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想吐槽下顾彦棠的字的,顾彦棠的字不好看,歪歪扭扭的,龙飞凤舞,颇有点验证那条真理:脸长得好看的帅哥字都很丑,脸越好看,字越丑。

  可是认真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温殊又开始难过了。

  课程表写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的,却并不是因为课程太多太满。上课的课表是用各色彩色笔写的,剩下用黑色的填充的则是各式打工安排。

  星期一和星期三下午是商业北区的奶茶店。

  星期一、二、三、四的晚上是要去学校里的电脑店。

  星期六星期天的时候要带两个家教,当然在温殊的强烈要求下,变成了一个。

  除去正常上课的剩下的本该属于一个大学生所有用来交友,玩乐的时间,几乎都被打工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过许多大案要案卷宗的温殊,会因为看了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课程表,鼻子有点发酸。

  因为他忽然想起顾彦棠为什么之前每个星期五傍晚来找自己。因为他真的只有那天晚上才有空。

  然而去温殊家也没有哪一次是闲着的,他总是任劳任怨的做饭,洗碗,打扫卫生,整理房间。并且还特别开心地做这些事,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温殊的喉头颤动了一下,他那许多年都平静如水的心,也似乎感觉到了有一丝涟漪荡漾开来。

  顾彦棠也搬了张椅子坐了过来,扶了扶温殊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温殊苦笑一下,问道:“为什么上课是彩色的?打工是黑色的啊?”

  顾彦棠抓了抓头发,回答道:“对我来说,上课就是休息了,开心嘛。”

  何浩林听罢也暂时放下手里的游戏,凑过来说:“男神,你也觉得奇怪吧?你说全校那么多大学生,谁会把上课当休息啊?你知道他的外号吗?”

  顾彦棠看向何浩林立刻换了一副脸孔,他挥了挥拳头,凶神恶煞地恐吓道:“你是不是活腻了,想死啊?”

  “没事,你说。” 温殊则示意他继续。

  何浩林接着说道:“铁人啊。大家都说,他那么好的精力和体力不去参加铁人三项真的是可惜了。”

  其实大家这样的评价还算是中肯和客观的,同学之间开个玩笑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温殊不仅不想笑,甚至还有点隐隐的不开心,因为他从同学们的话中分明听出了一丝嘲讽和揶揄的味道。

  温殊从他的笔筒里,拿出了一只蓝色的笔,在顾彦棠的课表上,唯一的空白时间段,画上了几笔。

  当顾彦棠看出他画的是什么时,立刻不开心了。

  那是一只活灵活现地在打着呼噜的小猫咪。

  顾彦棠抱怨道:“我知道你想我休息,可是你不能把我画成个小猫啊。我是属虎的,我明明就是个老虎啊,肉食动物——”

  话音未落,温殊就打断了他,冷笑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接受反驳。”

  说罢,就狠命地用手揉了揉顾彦棠的头发。

  还手当然是想都不要想,难得顾彦棠也没有再辩解。还一脸温顺的任由温殊的手“蹂|躏”着自己。

  好像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被主人呼噜毛非常满足露出肚皮的小猫咪。

  顾彦棠瞥了眼正沉浸在游戏中的室友,幸好这个动作没有被他看见,否则铁人威猛的形象瞬间就全毁了。

  ……

  星期天,温殊在顾彦棠去做家教的时间里,去超市买了水果,回家去看温胜利。

  温胜利在家看着电视,温殊扫了一眼,正是前两年十分流行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

  温殊因为工作很忙,并没有时间看电视剧。但是朋友圈看到不少人自来水按理这部剧,评价挺高的。

  温殊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温胜利在观看这样的剧情。

  大风厂的员工和山水集团伪装的警察因为拆迁的问题起了正面的冲突,在千钧一发之际,老检察官陈岩石赶到这兵荒马乱的现场,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终于制止了更大的人员伤亡和损失。

  看到电视上那个孤独的坐在石头上的白发苍苍的背景,温殊的心一紧。

  再回过头一看,温胜利已经在拿手背擦着眼泪了。

  温殊赶紧去拿了几张纸巾塞到了温胜利的手里,劝到:“别这么不小心啊,小心角膜炎又犯了啊。”

  温胜利从四十岁开始眼睛就不好,常年累月要用眼药水缓解眼睛干涩。其实温殊知道最主要的病因,是温胜利对工作实在太认真了,眼睛长期使用过度。

  温胜利一边用纸巾擦着眼角的泪水,一边还沉浸在剧情中无法自拔:“要是我们检察院的队伍里再多些陈岩石这样的好干部就好了。”

  温殊一边点头一边笑,说道:“对对对,温检察官您不就是吗?”

