两界,所以,我想请你们顺道过去看一看。”

  北阴大帝居于地府,下统酆都,制约阴鬼群魔,周不渡与他素未谋面,谈不上朋友,但认识他的前身——紫微帝君,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紫微帝君在人间的化身,那个被崇福宗阴谋算计以至于五阴炽盛的杀手金雪瑕。

  成为北阴大帝,意味着金雪瑕已经死了;他与清源妙道真君共同治理酆都,说明李清源也已经随他而去。

  也许,在蛩山的时候,李清源看过大禹留下的讯息,透过周不渡的眼睛预见到了一些未来的事,最后跟金雪瑕一同做了抉择。

  “你且放心。”越千江当即答应下来,“我们要重整阴间的秩序,酆都肯定是要去的。”

  周不渡对酆都的事感到好奇,原本想直接查看后台数据,但一抬头,发现举办英雄大会的场地即在眼前。

  那地方名为“竹林之游”,看上去似乎是一个……主题公园?

  ·

  公园门口有七位做魏晋名士打扮的少年人在揽客。

  他们或坐或站,有的抚琴,有的吹箫,水平都很不错,有的拎着竹篮,向路人发放传单,微笑服务,并不高声吆喝。有才艺,素质高,估计都是过来勤工俭学的。

  “昔者,嵇康居山阳,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山涛……七人遂为竹林之游,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这是三折页宣传单上的导览词,传单图文并茂,简要说明了竹林之游主题公园创办的初衷,乃是因为无涯堂主人深感当今世界商贸发达,世人终日奔波不得闲,汲汲营营、背离大道,故于闹市中开辟一方净土,收留那些希望脱离俗世纷扰的不羁的灵魂。

  围观者甚众,有本地居民,也不乏外地游子、客商。

  “入园要花钱么?”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文士询问。

  抚琴的少年随口答道:“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

  文士满意了,悠然步入公园。

  客商们却乐了:“不收钱,无涯堂真就那么爱做公益?”

  发传单的少年从竹篮里掏出一大把小册子,回他:“观景自是免费的,日出开园,日暮闭门,您想待多久都行。但客从远方来,还是该体验体验我们的游乐项目,就比如说……”

  他的语气很温和,如同在跟朋友闲谈,一点儿也不像在推销,但没过多久不知怎的,就说道:“所以,若要停留几日,来上两三次,办会员卡就十分合算了,金卡还有优先通道和专属导游服务。”

  真的很合算,连VIP服务都做出来了,周不渡不禁感慨浣川实在太有商业头脑,即便有一天那只白面狐狸躺在钱堆里羽化登仙,成为新时代财神爷,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趁着客人们办卡的空档,周不渡一行人当先进入公园。

  穿过造型古拙的石头牌坊,前方是一条蜿蜒的青石路,竹木葱茏,鸟语花香,伫立在道路两旁的路灯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来到分岔路口,一块路标指明了三个方向。直行穿过“名教桥”可抵达“自然广场”,寓意“越名教而任自然”;向左可抵达码头,乘船游湖;向右则可前往以七位名士为主题打造的诸多景点,购物、体验各种服务。

  谢无忧:“英雄大会在自然广场上办,习武之人消耗大,这会儿估摸着他们刚用过午膳,正在饮酒品茶,午后才会打下一场比赛。”

  周不渡分神感应,能看见广场上的情景,把在场众人的信息全都浏览了一遍,心下有了计较,决定向右行:“问题不大,我们先去玩一会儿。”

  他高兴,越千江自然乐意陪玩。

  无忧昏昏欲睡,没发表意见。

  右转,回廊蜿蜒,琴音袅袅。

  竹林之下,有人悠然抚琴,石亭里有人对弈、品茗、挥毫泼墨。

  在一座被竹篱笆围起来的农家院里,游客三五成群,穿着宽袍大袖,手握粗陋葫芦瓢,一人面前摆着一口大水缸,缸边放着草扎的小猪玩偶,缸里盛满清水,不,闻一闻,香气清正,缸中之物不是水而是酒。

  “阮咸与猪共饮。”周不渡看出来了,“他们这是在玩扮装游戏。”

