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千江不渡(穿越)>第64章 伏龙村

  不一会儿, 两位老板把员工们找了回来。

  大家都很默契, 装作无事发生。

  但被这么一搅和,先前目睹地狱刹那建立的震撼也没剩下多少。

  周不渡简单说了一些想法。

  他当然不可能营造真正的十八层地狱,判功过、赏善罚恶、施刑之类的事,有泰山阴司做就够了。

  工作安排还是跟之前一样, 修古籍、制油墨、炼钢、刻字、造纸、印刷, 大家觉得好玩就做,不做也没什么, 只一点,必须严格执行八小时工作制,干活的时间不能比规定时间更多。

  若是恶鬼可被驯化, 他还建议婉儿尝试用绩效考核之类的办法去管理他们, 请房清妙探索建立工会的各项事宜。

  金乌已经有眉目了, 往后地狱的环境会变得更好。

  下一步, 两位老板计划去跟阴间各方势力接触接触,看是否能建立合作关系。比如, 让灵山长期稳定地给地狱提供矿石原料、木材,从阴司大批量引进鬼才。

  至于, 如何建交?用什么利益交换?周不渡还没细想, 但其他鬼已经建立了对他们夫夫二人的盲目信任, 便各自散了。

  越千江祭出生死门,随口说:“画饼的技艺愈发纯熟,你越来越有领导样儿了。”

  “怕我做得不好, 委屈他们。”周不渡牵起他的手。

  越千江便拉着他往黑暗里走:“做领导这事, 说难也难, 说简单也简单, 左不过就是——你能上, 你就能行。”

  周不渡一琢磨,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信心又多了几分,脚步都变轻快了。

  可刚一跨回阳间,他就打了个趔趄,险些平地摔跤。

  越千江一把将周不渡捞到怀里,警觉道:“地震了。”

  两人飞速回归肉身,发现马车已经被停在开阔的荒草地上,轻云、浣川牵着马匹安抚。

  虽然震感很明显,但这个地方很安全,众人似是早有准备,一点儿都不惊慌。

  大震过后约半盏茶的时间,只剩下极微弱的余震。

  “总算回来了。”浣川把缰绳扔给轻云,回头告诉他们,“晨起后,我们等了小一个时辰,看你俩没醒,想起昨日下午观察到了白虹贯日的天象,便决定提前赶路。”

  周不渡跟越千江分开,走了两步:“白虹贯日,不就是日晕么,有什么问题?”

  浣川:“虹为臣,日为君,白虹贯日,征兆不像,有臣下噬主的寓意。不过,昨日那白虹没能贯穿太阳,应当是无妨的,我急着启程,只是怕下雨。今日午后也的确下了雨,我们正好在茶棚里坐着,原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却没料到竟然又地震了。”

  “鄂州怎么会地震?”周不渡自动过滤了那些古老迷信,日晕过后不久会下雨是有科学道理的,但荆襄位于大陆内部,且不处在地震带上,像刚才那种程度的地震极为罕见。

  “不是地震。”越千江跨坐在马车前头,朝周不渡勾了勾手。

  周不渡快步上前,见越千江抬起左手无名指晃了晃,心下便知,他是在暗示自己可以共享神通。

  但周不渡觉得没必要,摇了摇头,道:“你直接说。”

  没想到,越千江抓住他的手,用脸蹭了两下,仰面,眼巴巴地望着他。

  周不渡失笑,经过刚才的“世纪尴尬”大洗礼,现在的他在人前秀恩爱已经没什么不自在了,只觉得越千江怎么看怎么可爱,实在拿他没办法,终究点了头。

  越千江便手把手地教他结“地藏菩萨根本印”,双手内缚,两中指竖起相对如旗,道:“想着我真实的样子,心念一动即可,不必诵什么真言咒语。”

  周不渡结了个标准的手印,但心念一动,忽然念诵:“达瓦斯尼诃亚密。”

  任谁都不会在释家经卷里找到这一句咒语,可它的确是周不渡的真言,也是越千江大愿之力的根源——tava snihya-mi,梵语意为“我爱你”。

  一声咒语,如烈雷般响彻两人的灵魂。

  下一刻,周不渡感到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玄妙,仿佛与越千江灵魂交缠,一同冲上云霄,随风飘远,落入远方的何大善人神像。

