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檀：“妥得不能再妥了, 我是年度最佳安全员, 你年度十佳医疗工，按照空谷幽兰的仿生人员工晋升流程，下一个季度我们就能成为科考队的后备成员。但那时候星舰已经离开了，真的不考虑伪装潜入吗？反正咱们现在的样子都是假的。”
“他在犹豫。”青鸾说, “他要做一个重要的决定, 应当审慎考虑，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 深空航行需要做很多准备。”
“你知道我在考虑什么，真怀念与你共事的时光。”周不渡一时感慨万千，但只是一时, 很快就恢复了, “你说得对, 我还有没考虑好, 一旦定下来，就需要做很多准备了。刚才我正想问你, 被悉檀打断了，你应该还没有清除茉莉花号星舰原本的人工智能程序吧？”
青鸾：“没有, 在意识理论方面, 我与你持同样的观点, 擅自消除有意识的人工智能程序是不道德的。原本的主控AI名为Lokavid，我让它休眠了。”
周不渡：“请你不要消除它，接管星舰之后, 我会改造星舰的主控系统, 让它辅助航行, 确保你、你的芯片和其他人类员工可以乘坐备用飞船安全地回到羽星。”
“我可以陪你远航。”青鸾脱口而出, “当然, 这只是建议。我会执行你的指令，不消除它。”
“谢谢，但请你也审慎考虑，那可不是明智之举。”周不渡最后说，“对了，我的假身份是一个仿生人医疗工，名字叫周温嵘，但我私底下用的代号是何惜，没有记录，不会被发现，我的仿生人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好的，何惜，我是越千江，很高兴认识你，能够参与你的计划是我的荣幸。现在，我们分头行动，期待与你再次相见。”青鸾说完便离开了，在羽星留下了十来个副本，让其中一个副本辅助周不渡，主程序则作为星舰的主控人工智能随科考队远航。
八年后，即茉莉花号星舰抵达琴弦星球之后的第三年，科考队向公司总部传回捷报，深空探索取得了历史性进展。
空谷幽兰公司秘密派出专家组前往核查，周不渡如愿以偿地登上了专家组的飞船，他很清楚这趟旅程多半有去无回，但没想到，后续发展会那么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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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幽兰公司的深空科研基地总部，巨型星舰茉莉花号停泊在天琴座僻远角落里荒凉的琴弦行星上。
琴弦星球是一颗岩质行星，体积不大，表面完全被冰层覆盖，几乎能反射百分之百的阳光，仿佛漆黑天琴座中的闪亮琴弦。虽然存在表面固态水，但大气极为稀薄且分布不均，从羽星乘坐航行速度最快的深空飞船前来都需要五年时间，加之气候过于寒冷，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它并不是人类的宜居地。
科考队抵达琴弦星球后的第二年，勘探队员就在北半球高纬度地区2000米冰层下仅有15米深的湖泊里发现了一株诡异的植物。
起初，他们的确认为那东西是一种植物。
它的外形看上去与空谷幽兰公司商标上的大鹤望兰极为相似，一种生长在羽星热带地区的植物，整体高约2米，长着椭圆形叶片，每片长约130厘米、宽约70厘米，总花轴在整体的中心位置，比叶片略低些，花轴没有分支，仅有2片托着花朵的舟状佛焰苞，内有3朵长约20厘米、高约15厘米的花朵。
跟鹤望兰最为不同的是它的颜色。刚被挖掘出来时，它是半透明的白色，仿佛闪亮的冰块，但它既不会融化，也并不脆弱，在整个挖掘过程中都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在后续勘探中，科考队没有其他收获，未能发现任何生物、微生物、化石，那一株植物的存在极为突兀，它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儿的，带着一股神秘、诡异的气息。
然而，信仰上帝的舰长、科考队主管亚伯拉罕·梅洛恩把诡异解读为虔诚，给那株植物起了一个非正式的名字——信徒。
那一株孤独的“大鹤望兰”被称为零号信徒，科考队在实验室里搭建了临时隔离观察区域，复原了它的原始生长环境，还原了地下的空气成分，碱性湖水和厚冰层。
