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渡自来没有把天降雷罚当一回事, 唯独这一次, 借用越千江的天人感应,近距离观望、感受高天之上奔涌的电芒,他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看法。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雷电是自然发生的放电反应, 一种物理学现象。闪电没有颜色, 人眼能观察到闪电的颜色,是因为大气中的粒子被瞬间分解电离时产生了光辐射, 影响其颜色的因素是闪电的能量和大气成分。
因此,近地面对流层里的常见闪电都是蓝白色,深蓝的闪电多是发生在平流层及中间层的巨大喷流, 赤色红闪则是高层大气里才能产生的激烈的瞬态发光。
天雷有银白、淡蓝、深蓝、蓝紫、赤红或者更多种类的颜色, 这基本符合科学理论, 看上去是自然现象。
但天雷又不同于自然雷电, 它是主动发生的,某种力量在短时间内聚集雷云, 创造了生成雷电的客观条件,在这种情况下生成的闪电具有明确的攻击目标。
基本上可以认为, 雷罚是一个固定的机制, 能够促使雷电现象自然发生、控制闪电落点, 并根据受罚者的力量大小、犯禁程度生成强弱程度不同的电流,从而达成特定的目标。
但这个机制尚未具备足够的智能,它只是在机械性地做功——
当周不渡和越千江的魂魄回归肉身之后, 天雷就无法识别目标了, 于是果断放弃后续惩罚。
当越千江把雷芒转移到业海, 天雷也没有纠缠不休。
甚至于, 越千江这样既有肉身又有魂魄, 可以说是“完全体”的神仙,在阴阳两界来回穿梭,都没有引来雷罚。为什么?因为他是个例外,原本设定好的机制无法识别。
可见,天雷不会做过多的分析评判,也不会意气用事,天幕之后没有昊天大帝作为审判者,也没有雷公电母作为执行者。
机制自然地运转着,不知道消耗的是什么能量,也不知道过程是如何实现的,反正,机制一旦触发,风自起、云自涌,雷自来。
这样的机制实在令人费解。
除了天雷之外,类似的机制还在各个方面发生着作用。
比如,忘川,看上去是自然的河流,却可以凌空流淌。
再比如,越千江的逍遥峰、暮雨的灵山看上去都是自然的土地,却可以升空悬浮。
仿佛神仙说“要有光”,然后就“有了光”。
凡此种种,究竟是因为那些连月球都登不上的神仙已经能够控制天气、土地以及各类自然现象,具备了“行星文明”乃至于“恒星文明”级别的力量?
还是因为,万事万物仅仅只是“看上去像真的一样”?
在从前的世界里,只需要计算机,代码、程序、物理引擎,做离散、近似的模拟,运用机制、脚本,随意调节参数,周不渡就可以像越千江创造业海逍遥峰那样,创造出一个“看上去像真的一样”但又无比离奇的世界。
他甚至不需要物理引擎,毕竟,模拟系统的错误和参数的差错总是可以被检测出来的,只需要模拟使用者的感官输入,他就可以让对方自然而然地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论这一切多么的反物理。
若真如此,三界之间的时间差就很容易解释了。
因为模拟器能模拟的速度的快慢受到了硬件运算速度的限制,虚拟世界的时间流速绝不可能超过现实世界,越往“上层”,越接近现实,时间流速就越快。
若真如此,修行者的绝尘弃世也能得到解释。
他们的确也算得上是去伪存真,而最正确的那个人,应该是彻底看破世界之虚妄的觉悟者,佛陀。
若真如此,诸天神佛对于天道与天命的分歧也可以解释。
天道就是这个模拟宇宙的底层机制,模拟器老化了、缺乏能源了,眼看着就要停机。如何节省资源呢?现实里的人创造了新的机制,在虚拟世界里体现为天命——生死轮回,不再生成新的东西,把旧的资源重复利用。
若真如此,唯一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
谁,为什么,耗费巨量资源,创造一个如此高精度的虚拟世界。
周不渡肯定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即便回忆可以伪造,过去的经历有可能是假的,但他拥有相当超前的知识,而那些知识既能实用,也可以被证明或者证伪。
于是,问题自然就变成了,谁有必要不计代价地把他送入虚拟现实世界?