  透过神像的眼睛,他们看见了远方的奇景。

  那是一座荒凉的山村。

  幽暗的旧寺庙里,有一口干涸的泉眼。

  顺着泉眼向下,穿过阴冷的洞穴,深入潮湿的地底,可以听见一阵又一阵粗重、痛苦的喘息。

  那发出喘息的东西被卡在石缝间,是一头庞大、年老衰弱的野兽。

  它长着牛的脑袋,却又顶着一对腐坏的鹿角,脸上、脖子上,湿滑的鳞片斑驳剥落,露出皮下黑红的腐肉,双目浑浊赤红。

  ·

  “是龙!一只腐化了的龙?”周不渡收了神通,他从没见过那么奇异的生物,巨大、神秘,即便已经腐败衰颓,也依旧壮美。

  “差不多算是龙。”越千江肯定了他的猜测,“位置就在鄂州城外,伏龙村、降龙寺的龙泉里,横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

  周不渡:“难怪灵珠子临走时提了一句。”

  天空放晴,余震消止。

  浣川示意周不渡该启程了。

  两人先后上车,王求扬鞭,越千江和轻云骑马跟在车旁。

  揽月刚才隔着门帘听见他们说话,好奇询问:“一晃眼的工夫,你们又见过哪吒了?”

  “对,他更喜欢别人叫他的本名灵珠子。”周不渡便把在阴间遇到的事简要说一遍。

  轻云耳聪目明,闻言,吹响哨音:抽筋,杀龙?

  浣川噎了一下:“不合适吧?这样的奇珍异兽几近灭绝,不如你们抓去地狱搞人工养殖。”

  揽月务实:“单独一条,不能繁育,只怕饲料钱都挣不回来。”

  浣川的横财梦破灭,有些苦恼:“这条龙早不醒、晚不醒,偏等我们经过时拦在路上,若非被人唤醒的、便是感应到你跟阿越师父的气象之后惊醒了,可想而知,不会让我们轻松过去。”

  周不渡:“没事,它卡在井里了,要是不愿意交流,我们就拿火箭筒对着里头轰一发。”

  “要不,还是让轻云试试去抽龙筋吧?”浣川嘴角抽搐,“他一直很喜欢灵珠子,尤其是剖腹刳肠削骨肉还于父母那段。”

  轻云吹了一声哨子:痛快!

  “说到抽龙筋,我总感觉演义故事里的珠哥跟大家想象里的不一样。”周不渡听故事时并不较真,但遇见了真实存在的灵珠子,不由得多想了几分,“龙那么大,龙筋何其粗壮,珠哥却说要抽了给他父亲做腰带。还有,李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也没把李靖放在眼里,又有什么必要去用生命反抗?”

  “灵珠子的前身,是婆罗门神祇教毗沙门天王的三太子,那罗鸠婆。据传,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曾析骨析肉,为父母说‘诸法空相’。”越千江拨开车窗的布帘,策马徐行,一面解释说,“他那时是夜叉族人,面目可能不大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重生后才变化出美貌少年相。”

  夜叉一族,女性貌美、男性丑陋,怪不得灵珠子喜欢周不渡,尤其在意他的脸是不是“原装”的。

  “婆罗门教的神,怎么会说释教的法?”揽月学了格物,思维习惯越来越“周不渡”化。

  周不渡颇感欣慰,解释说:“都是诞生在天竺境内的教派么。实际上,最早出现的是吠陀,以《梨俱吠陀》为经典,之后出现了阐释吠陀的《奥义书》,婆罗门教随之诞生。这两个都相信宇宙是一位千手千眼的原人,原人是所有生命的发源,所有生命都是原人的化现,肉身不是真的,自我不是真的,人死后可以转生,至于转生成什么,则取决于生前的所作所为,也就是‘业‘。这些古老的思想,后来都被释教‘继承发展’了。”

  继承发展,这个词用得就很妙。

  浣川瞥了轻云一眼,同周不渡说:“相信这样的‘道’,削骨削肉才算合理。”

  越千江:“后来,毗沙门天王入了释家,成为多闻天王。那罗鸠婆却入了玄门,成为灵珠子,化生为哪吒,第二次析骨析肉,虽然是为了避免自己闯祸累及父母,但主意都是他师父太乙真人给出的,实打实帮他逃过了劫数,最后方得以肉身成圣。”