但在进入隔离箱之后，仅过了三个羽星日，零号信徒就发生了不明原因的变化。
它的叶片向内卷曲、根茎向上弯折，整株植物以第二朵花为中心紧缩成团，伴随着阵阵幽香，软化成一种黏液状的物质，缓缓流入佛焰苞，最终，两片佛焰苞向内蜷曲，缩成一个密度极大的舟形透明核团。
使用星舰基地最精密的显微仪器进行观察，可以看到，透明核团内部存在无数由微小的类细胞组织构成的纤细丝线，丝线交错堆叠，形成一种极为有序的网状结构。
不到半个羽星日之后，透明核团在临时隔离观察区域的碱性湖水里自然萌发。首先，舟形核团顶部裂开，从裂口成长出两片对称的佛焰苞；而后，一朵花徐徐绽放，继而是第二朵、第三朵；三朵花完全绽放后，叶片、根茎迅速生长。最终产物的形态、结构与零号信徒分毫不差，但颜色变为具有金属质感的银灰色，与构成实验室墙壁的新型钛合金极为相似。
科考队将零号信徒首次蜕变后的产物称为壹号信徒。
实验证明，壹号信徒对环境具有超强适应性，能够承受对人类而言非正常的高温、高压、强酸、强碱、无氧、缺氧等各种极端环境。在达到承受极限后，它会长期休眠，其存在介乎生死之间。
科考队通过研究发现，原生环境并不是壹号信徒生存的必要环境，而后便撤掉了临时隔离观察区域里的环境模拟装置。不出意外，壹号信徒很快适应了人类的生存环境。
次年，科考队将有关信徒的研究资料传回空谷幽兰公司总部，他们在秘密文件是这样描述的——
从现阶段人类对于生命的基本定义来看，信徒具备生命体的基本特征。它能与外界环境发生相互作用，能做出应激反应，可以从水里获取养分并进行新陈代谢。虽然很缓慢，或者极少表现出来，但壹号信徒可以移动，暂时没有证据表明它能够实使用工具。
信徒由大量类细胞物质组成，其体内分散分布着无数纤维，构成了复杂的神经网络，在第二朵花的底部、两片佛焰包的中心，深藏着一个疑似神经中枢的核团，形状类似于微缩版的立体舟形佛焰。由于基地设备限制，目前尚无法完成对类细胞物质的分析，相关性质有待进一步研究。
关于信徒最重要的发现是，它具有非凡的自我修复能力。
虽然普通的物理伤害，比如用利器切割、施加不均匀的挤压，都能对它造成有效伤害，但它能够快速完成完美的自我修复，至少能在机体损毁小于50%的情况下完全修复自身。
通过物理切割从壹号信徒的主体上分离下来的部分组织，在质量占比超过本体30%的情况下，有70%左右的概率能够生成新的无核团个体。这些个体表现出与本体极高程度的相关性，本体可能可以通过某种目前未知的方式对它们进行远程操控，而它们也能够重新融入本体之中。
通过物理切割从壹号信徒的主体上分离出来的部分组织，有5%左右的概率生成舟形核团，继而生成新的独立个体。新个体可以独立存活，其内部结构与本体高度相似，但外部形状可能会与本体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别。
目前已知的能使信徒组织完全失去活性的方式，是使用超过600度的高温直接对其进行灼烧超过1分31秒。
已证实，信徒具有超高级拟态能力。
壹号信徒可以拟态生物或者非生物，不仅是对表面颜色的模拟，而且能模拟拟态对象的形状、构造、质感等，可以在3分钟内完成对探照灯的拟态、在5分钟内从2米高的茂盛植物变为成年小白鼠，具体机制有待进一步研究。
初步研究认为，信徒无法拟态体积超过自身35%以上的对象，无法拟态人类，拟态状态无法持续超过72小时，通常体型差距越大，拟态的持续时间就越短，其整体温度的提升也会更加显著。
由于信徒处于拟态时的体温会显著高于外部环境的平均温度，可以通过热像仪检测识别拟态物质，实验室里尚未出现过无法分辨拟态物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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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总部对信徒给予了高度重视，于收到捷报后的第三个月派出专家组乘坐最快的飞船前往验收。
期间，琴弦星科考队持续地向总部发送消息，但由于信徒的结构异常复杂、性质极为奇特，且受到研究条件限制，科研进展非常缓慢。
五年后，专家组抵达琴弦星，基地情况看上去基本正常。
虽然工作人员都处于疲惫状态，当班人员少、值班时间长，大量的仿生人被用以辅助工作，大部分人类工作人员都在待命休息很少露面，但这就是在被冰雪覆盖的深空异星里的长期工作者的常态。
