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做保姆的朋友吗?”

  谢臣蔚在家一个人默默地吃完晚餐之后, 就按照他日常的流程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本市电视台转播完新闻联播之后,就是天气预报的时间,主持人指着地图, 提醒观众们未来几天榕港会出现一轮比较明显的降温, 提醒大家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了。

  谢臣蔚是个不太怕冷的人, 并且因为常年待在空调屋里, 所以从前没有怎么关注过天气。

  但是他今天想起了什么,于是用手机搜索了黎山的天气预报,发现黎山未来几天比榕港温度还低得多,山区只可能更冷。他觉得初夏是那种即使没有带够衣服, 也肯定不舍得在当地买的人,更何况那种山区也根本没有什么买衣服的地方。

  谢臣蔚于是想都没想就开始用手机下单,打算给初夏买几件厚外套, 挑选款式倒还容易,但是在填写地址的时候谢臣蔚开始犯难了。

  谢臣蔚打开了与初夏的聊天记录,他发现了一个不太让他高兴的事实。自从突然去了黎山之后,初夏不仅拒绝与他视频聊天,接到谢臣蔚的电话也是很快就挂,并且也没有主动打过一个电话给他。

  谢臣蔚想了想, 决定不向初夏问地址了。而是打了一个电话给秦沽,让秦沽打听下他同学把初夏带到了什么地方, 秦沽立刻答应下来。

  两个小时后, 秦沽给谢臣蔚打了一个电话。

  秦沽:“臣蔚,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你先别太着急。”

  秦沽在谢臣蔚心中一直是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乐天派, 忽然用这么正式的语气说话, 倒真是让谢臣蔚有些担心了。“你尽管说。”谢臣蔚回复道。

  秦沽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我那个大学同学确实是带着一批美术生去黎山写生去了,可是我同学说名单里没有初夏,而且他确认了几次,确实不在。”

  !!??谢臣蔚眼眸震动,立即问道:“那初夏去哪里了?他为什么说谎。”

  秦沽:“他也不知道,他说初夏是自己请假的。臣蔚,你说我们现在要不要去报警啊?”

  谢臣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第一反应是不是又和谢明远有关,但是思考了片刻,说道:“初夏的电话都能打得通,警察也不会认为他失踪了啊。”

  谢臣蔚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是他自己不想让我找到他。”说完之后,他自己也不免有点丧气和灰心了,那个之前关于失恋的感受想法又萦绕在他心头。

  秦沽:“你先别急,我接个电话。”过了一会儿,秦沽又打来电话。

  “臣蔚,我那同学刚刚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他说初夏前两天来找他请假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当时我同学就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因为最近画室有个男孩儿得了肺炎,虽然很快就去治疗了,但是还是有不少同学都很担心被传染,去医院做了检查。”

  “肺炎?”谢臣蔚很快想起了最近初夏在电话里确实经常咳嗽,而且他接电话的环境明显很嘈杂,并且他那种急着挂电话的态度也有点欲盖弥彰。

  谢臣蔚忽然想到了,初夏手中现在还拿着他的银行卡副卡,谢臣蔚没有开通短信提醒,但是如果初夏刷过卡,他还是能够查到相关记录的。

  很快,他就查到了他的副卡在一个星期前,确实在榕港二院有一笔消费了两千多元的记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消费记录。

  当谢臣蔚自己驱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他花了一些心思才找到初夏的病房。

  初夏的病房里有四张病床,虽然灯已经关了,病人们已经休息了,但是谢臣蔚透过门上的玻璃,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睡在靠窗边的初夏。

  谢臣蔚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复杂心情,到底是终于找到人时虚惊一场的开心,还是因为初夏什么都不和他说,什么都不和他分享而生气。

  他看着初夏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看起来很单薄的样子,感觉他好像又瘦了。他真的很难想象初夏看起来这么柔弱的一个人,是怎么一个人来医院住院治疗的。

  谢臣蔚之前看过网友讨论有关孤独的等级,一个人去医院住院差不多是等级最高的了。因为当一个人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会更加敏感,更加畏惧孤单。