他在这个世界里过得很幸福,置身其中显然不是惩罚。
他身上并没有值得消耗这么多资源来套取的秘密,因此,这也不是欺骗性的拷问。
唯一有可能这样做的人是他的养父。
假设周不渡没有死在实验室的大火里,而是被列昂尼德救下后沉睡不醒,列昂尼德肯定会倾尽所有治疗他。
可是,从前的世界里有没有这么先进的技术,周不渡很确定,因为他曾经在使用摩耶机器时受过神经损伤,事后接受了专业治疗,置身于治疗仪器所创造的虚拟实境中的体验跟现在完全不同。
不行,饭要凉了,周不渡莫名其妙地想到,再磨磨蹭蹭,吃冷饭冷菜搞得胃不舒服,肯定会被越千江发现,然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当然,他也怕会像之前许多次那样,莫名其妙地触及某些不可思议的天道限制而引发头疼,终究是收回了遐思。
话说回来,纵然发现世界是虚拟的,所有人都活在摩耶机器之中,自己就会抛下越千江离开吗?不会,他的答案很肯定。
纵然知道有大存在藏身暗处酝酿阴谋,他能像暮雨那样搬起石头砸天吗?不能,日子总得继续。
他赶紧爬起来,简单洗漱,用过早午饭,便去找到浣川和李止观,向他们讲解婉儿优化过后的绩效管理方案。
说一千道一万,赚不到钱的痛苦才是最真实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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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众人刚刚结束午休。
李止观正在同浣川说话,大意是目前缺少建筑材料,山庄里没多少事要做,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工人。
浣川哪儿能不知道?可这事他做不了主,当家的“大周老爷”和“小周公子”钱多了烧得慌,就是喜欢做公益,这边烧着钱,那边还在床上抱着一起睡懒觉呢!
也是巧了,周不渡前脚刚把考核制度送来,后脚就有十多个大汉赶着马车,拉来了整整几车木料、石材,什么杉木、榉木、菠萝格,什么花岗岩、青石板,还有金丝楠木、黄花梨,光滑圆溜的鹅卵石、大块大块的汉白玉,一车一车的,跟不要钱似的。
“这这这,这又乱……花了多少钱?”浣川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手指发颤,不敢乱拨算盘。
周不渡老神在在:“没事,用的是你阿越师父的私房钱。”
天知道,越千江虽然不会挣钱,但是特别会“薅羊毛”,逮着阴司就薅破钱山,逮着灵山,昨晚临走前又随手挖了几堆天材地宝。暮雨很喜欢他,还想送他一座玉山,给周不渡雕个塑像啥的,要不是周不渡本人不答应,估计慕莲山庄今天又要出神迹了。
浣川嘴角抽搐,心道,你们这到底是什么家庭啊?阿越师父是皇子还是皇妃?算了,不想不问,反正这批货到位了,原材料短缺的问题迎刃而解,工程进度又能加快。
周不渡也没多解释。刚才半梦半醒间没听清越千江说话,只听见远处响了好几声晴天霹雳,估摸着就是他在“运货”,虽然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借口,但他办事稳妥,肯定不会惹人起疑。
工人们看着木料,啧啧称奇:“这可都是好货,不像咱鄂州产的,瞧这成色……是从巴蜀运来的木材?”
“大哥眼光楞个好!”带队送货的是个年轻汉子,说话是巴蜀音调,“大周老爷跟我家老爷的是好兄弟,一封书信传到蜀州,老爷就到处调货,让我们快马加鞭地给他送了过来。”
他的外形十分出挑,麦色皮肤,细腰宽膀,胸膛袒露着,可见分明结实的胸肌,飞眉入鬓、目若朗星,左眉眉尾上有一道旧伤疤,带着浓浓的粗犷野气。
可周不渡总觉得这人古里古怪,尤其是说话时视线有意无意地从自己身上扫过,眼里仿佛长了一双手,想忽视都不行。
那汉子发现周不渡在看自己,还大大方方地对他挑了挑眉,自说自话:“我叫东方镜。”
周不渡蓦地心跳加速,感觉太奇怪了!他状若不经用地深吸气,果然嗅到了清淡的莲香,瞬间悟了,跟东方镜打起哑谜:“炎炎红镜东方开,啾啾赤帝骑龙来?”
东方镜大咧咧道:“哎哟,我没读过什么书,名字是老爷取的,意思好像就是……六月,是很热哈。”
果然是用李贺的十二月乐词取的名,敢情你还准备再变出来十一个兄弟?周不渡哭笑不得,又问:“我家老爷呢?”