  温殊还知道温胜利虽然摆摆手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实则心里暗爽万分。

  温殊这次除了是来看老爸的,顺便也是为了之前说的那个案子。

  温殊:“那次你带来的那个蒋文龙的案子我看了,发现问题还挺多的。”

  “说说看,”温胜利的注意力终于从电视上移开了,看着温胜利那闪烁着睿智的眼神,温殊不得不承认温胜利那双眼睛虽然老花了,但是却一点都不妨碍其中透露出一种历经铅华沉淀下来的光芒。

  温殊:“案件本身疑点就很多了。有好几处取证不合法的,也没有构成完整的证据链。”

  温胜利点点头,说道:“对,唯一的一个关键性证据就是那个酒瓶上的指纹,但是一个手指,并且是朝上的指纹不合乎常理。”

  温殊接着说道:“还有一个特别让我疑惑的地方,是证人方育才的证词,两次陈述不一致。第一次说的是晚上八点多他们还在一起修车,蒋文龙就没有作案时间。但是第二次的笔录就变成了蒋文龙七点多就走了。这样嫌疑人就有了作案时间。”

  温胜利问道:“有没有可能是证人记错了。”

  温殊摇了摇头,说道:“结合全案诸多疑点来看,我倒是觉得警方诱供的可能性更大。”

  温殊把那叠厚厚的卷宗拿了出来,把相关信息展示给温胜利看,说道:“负责这个案件检察院移交也不合法。”

  温胜利问道:“怎么说?”

  “2007年12月一审是在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故意杀人罪成立,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蒋文龙不服,上诉。省高级人民法院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重审。”

  温殊喝了口水,又说道:“然后2008年11月柞水县人民法院重审一审,判定故意杀人罪成立,改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蒋文龙不服,向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上诉,2009年2月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温殊用平静的语调陈述完这个案子,问道:“爸,你看出来了吗?”

  温胜利点点头,答道:“重审违背了法律程序。”

  温殊表示同意,继续说道:“我们国家的刑法第二十条规定,有可能判处死刑和无期徒刑的刑事案件,应当由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蒋文龙涉嫌的是故意杀人案,是有可能被判处死刑的。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明明就是一审的法庭,市检察院还违背法律程度把案件降级处理,这里的处理严重不符合规定。”

  温胜利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我们国家采取的是两审终审制度,所以市法院就可以把案件掌控起来,以逃避省级法院的监督。”

  俩个人就案件又聊了会,温殊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了,料想小孩儿家教应该快回来了,就着急告辞了。

  临走时,温胜利还特别有意提了提叶岚的情况。听说她爸爸的贪污受贿罪已经落实了。

  温胜利感慨了一下,说道:“现在看来你没和她一起也好,否则和腐败分子接触多了,难免潜移默化受到影响。”

  温殊:“……”

  温胜利:“真是可惜了,其实叶岚是个好姑娘。她最近没联系你吧?”

  温殊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预感让他想赶紧走掉。

  果然接下来温胜利不出所料继续说道:“我在相亲网站上,注意到好几个姑娘很不错,我和人家都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去。”

  温殊立刻拒绝道:“爸,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你要去见面你自己见去。”

  温胜利:“简直胡闹!我都快六十的人了,简直天方夜谭!”

  温殊正好开了门,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温胜利说道:“现在不是流行老少配吗?没准人家姑娘就喜欢你这样的帅老头呢,反正你也是单身。你看人家杨振宁啊,不是就娶了个特别年轻的吗?”

  “人家是物理学家,你说你这孩子——”

  ……

  等温殊走了之后,温胜利关了电视,拿出纸笔,他准备给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写一封信,把这个案子所有的疑点都详细地写进去,申请重新审理。

  温胜利拿出老花镜,才写了不到两百字,眼睛就开始干涩发痛。

  他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眼前又出现了犯人蒋文龙那张憔悴又倔强的脸来。

  温胜利今年五十七了,在基层做检察官的工作已经整整三十多年了,他一生中什么样的犯人都见过。但是那种受了极大委屈的声泪俱下的哭诉还是让他印象非常深刻。

  那种愤恨又绝望的眼神里,隐藏的是对整个社会的控诉。

  监狱长告诉他蒋文龙服刑九年了,还有六年刑期,之所以没减刑,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杀过人,他不服这个判决,所以他从不申请减刑。

  蒋文龙陈述自己案情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们现在是检察官,是法官,但是你们不能保证你们的儿子,孙子将来也是检察官、法官。如果是你的儿子没有杀过人,却要承担杀人的罪名,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的听我讲话吗?”

  当时温胜利想的就是,如果身为一个检察官,连这个社会的公平和正义都不能维护,他怎么能对得起身上别着的那个检徽呢?

  于是温胜利又开始打起精神,继续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