  谢臣蔚在病房外站得有点久,正好碰上了来巡查病房的护士长。护士长看到谢臣蔚在病房外徘徊,就问他是谁的家属。

  当听到谢臣蔚口中的「时初夏」之后,护士长感叹道:“这个年轻人好坚强啊,非常配合治疗,而且一个朋友和家人都没有来,什么都靠自己。他说他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更不想传染给其他人。”

  护士长看了眼谢臣蔚,又说道:“虽然话这么说,但是你来看他,他应该会很开心的。人毕竟是群体生物嘛。”

  谢臣蔚跟着护士长一起到了病房里,开灯后其他病人都醒了,只有初夏手里拿着他那个记账的小本子,依然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谢臣蔚看到初夏的脸好像真的比以前更小了,谢臣蔚猜想,他肯定在医院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又想着初夏要穿着病号服一个人去医院食堂打饭,一个人去交费,可能有时候输液时想去上厕所也很不方便……

  不仅如此,他还要时刻担心被自己发现生病了,还要想尽办法圆谎。想到这些,谢臣蔚的心中开始隐隐作痛。

  谢臣蔚靠在病床前,盯着初夏的脸看了一会儿,始终也没有舍得把他叫醒。谢臣蔚注意到初夏的枕头旁,放着手机,手机下面有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

  谢臣蔚把书拿起来,发现它是一本有关家常菜料理的食谱,谢臣蔚先是想起初夏很努力做出的那些味道不怎么样的料理,他又很快想到上次母亲对初夏厨艺的评价可能对他刺激真的很大,以致于生病住院的时候不带高考参考书,也要带本菜谱认真钻研。

  谢臣蔚觉得这么努力的初夏有点可爱又有点好笑,他好奇地翻开了这本《家常菜食谱指南》,然后吃惊地发现初夏不仅很认真地看了,还在很多地方做了批注,有些地方甚至写得密密麻麻的。

  他很快发现有几张纸张摸起来特别旧,这几页分别是有关介绍小米莲子桂圆粥,酸枣仁茶,还有酸枣仁牛奶糕这些食物的制作方法的。初夏在这些地方留下的笔记也是最多的,初夏还在文字说明「适合失眠人士食用」上面画了横线,加了重重的星号。

  谢臣蔚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鼻子有点发酸。如果是一年前,有人告诉他会有一个像初夏一样这么笨的人,忽然这么横冲直撞地闯进自己的生活里,谢臣蔚一定觉得是天方夜谭。

  因为谢臣蔚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他的时间应该花在准备考试,成就事业这样的大事上,他一直以来甚至认为因为这些放弃了无效社交时间,以致于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大问题。

  在谢臣蔚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很聪明,看起来都是精英,大家都遵守着利益交换的准则,看起来无情但是高效。谢臣蔚默认这套规则是对的,也很不喜欢那些浪费时间的人,所以他会毫不留情辞退不合格的员工。

  但是现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也许看起来笨笨的初夏才是那个最勇敢的人,因为他敢于袒露自己的真心。

  现在这个高速运转的世界里,谢臣蔚想应该很难有一个人,在做了那么多道失败的菜之后,还能像从未失败过一样,孜孜不倦的去研究怎么样给失眠的人做一道菜了。

  至少在谢臣蔚遇到的人里面是没有的。谢臣蔚也变得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他特别愿意和初夏在一起,因为其他人和他的交往都是有目的的,比如他的员工对他言听计从是为了不菲的薪酬,甚至他的母亲生下他似乎就是为了完成她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

  谢臣蔚当然也觉得利益交换没有问题,过去的他甚至从不相信情爱,觉得这些东西太过理想化,让人变得不理智,情绪化,他不喜欢,因为有违科学精神。

  可是当他看到初夏可以因为怕传染自己肺炎,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治病,即使被误解,也还是在默默地守护自己,对自己好时,谢臣蔚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这份沉甸甸的,毫无杂质,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真心。