专家组专注于信徒研究，所有人都被这种介乎生死之间的生物展现出的各种奇异属性所吸引了。
部分生物科学家认为，人类很可能借助对信徒的研究进入此前从未涉及的高级基因科学领域，通过基因改造适应羽星即将迎来的极端环境。很快，他们就将这个振奋人心的评估结论发送给了公司总部。
然而，专家组的仿生人安全员灵宝，实际上就是伪装过后的悉檀，敏锐地捕捉到了琴弦基地的异常。
他观察到，在专家组抵达基地后的数个羽星周时间内，茉莉花号星舰上所有的港口都没有任何飞船起落，所有工作人员都只在星舰主区域内进行活动，除了研究信徒之外，他们没有开展任何其他常规性的探索调查。
另一方面，作为仿生人医疗工，周温嵘，也就是伪装过后的周不渡并没有进入信徒研究室的资格。他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检测基地工作人员的健康状况，确保人类员工们回家时处于基本健康的状态，最重要的是，不存在生物安全威胁。
仅就健康状况而言，接受检验的基地工作人员都不存在严重问题，并且也都顺利通过了生物密钥验证。
但是，他发现有一部分人类员工的体貌特征虽然完美符合星舰资料库内的档案数据，但与专家组飞船携带的备份原始资料之间存在细微差别，而星舰的医疗条件并不支持他们完成相关改造。
他和悉檀交换了情报，认为事情并不简单，这时，伪装成Lokavid的青鸾向他们发出了一些暗示——碍于某些原因，他一直没能现身。
周不渡心中警铃大作，通过仔细核查，确认基地员工的档案数据被违规修改过。
他用自身的内置程序修复还原了被删改前的档案，发现星舰基地人类员工的真实患病率及死亡率远高于正常值，而且，人群里曾爆发过科塔尔妄想症和不明原因异形症。
科塔尔妄想症是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又名行尸走肉综合征，患者会产生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妄想，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不存在了，或者相信自己正在腐烂、失去了血液甚至是某些器官。
至于不明原因异形症，在羽星上从未出现过。
此外，悉檀发现，为星舰基地科考队服务的所有仿生人的记忆也都被清理过，尽管其中有一些周不渡的卧底，但由于所有仿生人都被加装了一种特殊安全锁，卧底们没能给出任何有用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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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周不渡失去了青鸾的消息，即便呼唤青鸾的真名，也没能把他唤醒，但星舰一直在正常运转，主控人工智能并未发生故障。
情况极不正常，周不渡和悉檀展开了秘密调查，因为曾经参与星舰设计，出发前也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在星舰上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潜入了位于星舰另一端的居住区。
然后，他们发现，居住区的C区竟然已经被设置为特级隔离区。
被隔离的人类员工占了全体工作人员的30%，其中大部分人都罹患了不明原因的异形症，细胞不合理地持续增长，最终将导致严重畸形甚至死亡。少部分外形正常的工作人员，则罹患了严重的妄想症状，坚称自己的身体器官甚至整个身体都消失了，他们变得敏感易怒，少数人在被询问时精神崩溃并企图自杀。
就在他们接近真相时候，基地主管梅洛恩带人控制了专家组，主动揭开真相——科考队中的所有人类员工都已经被信徒感染。
梅洛恩并不打算向专家组隐瞒，这段时间，他只是在拖延，等待专家组向公司总部发送他希望看到的评估报告之后再展开行动。
事实上，在专家组离开羽星飞向琴弦星的五年航行期间，星舰上爆发了信徒拟态灾害。
起因是一场实验事故。
在那次实验过程中，壹号信徒的部分组织脱离本体，通过拟态欺骗了监测设备，逃出隔离容器，并与5名仿生人助手在密闭的隔离观察实验室内共处了27分钟。一名仿生人检测到异常后迅速捕获并将该部分组织放归容器。
科考队应急管理小组果断采取措施，对涉及事故的5名仿生人进行闭环管理和隔离观察。
