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 江邈都觉得人类是很渺小的东西。
她从不觉得自己渺小，但她一直觉得人类很渺小。
好比现在，她举着对她来说格外巨大的镰刀, 一路飞驰到了刘宁宁面前，却比不过刘宁宁的眼睛大小。
跟苍蝇一样不自量力。
江邈看着刘宁宁，只能看到刘宁宁身上成山成海的人头。距离太近了, 连刘宁宁的全貌都没办法看到。
耳边是讥讽尖锐的嘲笑：“哈哈哈哈江邈！”
江邈全身的骨头都跟着刘宁宁的笑声共振, 她几乎聋了。
只在刘宁宁的眉心上划了一刀，她从半空中翻过身，又一次坠落。
一双满是人头颅的手把她托了起来。
分明是轻柔的动作，江邈还是重重地砸进了尸海里，撞得面青鼻肿。
然后被活动的、满是血的、一边流口水一边笑嘻嘻的恶心头颅拱了起来，恶魔舌头面带渗人的微笑，无限伸长, 把她托举到刘宁宁面前。
江邈一只耳朵几乎失聪，只能听到一个重音说：“姐姐, 你的嘴炮我很喜欢, 但我不想放你们走呢……呜呜呜我刚刚好感动, 姐姐居然认为我应该去报复，可惜啊——”
她又用超高分贝的声音尖叫：“我就是希望这里的所有玩家全都去死啊啊啊啊！！！”
这个渗人的声音直接把高空中的战舰掀翻。
“这就是刘宁宁？”
“这声音也太难听了……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白毛勉强稳定手里的方向盘, 心里惴惴不安没有底气：“怎么办……”
苏绾绾的内心又一次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她不住地看向北边：“小珂，尽量把战舰往南边, 或者往西边开也行，离北边远一点……”
白毛应了一声，不太娴熟地驾驶战舰，“要是哥在就好了。”
以江户花园为中心, 几乎整个魔鬼城都被灰尘笼罩。苏绾绾一直盯着北边的河，忽然听到淙淙的水声。
河水不停倒灌，一只用钢铁打造的，跟战舰一般大小的章鱼怪物，从水里冒出半个头来，目光如炬地看着天上的战舰。
战舰上的玩家全体起立，齐刷刷发出吸气声。
苏绾绾头皮发麻，忽然听到有个沙哑浑浊的声音说：“别往南，往西走。”
苏绾绾内心警铃大响，猛地看向周围的玩家。
她依稀看到刚刚那个全身被黑布笼罩的男人，但定睛看时，人又没了。
往西走？
苏绾绾记得，江邈有一次离开江户花园，就是往西边去的。
苏绾绾打定主意：“小珂，往西走。”
江邈全身不住痉|挛抽|搐，她摁着耳朵，勉强维持神智，用极轻的声音说：“记得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过，还可以给我画更多的怪物，今早的火车怪，比原定的时间更早登陆了……”
刘宁宁发飙一样狂叫：“是又怎么样？你们这些玩家都活不过今天！只会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挖空了魔鬼城，就要用你们的身体去偿还！江邈，我会把你的头放在我最心爱的位置上，日夜瞻仰的哈哈哈哈哈！”
江邈知道刘宁宁听得到的，继续用极轻又极其缓慢的声音说：“这意味着，刘宁宁就是魔鬼城，魔鬼城就是刘宁宁。一开始，我以为刘宁宁是把对母亲的思念跟对魔鬼城的依赖混合了……实际上并不是。”
“你就是魔鬼城。除了管理局，魔鬼城的一切都在你的控制下。”
刘宁宁愤懑不平地说：“江邈！给我停止你的废话！去后悔吧！没有早点杀了我！”
江邈实际上并不担心刘宁宁真会杀了她。
如果刘宁宁真要杀她，早就动手了。
“玩家七天大清洗并不是游戏强制的，是你决定的。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放玩家离开，也随时可以囚|禁他们一辈子。除非，他们在你还弱小的时候打倒你。打倒了魔鬼城，就通关了游戏。”
“你跟我说过玩家杀怪物，怪物杀玩家，这就是游戏。可为什么恶劣的怪物要用代表玩家的恶魔舌头攻击玩家，却不亲手了结玩家呢？为什么恶劣的刘宁宁面对杀你的玩家，却一动不动不躲开呢？杀人，非得自己亲手杀才能快乐啊。”
“因为卑劣怪物最喜欢看玩家自相残杀！江邈！把你的嘴闭上等待死亡的降临！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刘宁宁，你不懂人性。”
江邈干脆闭上眼睛，“人是很双标的动物，也很会美化自己。会骗人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在骗人，会抢人东西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在抢东西，QJ犯除非为了缓刑，否则不会承认自己是QJ 犯。人类不仅双标，最喜欢的是恃强凌弱。但是所有人，都毫无意外的，不希望自己受骗，不希望自己被抢，哪怕是骗子和抢劫犯。”
“你并不像一个卑劣的人，也不像一个会做坏事的人，你更像一个心中有怒气，却无法发泄的人。知道为什么吗？”
江邈从无数的尸骸上站起身，“因为这个游戏是恶劣的，他把你最恨的管理局好好的保护了起来，哪怕你的力量再大，你也不能动西边的管理局分毫。为了整蛊玩家，他也将怪物的弱点保护了起来，刘文杰和刘春华与其说是降低你黑化值的道具，倒不如说是你的弱点。”