  “这事不能细想。”浣川又露出狐狸似的笑容,“珠哥本人与释家有渊源,家里的两位兄长后来也都随师父入了释家,偏生他拜了个太乙真人为师,太乙把混天绫、乾坤圈那样的法宝送给小孩子玩耍,等孩子犯事了,又教人家削骨削肉、托身莲花,让母亲立生祠。生祠可是淫祀,做大官的李靖怎么可能不带头去捣毁?等到父子俩矛盾激化,太乙又掏出玲珑宝塔,托燃灯道人送给李靖,父亲才堪堪压制住儿子,勉强维持了平衡。”

  周不渡回过味来:“真怪啊,太乙天尊怎么像个二五……深谋远虑,谁赢了都是他赢。”

  一声“二五仔”险些脱口而出。

  “自信些,他看好你。”越千江失笑摇头,把窗帘拨回去,策马向前。

  马车里的人都还在讨论太乙的手腕,只有轻云被阴谋论伤透了心。他崇拜珠哥,是因为那位少年英勇无畏、敢于反抗父权,可被他们这一说,怎么感觉偶像的英雄事迹陡然变了味了,一半跟别的教派有渊源,另一半是他师父的精心设计?

  聊着聊着,天色向晚。

  前方,巨石从山上滚落,正好挡住了道路。

  一个穿布衣、草鞋的干瘦农夫在路旁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但发现他们来了,却又立马低下头,不愿意搭理。

  ·

  石头横在路上,铺排得近乎笔直。

  浣川一看就觉得这次的对手……智商着实不高,于是大着胆子主动出击,笑着上前,询问那农夫,自己一行人可否在村里借宿一晚。

  农夫有些犹豫,但到底是个老实人,被浣川三两句话给说晕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领着众人走在田间小路上。

  越千江把贵重物品收入天书,王求将车停在道旁小树林里,几人各牵一匹马,马背上驮着多功能作法箱和火箭筒,别的什么都没带。

  开玩笑么,他们身在公元一千年左右,手上有一把火箭筒,还需要带什么防身的家伙事?有说有笑,跟出门游玩没两样。

  小河流淌,水声淙淙,大片大片的楠竹仿佛海洋,田里种了油茶、柑橘等作物,黄澄澄的柑子挂满枝头,还立了好几座何大善人神像。

  种了这么多东西,还种得这么好,可见这个村里的老百姓大都是勤劳能干的人。

  天渐渐黑了,四野寂寂。

  没有风,也没有鸟叫虫鸣。

  一路上,那农夫都没怎么搭话,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甚至没留意到脚下的水坑。

  “当心。”越千江拉了他一把,顺势同他聊起年成、生计之类的事。

  农夫稍稍放松,自言名为李止观,是鄂州本地人士,今年三十出头,夫妻二人在家务农,上头只有一个老父亲,膝下暂无儿女。

  因为村子在直道近旁,须按惯例负责路面的日常养护,午后突发地震,他便出去查看道路损毁情况,顺便看看是否有过路的人需要帮忙。

  周不渡的确观察到村子附近直道的路况明显比前一段要好,说明村里人很实诚,做事认真负责,感觉李止观没有说谎,猜想,他之所以对自己一行人的求助犹豫不决,是因为受到了泉下腐龙的胁迫,被要求带些人牲回去孝敬,故而内心挣扎。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伏龙村出现在前方。

  村口伫立着两棵极高大的榕树,虽已是深秋时节,却依然生机勃勃,茂密的枝叶仿佛巨伞遮蔽天穹。

  左边那棵树下,有一尊古旧石像,高大威风,背负长枪,手里长弓拉开如满月,但看不出是什么神仙。

  “跟着我,少说话,不要乱走。”李止观让他们把马拴在树下,小小声交代了一句,之后便低着头快步疾行,并把脚步声压得极轻。

  众人依言而行,浣川提作法箱子、轻云背火箭筒,默默跟随。

  这村里的气氛很怪。刚入夜,家家户户就已经紧闭门窗,屋里没有点灯,也听不见说话声。只有屋外晾晒的干货、门窗上贴着的符纸表明这地方仍然有人居住。

  夜风吹拂,竹海波浪翻涌。

  黑暗之中,依稀有“叮铃”“叮铃”的声响从南方的山丘传来。

  李止观仿佛没有听见,搬开院子前的木栅栏,示意他们进去。

  风中飘来了什么东西?