  谢臣蔚低下了头,摸了摸初夏柔软的头发,初夏依然没有醒。谢臣蔚想,肯定是因为钻研食谱太费脑细胞了吧。

  谢臣蔚的视线转移,他又想看看他这个用来记账的黑色笔记本了。

  谢臣蔚还记得那时在动物救助站,他就是看见了这个笔记本的扉页上画的自己,才知道原来初夏暗恋自己的,也知道了他的生活原来这么拮据,也是那时候开始动了想帮他的心思。

  谢臣蔚翻开了本子,发现初夏现在竟然还在坚持记账。虽然初夏现在几乎已经不花什么钱了,但是初夏把自己给他花的每一笔钱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到哥哥住院谢臣蔚帮他交的十五万手术费,谢臣蔚帮他买的新款苹果手机,出租房的热水器、空调什么的,小到新买的衣服、鞋子,全都记录在案。最新一笔记录就是初夏在医院刷的两千多的住院治病的钱。

  初夏还在本子上认真备注了这样的话。“这些钱以后都是要还的哦。虽然他对你很好,但是初夏,你不可以把别人对你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

  就在谢臣蔚拿着这个小本子五味杂陈的时候,忽然发现躺在病床上的初夏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谢臣蔚站在那里,明亮的眼睛里有惊喜也有惊吓,他第一时间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就立即从床头摸出了一个口罩戴上了,还催促谢臣蔚也要赶紧戴上口罩,生怕自己把肺炎传染给了他。

  谢臣蔚才不管那些,他甚至无视了病房其他病人对他的注视,直接就低头靠近了初夏的脸,初夏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睫毛扑簌簌的,紧张的神情好像是怕谢臣蔚亲他。

  不过谢臣蔚还是克制住了亲他的冲动,说道:“时初夏,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竟然还学会了骗人!”

  ……

  第二天,谢臣蔚无视初夏的反抗,直接把他转到了单人病房,理由也说得很理直气壮,因为在多人病房就连抱他都不方便了。

  在初夏以怕传染为由,拒绝他的拥抱时,谢臣蔚又有点生气的和他解释道:“我已经详细咨询过医生了。并不是所有的肺炎都有传染性的,像你得的这种传染性就不大,并且你现在不是已经快好了吗?”

  “真的吗?”初夏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睁大了眼睛,说完之后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谢臣蔚拍了拍他的后背,从保温桶里拿出了蕙姨给他熬的冰糖雪梨燕窝,准备喂给他吃。

  初夏用鼻子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呀?好香啊!”

  谢臣蔚反问:“香什么香?你不是很喜欢吃医院食堂的盒饭吗?还一个人默默上演苦情戏码,初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超级无敌伟大?”

  初夏觉得谢臣蔚的脾气真的很大,而且说的话很难说没有挖苦他的嫌疑,但是他知道谢臣蔚没有恶意,所以他还是习惯性地道歉。“谢总,对不起,我错了。”

  因为初夏的道歉态度很诚恳,谢臣蔚的脸色稍稍缓和。他这一次喂饭终于知道用手摸了摸这个炖盅,觉得还是有点烫,就放在桌上先晾一下。

  谢臣蔚摸了摸初夏柔软的头发,问道:“初夏,以后再有什么事,能不能不要一个人扛着,和我商量一下?”

  初夏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对着谢臣蔚笑了一下。他露出小虎牙,笑得很腼腆,让谢臣蔚的心里也软了,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就在这时,谢臣蔚的手机响了,初夏注意到谢臣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

  谢臣蔚去病房外的走廊接了电话。

  朱颖质问道:“我刚刚来你家,你怎么不在?你在哪里?”

  谢臣蔚:“我在医院看一个朋友。”

  朱颖又问:“是那个做保姆的朋友吗?”

  谢臣蔚:“……”

  朱颖又说:“妈妈不是老封建,之前就和你说过只要不影响结婚就行,但是离经叛道也要有个限度,毕竟你是二十八岁,而不是十八岁。”

  谢臣蔚:“可是——”他想问他的人生能不能有一次可以自己选择的机会,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然而,朱颖很快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质问道:“我听说你这个月都休了第二次假了,为什么和甘小姐见面这么没空?”

  讲到这个,谢臣蔚的心里更是有一团火,他觉得他必须迫切地和母亲讲清楚,他必须让母亲明白,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做母亲手下的一个没有自我意志的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