“老伙计相聚,喝口儿小酒。男人在家耙耳朵疼老婆,出门了就不要管得太紧,给人家一点儿自由嘛!”东方镜说话流里流气,但情态十分可爱,并不惹人反感。
大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周不渡却红了脸,转身离开:“你们忙。”
“夫人!”东方镜喊了一声,马上拍后脑勺,“错了错了,咱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少爷长得太好看,我这一着急就嘴瓢了。”
“做什么?”周不渡心跳得厉害,不敢回头看他。
东方镜便凑上来:“老爷让我替他讨点儿零花钱,不然你待会儿可能要去酒肆赎人了。”
周不渡没脾气:“行,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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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院子真大,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日后修好了,不知道有多气派,用来……”东方镜一面走一面说,探头探脑四下张望。
周不渡没理他,快步向前,总算回到自己的小院里,甫一推开房门,便猝不及防地被他从背后抱住。
东方镜猛一旋身,把周不渡压在门上,附在他耳旁低声说话:“用来金屋藏娇,可正好。”
房门正好被关化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周不渡也不装了,双手捧着东方镜的脸颊,左瞧瞧右看看,然后,亲了上去,喘着气,道:“原本、是想……金屋藏娇,可现在看来,我这院子、院子恐怕……不够大了。”
东方镜失笑,痞气更重了,把手伸进周不渡的衣服里,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抚摸他:“我这模样,可能入世子的眼,被藏一藏?”
细皮嫩肉的世子被刺激得直发抖:“你这是……喝了几个啊?”
东方镜,自然就是“大周老爷”越千江的化身,换了面孔,做戏做全套,连举止都变得狂野奔放了,含住周不渡的耳垂,问他:“小周公子,喜欢么?”
周不渡快哭了,正要说喜欢,忽然听见背后有敲门声响。
他努力抑制住颤抖,用平静的声音说:“等等。”
可话刚一说完,门就被外面的人推开了。
“什么人?”周不渡侧目,便撞上了一张俊俏无双的陌生面庞,直想买张去月球的船票连夜逃走。
“大周老爷喝醉了,让我先回来给夫人说说情。”来的是个倜傥青年,穿淡青色锦衣,腰系玉带,手握一柄玉骨折扇,面如琼脂、凤目点漆,仿若玉树临风前,跟粗犷的汉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风吹来,又是一阵莲花的清香。
倜傥青年饶有兴致地打量屋里的两人,微笑道:“在下……”
“下你个头!快进来。”周不渡欲哭无泪,“当心被人看见。”
“在下云青雨。年轻人火力旺,正好带我一个。”倜傥青年一闪身钻进门,跟东方镜一左一右夹着周不渡,折扇轻轻点在他胸口,慢慢挑开他的衣襟。
依微香雨青氛氲,腻叶蟠花照曲门。
这名字依然取自李贺的十二月乐辞。
“你、四月……”周不渡已经无法思考,想着,这真的是人能拥有的快乐吗?在双重刺激下腿软得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笃笃笃。”
没想到,敲门声再度响起。
周不渡的嘴被倜傥的云青雨吻住,手被粗犷的东方镜捉着,说不出话、动弹不得,脸颊绯红,束手无策。
“不渡,还没起床?”
隔着门扉传来的,竟然是越千江本尊的声音。
云青雨吻得更深了,周不渡挣扎了一下,却虚软无力,更像是隐含情趣的邀请。
“再不起床,饭菜就凉了。”
越千江明知道周不渡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却故意站在门外跟他喊话,就是不进来。
东方镜松开周不渡的手,却在他想去开门时把手插进了他的发间,让他白皙的脖颈完全展露,而后凑了上去,亲吻舔舐。
“唔……”
周不渡唇边溢出轻哼。
“师父能进来么?”
越千江还在明知故问,声音正经极了,仿佛查寝的师尊。
周不渡哪里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进来了。”
越千江总算把门推开,飞快入内,旋即把门拍上,站在三人跟前观望,有几分严肃,又带着些许无奈:“怎么总是遇上采花贼?”