  越千江扬了扬下巴:“看那儿。”

  农家院的角落里,一位画师忙着描摹勾勒,他身后竖着一块招牌:服装租赁,角色扮演,写生留念。

  周不渡:“……”

  再往前,石板路上刘伶“鹿车荷锸”的巡游表演,空地上有钟会拜访嵇康、嵇康“广陵散于今绝矣”的情景剧。

  别看这公园占地面积大,但所在地段较为偏僻,园内建筑虽多,大部分却都是茅草屋,最高级的也不过是简单的砖混结构。买地、造景并不需要付出太多成本,可一旦找准了主题,做好了定位,推出一系列游乐和服务项目,能创造的价值相当可观。

  更隐蔽一些的院子里,还有游客在玩“狼人杀”、打麻将,搞农家乐。

  周不渡和越千江觉得十分有趣。

  谢无忧却兴致缺缺。

  “无忧来玩过么?”越千江问。

  谢无忧:“没有,我不爱玩。哥哥说,竹林七贤不是皇室姻亲就是名门旁支,寒门是相对于士族门阀而言的,生活过得去,才有不屑于工作的资本,我们普通人,万不能被魏晋风度给忽悠了,尤其是不能服用那种药。”

  “……”周不渡觉得,浣川对“普通人”的理解可能出了点问题,他弟弟这样的也能算普通人?怕不是为了忽悠弟弟给他打工才这么说的。

  当然,他并不觉得无忧好骗,便问:“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谢无忧懒洋洋道:“向时礼教崩坏,崇尚礼教的其实是在毁坏礼教,反对礼教的才是真的尊崇礼教,嵇康自己虽然疏狂刚烈,却给儿子写了许多条《家诫》劝他老实做人,阮籍也不让儿子进入竹林,可见他们自己都不认同自己的行为,名教桥上去复还,就是这么一回事。”

  道祖不愧是道祖,一语中的,魏晋玄学以道为表、以儒为里,与老庄玄学有本质的不同。

  幸而大周不是魏晋,满园浓浓的魏晋风流之下隐藏的其实是小布尔乔亚的奢靡享乐之风。

  这意味着,资本主义正在茁壮成长,经济兴旺,有钱人多了,愿意花钱享受,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品位。

  但不管怎么说,浣川到底还是贯彻了周不渡“不挣老百姓的钱,谁有钱挣谁的钱”的商业理念。就冲着这一点,周不渡也得帮他的主题公园量身定制一出好戏。

  ·

  约莫逛了半个时辰后,周不渡在一家乐器兼画像铺子前停下,同越千江相视一眼,直接用意念交流想法。

  双方意见一致,一行便进入铺子。

  店家见有客至,也不管他们是否会消费,立马笑着端来茶水,招待既不冷淡也不过分热情,只道:“三位贵客先随便看看,这儿有价目表,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乐器出售,画像服务提供道具、服装、基础造型服务和茶点,升级服务价格……”考虑到无忧“不到三岁”,周不渡便把价目表念给他听,“我跟你师公想装扮装扮,请人画一幅像,一起来吗?还是想先去广场,或者就在这儿吃些茶点?”

  谢无忧从越千江怀里跳下来,仰头审视陈列在橱柜里的乐器,叹了一口气,说:“外头吵闹,我同你们一道,茶点就免了,我怕长蛀牙。”

  他怕吵怕折腾,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挑选乐器,决定扮成刘伶,拎一个酒壶,全程躺着睡觉。

  周不渡帮越千江挑了一把古琴,让他扮成嵇康,因为嵇康是个大帅哥。越千江想同他合奏,便帮他挑了一把圆体直项、四弦十二柱的乐器“阮咸”,让他扮作这乐种器的发明者——阮籍的侄子,阮咸。

  两人调音试弹之后,觉得道具音质不佳,于是直接花钱买下在售的上等乐器,还顺便买了三套新衣。

  店家眉开眼笑,当即赠送他们最高档的造型服务,亲自盯着伙计干活,然后,傻眼了。

  周不渡揭下纱笠。

  伙计和店家都愣住了,店家老成持重,管住了嘴,伙计却没忍住惊叹:“小周公子!”