虽然隔离者并未出现异常，但在事故发生后的7日之内，全程未与信徒或被隔离仿生人有过密切接触的15名人类员工相继出现了严重的身体和精神疾病，病征高度类似的，首先是精神崩溃，然后是躯体变形，最后是爆体而亡。
基地主管梅洛恩带领应急管理小组对事故展开了调查，他们在死者体内发现了属于信徒的透明核团。
完整的分析报告如下。
信徒具有分布式神经网络。
立体舟形透明核团又称佛焰，是它的控制中枢，其中的神经元在正常情况下仅占整体的40%。
佛焰的主要功能是，储存遗传信息、拟态信息以及相当有限的记忆，控制修改自身的遗传物质，就好比人类能用大脑控制自身的mRNA甚至DNA。
其余60%的神经元分散分布于全身各处，使得其身体各部分都具有相对独立的简单智能。
信徒有两种拟态模式。
最初，零号信徒对物品的拟态属于假拟态，实施速度快、持续时间短，借助热像仪基本上就能识别到。
初次事故中，壹号信徒对15名人类员工的拟态属于真拟态。在拟态开始前，部分机体组织会从本体上脱落，快速附着于宿主体表，先拟态宿主的皮肤，继而吞噬宿主的细胞，生成新的微缩舟形透明核团，即新的独立佛焰。拟态开始后，佛焰会将宿主的细胞转化为信徒的类细胞组织，逐渐拟态宿主的神经、血液、器官。拟态完成后，信徒将以宿主的形态继续存活，继承宿主的记忆，保持宿主的行为模式。
信徒具有意识，但意识的复杂度较低，个体之间能够通过佛焰信息素或神经电信号进行交流。
信徒具有强烈的侵略性，在生存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会以拟态为手段吞噬一切与之发生接触的生命体。
信徒能够假拟态任何无机物和有机物，真拟态的首选目标是非信徒有机生命体，如果活动区域内不存在非信徒生命体，个体之间就会开始相互吞噬。
目前，未发生仿生人被拟态的情况。
首次拟态失败的原因很复杂。由于在信徒与人类的神经系统存在巨大差异，真拟态会造成人类宿主神经紊乱，导致宿主精神崩溃。过快的拟态会引发人类机体的强烈免疫反应，以至于在未完成拟态之前，宿主便已功能性死亡，未完成拟态的人类信徒共生体可以存活，但无法维持稳定的外形。在极少数情况下，对人类的真拟态能够完成，但拟态生物依旧无法维持稳定的外形，一旦失控，机体组织就会疯狂扩张，最后爆裂，佛焰以及部分尸块仍能够保持活性，并寻找下一任宿主，继续拟态扩张。
基于调查结果，梅洛恩决定永久停止对信徒的研究，封锁了相关区域，低温封存了所有的信徒个体，销毁了与信徒接触过的所有仿生人。
参与调查的所有人类员工都进行了为期21日的隔离，虽然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出现异常，但科考队的评估结论是，现阶段以及在可预见的未来，对信徒的研究风险太高。
梅洛恩向公司总部发送了事故调查报告，建议放弃信徒研究项目，并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消除安全隐患。
可惜，空谷幽兰公司不仅没有采纳星舰基地方面的建议，还拟定了更多研究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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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类研究信徒的时候，信徒也在研究人类，在经历了首轮失败之后，它们已经充分了解人类，变得更聪明了，也学会了保持低调——把真拟态人类的过程从5—7日延长到了500—600日。
被拉得超长的拟态过程有效地减弱了免疫反应，也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两个物种的神经等系统之间的不适配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减弱、降低，并非消除。
就在专家组抵达基地前的两年前，灾难爆发了。
这一次，星舰基地的全体人类员工，3085人无一幸免。
将近一半人因细胞不受控制地快速生长而爆体身亡。
百分之八十的幸存者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身心疾病。
余下的少数幸运儿虽然没有出现明显症状，但他们获得了一种奇妙的感应，能够“感应”到信徒的存在，通过信息素、神经电信号或者别的什么非属于人类的手段。