周不渡衣衫不整,肩膀露在外面,刚被不知道谁吻过的肩头微微泛红,后背的刺青若隐若现,衬得皮肤更加洁白,像极了被人捧在手里把玩的珍珠。
他虽然已经跟两个一模一样的越千江玩过三人同乐的游戏,可这回在本真形象的越千江的直视下,跟两个迥然不同的越千江亲昵,既羞耻,又兴奋,隐隐还有种背德的复杂感觉,幸福感到达顶峰,人也完全疯了:“越千江,你杀了我吧!”
越千江俯身上前,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问,终于忍不住笑:“那可不行,我们是来加入这个家庭的,不是来破坏这个家庭的。”
你没有破坏这个家,你要把我破坏了!如果这个世界是虚拟现实,越千江觉得是全宇宙最核心的骗人沉迷机制,如果他生在后世,绝对是一个能同时操作八百小号的手速王者。周不渡没话说,也说不出话,理智渐渐丧失,沉沦在越千江极高端的“微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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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阴间弄来的原材料太多了,货物足足运了十天。
这十天里,越千江数次“无中生友”,总共变换了十二个形象,文雅的、不羁的,清冷的、奔放的,恬淡的、潇洒的,甚至还有“白莲”的、“绿茶”的,个个英俊,又独具风情。虽然他给每个分身都取了大名,但怕弄混,还贴心地用数字一到十二作为代号,他自己的代号是十三。
周不渡认真地配合他玩角色扮演游戏,终于理解了“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为什么。至于什么九天玄女啦、真灵玉露啦,什么虚拟现实啦、物理规律啦,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然,越千江身为师父,很注意劳逸结合,既没有放纵徒弟沉迷游戏,也没有放纵自己一拥而上。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操控两三个化身浅尝辄止,最深入的交流也没有做到最后。
周不渡始终放不太开,虽然他总是一眼就能从所有人里找到越千江的本体,尽量地把这状况理解为“同一个玩家同时操控不同的游戏角色”,但这太反常识了,感觉上总还是有些奇怪。
故而,除了第一天接受了突如其来的“三人同行”而外,其余时候,若遇上两个越千江同时在场,周不渡就跟他们玩斗地主,若遇上三个,就拉着他们打麻将。
可周不渡越是退避,越千江就越爱逗他,每每把牌局打得暧昧丛生、暗流涌动,仿佛多角恋爱“修罗场”。
最后,周不渡实在受不了了,就让一到十二月排成一队,跟自己去荒地里打水井、挖沟渠、做水车。
越千江也真是神了,所有的化身不仅精力旺盛,而且武德充沛,常常一言不合就开始切磋武艺,跟人格分裂了似的,还非要拉着周不渡当裁判。
周不渡坐在草地上看两位高手打架,实则是一位高手左右互搏,吃着三月切好的水果,喝着六月烹的茶,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一方面,他从前就觉得越千江隐藏着跳脱的天性,清醒时惯常自持,唯有僵死时才会显露真性,因此,分身可能是他内心压抑的小脾气,偶尔吵闹,相当于敞开了心扉,是好事,陪他玩玩也很有意思。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由着分身们自主发展并不合适。越千江拥有息壤炼成的肉身、神仙分身化形的神通,二者结合,使他目前最多能够化现出十二个真实的分身,本体与分身之间可以直接通过后劲处所谓“佛焰”的神经核团发射的无形信号进行交流,从而构成一个由神经搭建的小型互联网体系。
普通人很难想象拥有这种“分布式智能”的感觉,大概类似于章鱼。章鱼只有三分之一的神经细胞集中在本体上、另外三分之二的神经细胞分散分布在腕足内的神经束里,因此,它的每条触手都具备独立感知外界和思考的能力,但并没有自我认知能力。
换言之,越千江的分身们虽然具有相当高的智能和独立性,但没有自我意识,他们就像机器人,接收来自本体的指令,然后自由发挥。在这种情况下,越千江的本体感觉可能不怎么好,他需要努力观察分析,才能弄清楚各个分身的行为……克苏鲁味儿真浓,不愧是《霸道邪神爱上我》。
总之,越千江和他的分身们的确需要接受训练。比武切磋是一个好方法,但打坏了哪个周不渡都心疼,所以才拉着他们打麻将。
周不渡很早就把麻将扑克之类的小游戏教给了阴阳两界的朋友,揽月、鱼玄机尤其喜欢打牌,技术都已经很纯熟了,但只要越千江跟自己同桌,即便不去故意打配合,默契摆在那里,其他人就根本没有赢钱的机会,这样玩着太缺乏挑战性,他的兴致一直不高。