“我相信刘春花能让你放下屠刀，但我不相信，一个你从没见过、也从没抚养过你的父亲，会清零你的黑化值。刘春花对刘文杰有感情但你没有。总不能找个黑影怪说是你爸，你就感动得眼泪哗哗，像一台调节好的孝道机器，自发的孝亲敬长了吧？所以，刘文杰只是你世俗意义上的弱点。他们是游戏强制规定的，你的弱点。”
“你发现我的弱点，为什么没用我的弱点制止我？！江邈，你没有脑子！”
“因为我不喜欢这种弱点。”
“刘宁宁，我曾去过管理局。很不巧，我那倒霉催的队友进门就将管理局里的NPC全杀了，一个不留。”
“你觉得这样，足够感化你了吗？”
“足够平息，你心中的怨气了吗？”
×××××
提示音：“恭喜玩家江邈成功清零终极boss黑化值，成功闯过魔鬼城副本！她凭着一顿嘴炮忽悠了年幼无知的终极boss，顺利地从怪物手底下活了下来！她重获了新生！”
提示音：“胜利的笑容映照在玩家江邈的脸上，她和终极boss相拥！boss刘宁宁感动得落泪，并暗自下定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创建魔鬼城！”
提示音：“恭喜玩家江邈获得本次通关游戏的全部积分！恭喜全体玩家顺利从魔鬼城副本脱离！”
傅渊行一愣。
天光大亮，他脚下的尸骸好像幻觉一样，骤然消失。
街边出现了道路，店铺，还有各种形形色色忙碌的蜥蜴人。这些蜥蜴人没戴墨镜，有些搬运着蔬菜水果，有些则在路边烧烤，还有开小吃店的。
虽然魔幻，但充满了生活气息。
蜥蜴人看见他，没躲也没攻击：“你是从外面来的玩家，要吃饭吗？魔鬼城特色水鸭汤！五块钱一碗！”
傅渊行摇了摇头。
生活很忙碌，所有人都在行走。
几辆小货车从街上驶过，江邈那平平无奇的嗓音又从车顶的喇叭上传了出来：“卖菜了，卖菜了……江邈绿色农家菜基地，白菜便宜不要钱，三毛一斤……可以现金，可以扫码……”
傅渊行往前走，无奈地勾了一个笑。
江户花园门口，蜥蜴人来蜥蜴人往。江邈被刘宁宁拦腰抱住，“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姐！你就陪我去吧！”
“滚！”
江邈并未像提示音说的那样面露胜利的笑容，依旧睁着一双死鱼眼，板着一张扑克脸：“管理局的人没了，你自己去闯那个副本，把你妈捞出来。”
“可我只是一个孩子啊……你看一看我卡姿兰大眼睛，你忍心吗？”刘宁宁小声啜泣。
“我忍心，我特别忍心，你刚刚打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活该被怪物打。”
“我错了姐姐……”
“你还是喊我阿姨吧，我跟你不熟。”
“可是我又进不去……”
“进不去自己找帮手！”
江邈将一大团黑色的不明煤炭物从扑克牌里拿了出来：“这是你爹的遗骸，签收一下。别占我的空间。”
刘宁宁皱着眉：“这是什么鬼？你为什么要把我爹弄成这样？”
反正刘文杰原本就死了，江邈毫不纠结的睁眼说瞎话：“尸骨就这样的，我帮你带出来了，你应该感谢我。”
“那我妈呢？”
“说过了，你自己去救。”江邈摁着刘宁宁的头，把她推到别的地方。
“北边那只章鱼怪我要了，你别收。”
“哦，我还想着让老章鱼给小朋友们送变魔术呢。”刘宁宁又抱着江邈的腰，“你的技能是不是收集怪物？我听到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说他是你的怪物，我也是怪物，很强的怪物呢，你要不要把我一起带走？每天待在魔鬼城，我偶尔也会腻的。小孩子最喜欢到外面玩耍了姐姐。”
江邈没回答。她抬起眼，看到傅渊行到了自己跟前。
江邈把刘宁宁揪开，“你先把你妈带出来。”
刘宁宁喊上几个蜥蜴人，拿走了江邈的枪和电锯，吧嗒吧嗒地往管理局去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刘春花捞出来。
傅渊行看着她：“你怎么收复刘宁宁的？”
江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身淤青，全身没块好皮，一看就不好过。傅渊行憋不住笑：“你的脸？”
末了，尽量绷着嘴角说：“念涛那里有膏药。”
江邈一脸死鱼相，目光无神地看着傅渊行。她平静地往北边滑，一句话没说。
不久前她还很嚣张地揍了白毛一顿，说什么“脸上五颜六色真好看。”
报应，都是报应。
“你要去北边吗？”傅渊行又问。
江邈还是没回答，想起什么说：“火车站和码头已经恢复正常了，买票之后就可以回归现实。”
“买票？”
“是啊，不然白卖给你们？”江邈补充道，“外面的货币没用，你们得劳动付出，兑换魔鬼城通用的货币。”
这是江邈建议的。原本刘宁宁打算让副本里的玩家赶紧走，刘宁宁并不希望有别的东西赖在她家里。
但江邈说，可以让玩家干苦力换车票，反正都是建设魔鬼城，刘宁宁就答应了。
傅渊行忽然噗呲一笑，“你要我帮忙收章鱼怪吗？”
刚刚听到刘宁宁的话，他已经知道江邈的个人技能了。
到了北边，北边一片汪洋，变成了一个水上乐园。
两人看到眼前的景象，蓦然一愣。
一只巨大的章鱼怪物钻出水面，触手抓着一艘战舰，正给周围的蜥蜴人表演抛球。
战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救命声。
江邈&傅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