  轻云眼疾手快,用两指夹住,发现是一张符,随手递到浣川面前。

  借着微弱的月光,浣川看清符文,不由得蹙眉:“这符画得不对。”

  “嘘!”李止观急忙把栅栏关好,拿回符箓,插在栅栏间隙中。

  院子很大,草棚里有鸡鸭牛羊,但禽畜们安静得出奇。

  家里有两茅草屋、一间瓦房。

  李止观把客人带到瓦房前,叹了一口气,打开门,说:“诸位今夜就在这安顿,晚上不要点灯、不要出门。”

  他应该是后悔了,狠不下心来害人。

  周不渡看了浣川一眼。

  浣川心下了然,便说:“太挤了,怕我们家少爷睡不好。李大哥,听说你们村里有一座空置的降龙寺,我们能去那儿歇吗?”

  李止观摇了摇头。

  越千江环顾四周,问:“老爷子和大嫂都歇下了?”

  李止观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管。

  周不渡却说:“我们住瓦房,你们一家人就只能睡茅草屋了,这怎么好意思?还是去寺里歇罢。天太黑,大哥帮忙指个方位就成。”

  越千江掏出火折子,是用造纸时的废料做成的,把粗糙的废纸、硝、硫及香料粉末卷好,塞在竹筒里,用时,只需聚真气于指尖,轻轻一弹,火便燃了起来。

  周不渡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原想让揽月和王求留下,但转念一想,分头行动是恐怖片里的大忌,还是谨慎为好,于是,就让浣川从箱子里拿出些符纸塞给李止观——这位好心农夫没有修为、不懂符法,无疑是个与玄学门无关的正常人,只要跟自己这伙人保持距离,应该就不会成为腐龙攻击的目标。

  李止观接过符纸,眼神发亮,伸手指向南方,嘱咐道:“入夜后常有怪事发生,几位,千万当心。”

  但他并未立刻回房,而是在原地踱了几步,一咬牙,拎起搁在墙边的锄头,说:“我给你们带路!”

  ·

  善心换善意,李止观总算说出了实情。

  荆襄、两湖一带,自古巫傩众多,鄂州又是水陆交通要道,常有南来北往的法师传道,村里人已经见怪不怪。

  半月前,又来了三个自称是崇福宗天使的法师,借住在已经废弃的降龙寺。这原本没什么,但一连三日,他们都没有传道,甚至不曾出门。

  李止观的父亲李公慈是本村里正,相当于村主任,发觉事有蹊跷,便带人到寺里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们进了寺庙,竟发现龟裂的地面上残留着用鲜血绘制的诡异符文,而那三位法师早就死了!还都死在龙泉的泉眼处,死状也极其惨烈——相互残杀、撕咬,有人甚至被活生生吃掉了大半边身体。

  李公慈少时做过和尚,到秦王灭佛时还俗,学了二十多年佛法,也算有些本事,带人处理了尸体,封闭了泉眼。

  然而,自那之后,村子里的火再也烧不燃、饭做不熟,乡亲们只能用半熟的干货果腹。

  没过几天,鸡鸭牛羊都不叫了,小孩儿也都不哭了。

  再过几天,女人们开始变得古怪。

  李公慈夜里做梦,梦见龙泉下有一只腐败的神龙,命令他献祭人牲。

  他没把这事告诉别人,只向儿子交代了后事,而后独自前往降龙寺,至今已有两个昼夜。

  李止观担心父亲,又不想害人,直到今日午后地震,他知道这是神龙下发的最后通牒了。

  轻云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背着RPG火箭筒,大咧咧走在最前,听着“叮铃”“叮铃”的声音越发清脆响亮,步子反而迈得更大了,顺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往上飞奔。

  但是,这虎头虎脑的少年在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突然僵住。

  “怎么了?”浣川紧随其后,“我一路上都没见着鬼……”

  好吧,这真不是鬼不鬼的问题,而是诡异。

  作者有话说:

  注:咒语是tava snihya-mi的音译,梵语,意思就是我爱你。不过,嗯……我真的不懂梵语哈哈,研究了一下,大概应该是这么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