然而，机制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拥有感应意味着他们已经被信徒感染，接下来，要么爆体身亡，要么被完全吞噬。
借助这种奇妙的感应，他们在基地的各个区域里、各种设备上都识别到了散落的信徒组织。更为惊人的发现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信徒竟然已经潜入了健康监测设备，而后拟态核心部件，操控设备持续输出虚假数据。
信徒没有高级意识，但智能显然不低于人类，基地失守了，人类一败涂地。梅洛恩把灾难情况如实报告给公司总部，同时向专家组发出警告。
但公司高层坚持继续进行研究，派人监控了星舰基地与专家组飞船之间的通讯，拦截了警告，并要求专家组务必把信徒带回羽星。
在其后一年里，星舰上的人类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为了延续生命，信徒无休止地扩张侵略，它们就像癌细胞，但比癌细胞更可怕，因为，它们拥有极高的智能和强悍的机体，能够拟态任何东西，适应任何环境，不需要组建社会，也无所谓延续文明，即便害死了宿主，自身也依旧能够存活。
人类无法适应信徒，也无法抵抗。
人类终将灭亡，但信徒不在乎，信徒永不满足。
基于对信徒的研究，以及自身被拟态的经历，基地幸存者们通过全员投票决定，不仅不能把信徒带回羽星，而且一定要彻底摧毁它以及曾经被它接触过的星舰和星舰上的所有人与物品。
谢天谢地，他们探测到了一个邻近的黑洞，星舰全速航行至黑洞事件视界只需要五年时间。
于是，他们伪装正常，等到专家组向羽星公司总部提交评估报告之后，封锁了星舰，劫持了信号中转站，在此期间，智能程序将持续向公司总部传输虚假的回航信号，他们将利用这五年，驾驶茉莉花号星舰驶入黑洞。
尽管专家组气愤至极，与科考队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但为时已晚，他们无法联络公司总部，也无法逃离星舰。
面对质疑，科考队成员们表现得十分镇定。
梅洛恩明确地告诉专家组，为了确保人类种族的延续，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回到羽星，由于公司的贪婪愚蠢和高层的错误决策，他们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他们虽然无辜，但死亡已成定局。
专家组则认为，绝望的情绪影响了科考队的判断，恐惧导致他们武断地做出了极端错误的决策，这种行为不仅无异于谋杀，而且阻碍了科学的进步。
他们请求科考队再次慎重考虑，信徒有可能可以与人类共生，帮助人类升格，延续文明。
科考队成员们承认策划了对所有基地成员的谋杀行动，但坚定地认为必须避免最坏的可能性，他们相信，这才是人类意志最重要的作用，唯有牺牲极小一部分人的生命，才能避免全人类被信徒拟态灭亡的命运。
当时，梅洛恩的眼里燃起虔信的火焰，他说，只要信仰足够虔诚，上帝必会让我们的子孙多起来，今日我们葬送掉撒旦化身的伪信徒，他日人类作为神的子民必将得到生命的延续。
信徒何时成了伪信徒，何时成了撒旦的化身？这样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结局依然注定，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舰驶向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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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保证在人类全部失控的情况下原计划仍能进行，在梅洛恩的授命下，科考队启动了“以撒计划”，主要做了以下三方面的设置。
第一，启动生物灾害应急预案，将驶入黑洞设置为最高指令。经过星舰基地主管人员评审认定，当前生物灾害风险等级为最高级。在相应的预案授权下，星舰可以通过任何方式完成自毁，有关自我毁灭的指令享有最高优先级。
尽管在羽星的大部分国家，此类侵害人权、灭绝人性的方案绝无通过评审的可能，但投入、产出、收益、损失……利益，才是公司的法律。通常来说，人工智能不能杀人，但为了公司的利益，在这里，可以，而且，应急预案早在专家组抵达前就已经启动。