直到现在,他玩牌不为输赢,只想方设法地挑起越千江的本体跟两个化身内讧,看他们绞尽脑汁、明争暗斗,简直比谍战片还精彩,顺带着还能飞快地调整优化神经系统,是真正的寓教于乐。
这会儿,周不渡又觉得自己在做梦的可能性远比坠入虚拟现实的可能性要大,毕竟,他实在想不出有哪个正常人会浪费那么多资源去设计一个这么无厘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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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结束,越千江们总算打完了,获胜者是十月玉照飞。
玉照飞,名字听着就像修真的隐世高人,形象也确实贴合,九尺身长,松形鹤骨,雪白的衣裳,靴子上不沾半点尘埃,手持一柄着从破钱山里捡来的顶级殉葬明器玉剑,将雄浑真气附于剑身,纵白玉亦劈砍不碎,剑一挥,衣袂飘飘,泠泠然不食人间烟火,仿佛刚从活死人墓里走出来谪仙人。
越千江编故事的功力深得周不渡真传,对外谎称玉照飞是贩卖玉料的,别人竟然深信不疑。
玉照飞少言寡语,惯常没什么表情。但他打赢了,施施然走到周不渡面前,长袖一拂,把其他越千江赶走,半跪下来,神情庄重。
“我赢了。”照飞郑重地说。
“是、是啊。”周不渡心想,这是要我给你发奖状吗?剪一朵小红花贴在胸前?跟你的形象太不搭了。
玉照飞重复道:“我赢了。”
语气竟似有些委屈。
周不渡忽然福至心灵,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嘴唇。
玉照飞笑了,脸颊微红,仿如玉剑收敛锋芒,化作柔软的桃木枝,枝头花朵绽放,在漫天风雪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温柔可爱。
周不渡一回头,便见十一个越千江的分身面对着自己,或坐或站,假装相拥而泣。
越千江的本体摸着下巴思索,小声嘀咕:“果真最喜欢这样的?”
周不渡无语:“我那是喜欢他吗?”
“不喜欢?”越千江故作夸张的惊讶,“你的心不喜欢他,嘴巴喜欢,还会亲他,你可怕得很!”
周不渡:“……”
传说,蚩尤有八十一个化身,不知道他有几个老婆,他们家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周不渡不知道蚩尤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但隔天早上,他很早就被越千江吻醒了。
越千江提出申请,把晨练项目从自由式拆招改为练剑。
“剑法不实用。”周不渡有点儿心虚。
对于过往,他最费解的就是周温嵘为什么明明深爱越千江却又打死不认,竟拿不相干的周廷兰做挡箭牌。
其实,他一直刻意避免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理由,仅仅是年少时不懂情爱而犯的蠢倒还算正常,人总是在错误中不断成长的,错了、改了,彼此都能放下,往后好好过就成了。
但他直觉这里面肯定存在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包括屠城在内,周温嵘做的许多事都跟他的性格乃至于思维习惯完全不符,到底是为什么?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自己变成那样?
越千江在他面前晃了晃玉照飞的剑,说得很随意:“我想学剑,来玩玩。”
周不渡不敢再想,视线落在玉剑上,嘴上说:“你的剑法明明很好。”心里却想,承认吧,你切磋时故意让玉照飞赢,就是想看我对周廷兰式剑客的态度。
越千江可不上当,反倒把周不渡拿捏得死死的,轻声说:“那些都是我自己看书学的,跟师兄亲手教的不能比。”
“师兄错了,求你别再说了。”周不渡遭不住,手把手地开始教他练习《陵光剑法》。
“开玩笑的,”越千江失笑,“我知道你。”
“别分心。”周不渡贴在越千江背后,握着他的手腕,因为比他矮了一截,根本看不见前方,但两人配合默契,动起来,就好似合二为一。
秋风瑟瑟,枯叶遍地。
“我要喝酒。”周不渡在越千江背后说,“可东方镜也好,云青雨也罢,玉照飞……他们,不过是杯子。”
越千江陡然转过身来,心中千言万语,话到嘴边,望着周不渡的眼睛,却知道已不必说,只有一句戏言:“当心喝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这不就醉了吗?”周不渡一剑点在越千江喉头,一笑,神采飞扬,“要加油啊,小师弟。”
越千江后撤一步,提剑再来。
两人正面比试。
一招一式,如春风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