  谢无忧是个稚童,整日在家睡觉,无涯堂的员工不认识他很正常,但鄂州城里有谁没看过小周公子的画像?

  店家认出周不渡,已是惊诧不已,再看看越千江那琥珀色的眼睛,登时明白过来:“两位周公子回来了!这、这真是……不行,我不能收东家的钱。”

  越千江:“买卖就是买卖,东家也不能坏了规矩。”

  店家勉强答应不退钱。

  可当他们好不容易装扮好,坐下来摆好造型,画师又不干了。

  倒不是因为怕自己画得不好得罪东家,而是……

  画师收了笔,摇头叹息:“我画不出来,凭我的画技,无法描绘出小周公子万分之一的神韵。”

  不至于吧?

  周不渡不解:“我记得你,你是伏龙村人,之前上过无涯堂办的冬学,跟我学过画,那时候分明是画过我的。”

  画师低头报赧:“我说不好,公子跟从前不一样了。”

  “不还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我看过例图了,你的基本功很扎实,作品的水准已经超过了画像的价格。”周不渡虽然已经完全接受了作为克隆人的自己,不再反感这副面孔,但仅仅是不反感而已,远没有达到自我欣赏的地步,只当画师是在老板面前紧张了,说罢,跟越千江用阮与古琴合奏了一曲巴赫的前奏曲,试图帮画师放松心情。

  画师反倒更紧张了:“要不,我把小苏叫过来?”

  “也行。”周不渡自来不喜欢勉强别人,“那就有劳大哥去走一趟,烦请低调一些,莫让旁人知晓。”

  画师连声答应,但店主不放心,还是决定亲自去请苏生元,让画师奉上茶点,代为招待。

  画师总算活了过来,奉茶、陪聊,因为原本就认识两位公子,这会儿没了作画的压力,能同他们有说有笑。

  近来公园里在办活动,客流量很大,店铺生意火爆,聊了一会儿,周不渡就让画师先去忙活,自己跟越千江饮茶抚琴,并做了一些“小”安排。

  ·

  另一头,店家一路小跑,来到广场。

  午后天气晴好,看热闹的人把自然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关于举办此次英雄大会的真实目的,谢无忧已经介绍过,很简单,就是划分地盘,洽谈邮政物流业务。

  但这笔生意涉及的势力既多又杂,能走到这一步着实不容易。

  自古皇权不下县,无论治世乱世,各地总会形成诸多地主豪强,江湖门派亦在其列,还是最特殊的那一类。

  武侠故事偏于浪漫幻想,实际上,若无粮食财产,拿什么养活门派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有地有田乃是开宗立派的前提条件,想让门派存续壮大,还需要拥有充足的人力和相当程度的武力。

  常言道“侠以武犯禁”,江湖门派明明犯了禁却没被朝廷清剿,自然有其立足的资本,或是有世家大族支持,或是与官府有利益联结,原因各不相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势力对地方上大小事务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是邮政物流业务扩张路上最大的阻力。

  虽然朝廷已经默许了邮政物流行业的存在,官家还在暗中投了资,但他们不可能出面解决地方上的阻力。

  一来,官家性格宽厚温和,有守成的能力,没有开拓的魄力,身负治国安民的重任,行事务求稳定,绝不会妄动兵戈。

  二来,大周虽不像大宋那样积贫积弱,三冗的问题却依旧突出,厢军素质参差不齐,朝廷对许多地方都鞭长莫及,不会在没有看见足够的利益之前出手。

  阻力得靠创始方自己解决。

  但无涯堂、香雪海有钱,却无权无势,斗不过江湖豪强。种家军、温家军有权有势,但势力终究有限,也不敢把手伸得太远,以免引起朝廷忌惮。

  众人愁眉不展,原本打算放缓扩张的步伐,等周不渡和越千江回来之后再做计较,却没想到,周廷兰竟然把楚王的爵位给辞了。

  朝中无人,对于他们的合伙生意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是周廷兰的疯病又犯了吗?不,恰恰相反,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从最开始就没想过倚仗官家或者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