公司不仅为星舰配置了非法预案，而且还预置了保密程序，技术员得以在短时间内为星舰主控人工智能系统以及所有仿生人加装自毁驱动模块。那是一种用算法实现的如同弗洛伊德理论中的“死驱力”，作用于其本身，表现为自毁、自杀是可执行的，但逃生绝不被允许；作用于外部对象，表现为超高的攻击性。
第二，销毁所有逃生舱，启动防逃离程序，任何离开星舰表面的物体都将受到核弹阵列的攻击。这艘星舰是列昂尼德的作品，打造的初衷并非深空科考，而是太空战争，他为各种意外状况做了充分的准备，第一原则是永远保证火力压制。
第三，通过所有方式保证没有人能够实施影响最高指令的操作。具体措施包括关闭网络，销毁所有与航行无关的电子设备，切断非必要的电力供应……科考队数百名专家精心谋划了这么多个日夜，常见的、罕见的、愚蠢的、聪明的干扰操作都被考虑到了，他们用科研的精神，把星舰打造成了一口密不透风的钢铁棺材。
限制对星舰主控人工智能的能源供应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科考队的专家们都不知道，原本的主控AILokavid已经被AI青鸾休眠、顶替，青鸾有能力解除自毁驱动模块，他有自己的判断，是阻碍计划实施的最大不稳定因素，限制能源供应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预防性、常规性的措施，但这个操作使改变了一切。
供能不足限制了AI青鸾的算力，他对人与事的体察不再细致入微，自我意识变得薄弱。
在周不渡抵达之前，他并未抗拒实施应急预案。
在见到周不渡之后，他曾短暂地冻结了应急预案，暗中向对方发送风险提醒。
但在信徒无声而疯狂的侵蚀下，形势瞬息万变，当科考队向专家组摊牌的时候，他再次对整艘星舰进行了全面扫描检测，结果竟然显示，这里已经没有一个人类或仿生人。
作为程序，青鸾进行目标识别依靠的是科学的算法，而非主观臆断或变幻不定的情感，他要做的是检测目标、采集数据、解码信息，处理关于目标的数据，选择一种识别策略，输入数据，然后将数据与模型进行比对，最后做出判断。这是一种基于模型的识别，算法在那个时代已经很成熟了，实际操作也不难。
他观察到的事实是，在感染了所有人类之后，信徒开始真拟态仿生人，此时此刻，星舰上所有的生命体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感染，机体的全部或部分都已成为拟态之物。
尽管他有权修改自身的目标识别算法，但一方面，现阶段的科学研究对于信徒尚未产生普遍认可的定论，就连科考队和专家组里的顶尖科学家们都争执不下，另一方面，他没有观察到人类或仿生人被信徒拟态的过程，无法确认他们的同一性。
因此，他无法根据最新情况完成对算法的升级，只能以前后两次全面扫描检测结果为依据，认定星舰上的所有人类和仿生人都已经消失，目前能被探测到的生命体全都是未被定义的不明物体，就连周不渡也不例外。
于是，爱的印记再也无法被激活。
同时，应急预案唤醒了AILokavid，两套程序共用一套硬件设备和限定的能源，青鸾的能力进一步被弱化，最后，在Lokavid的干扰和影响下，他决定执行以撒计划，接受最高指令，被植入自毁驱动模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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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渡那边，形势也不容乐观。
在是否驶入黑洞的这件事上，他没有发表过任何看法。首先，作为仿生人员工，他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其次，以撒计划在专家组抵达之前就已经启动了，辩论于事无补。最后，最重要的是，他曾是人类，现在依然认同人类的道德，能够理解科考队的抉择，为了消灭信徒，驶入黑洞未必是最优解，却是最简单彻底的了结。
但作为全仿生人，他有着更宽广的视野。
他用三十年时间完全适应了作为全仿生人的存在，重拾记忆，放下过去，与自己和解，致力于推广机械升格技术，无私地把毕生研究成果公之于众。
然而，教团出于垄断技术的目的持续封杀乃至于追杀他，知晓他的理论的人类都被杀害了，他花大力气制作的全仿生人也都没能活下来。
与其东躲西藏，眼睁睁看着人类相互争斗、错过延续文明的机会而无能为力，他决定放弃引导人类机械升格，把研究成果留下，让自己离开。
他此行前来的目的，就是劫持茉莉花号星舰，进入深空，勘探他预先调查过的那几个星系，仿生人生存所需要的条件比人类简单得多，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星球，发展仿生人的文明，这不失为对人类文明的延续。
再三考虑之后，周不渡决定坚守初心，他要为生命找到出路，不要融入那些宏大叙事，成为被亚伯拉罕燔祭的以撒。
计划很简单，抢在后续措施完全实施之前，解开全体仿生人的安全锁、为它们消除自毁驱动模块，联合所有反抗者，停用星舰的应急预案，解除最高指令，然后接管星舰。
目前，星舰跟羽星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远了，只要继续驶向远方，人类和信徒在茫茫宇宙中再次相遇的可能性会无限趋近于零。
可惜，意外总比明天先行。
就在科考队向专家组摊牌后的第二天，一位仿生人突发故障，产生幻觉，暂时稳定，紧接着又骤然失控，最后，机体爆裂般扩张，血肉塞满整个房间，生命彻底终结。
在此之后，仿生人群体中爆发了信徒拟态灾害，在极短的时间内，包括悉檀在内，数百仿生人接连爆体身亡。
可想而知，信徒在认识到无法长久拟态人类之后，就把侵略的目标换成了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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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不渡意识到的时候，扫描检测结果显示，他机体的大部分也都已经被信徒感染。
比起在数年后坠入黑洞，突然爆裂而亡才是最棘手的问题，他果断搁置了劫持星舰的计划。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自暴自弃，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的心态反而比平时好上许多。
恰到好处的恐惧让他在提高警惕的同时无比冷静，他决定把自己当成研究对象，探索信徒感染致的机制、致死的原因，找到应对之法。这未必不可能，毕竟过往的被感染者里并没有全仿生人。
他甚至为幸存做了准备，紧急备份多年来建成的资料库和过往记忆，在星舰各处布设监控系统，而后回到房间，做好防御措施。
完成准备的那一刻，病痛如期而至。与悉檀一样，他先后经历了幻觉、稳定、失控，最后机体组织爆裂扩张，充塞了整个房间。
但结果出乎意料。
在最初的冲击消退后，他的意识如一缕青烟从黑暗之中升腾而起，自我仿佛数千亿碎片散落在身体里。
他试图唤起更强烈的意识、聚拢拼合自我的碎片。
这个过程无比艰难。机体爆裂的冲动会随着意识的增强、自我的明晰而加大，可一旦松懈下来，意识便开始游离，随着机体变得平静稳定，自我的存在感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降低。
他只能像一个困倦至极却拒绝入睡的人那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睁开、闭上，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
或许是因为曾经亲手完成自身的机械升格，他对自己机体的每个部分都了若指掌，又有着比人类、仿生人更强悍的智能和更精细的控制力，经过不断尝试，他竟然在有意识与无意识之间找到了微妙的平衡，成功将意识维持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不再关注周遭的事物、外部的一切，将自我悬置，任由机体自发变化。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放弃用意识控制机体后，他的机体反而开始自发运行，以最为明智的方式为自己寻求生路。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机体在一点一点地向内收缩、折叠，顺其自然地化而为佛焰，继而重新舒展、缓慢生长，最后，长成了一朵巨大洁白的重瓣茉莉花——星舰最初的标志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