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西紧跟着也走了进来。
和看守人员示意后, 看守人员退了出去的同时, 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了, 整个会客室就显得更加昏暗。
坐在那里的那个男人,面容苍白, 周身气质比这房间的光亮更加阴沉。
“艾登·戴维德。”海西西在男人面前坐下,念出他的名字,“我们有事情要问你。”
男人慵懒的往后靠了靠, 浑不在意的嗤笑了一下。
目光盯着海西西的脸,似笑非笑,语气阴冷:“哦?问什么?随便问。”
然后他伸出右手, 在空气中伸展了一下,抓了抓, 活动活动。
继而用大拇指的指甲, 缓慢又用力的划过嘴唇。
凶狠的似乎一点儿也察觉不到痛苦。
桑温在一旁, 目光凝在了他的手上,眸色一沉。
海西西心中泛起一阵厌恶。
艾登的这个意思很明显——
你随便问, 你愿意怎么问就怎么问。
我不说, 你怎么问我都不会说的。
我的嘴已经是封死的了。
做罢这个动作,他面容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真的像蛇一样, 发出了嘶嘶嘶的声音。
那是他在笑, 他笑起来似乎嘴里漏风。笑得快活又阴冷。
海西西面对着艾登一副完全不配合的态度,一时之间又气又恼,几乎是瞬间就想对着这个男人破口大骂。
还好她忍住了。
忍住之后, 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对付着男人。
她是新人类精神力研究会的会长,是长期坐在办公室的文职人员。
本来就没有什么与危险人物对峙的经验,更何况是对艾登这样的危险人物进行问询。
她不自觉的瞥了桑温一眼。
想要得到这个一直以来都是冷静理智、聪明到一次又一次的超乎她想象的少年的帮助。
这一眼,倒是让艾登起了兴致。
他也拿那双湛蓝色的漂亮眼睛,阴森森的盯着桑温看。
一眨不眨,眼珠也不转。
像是蛇的盯上猎物一样的眼神。
因为他发现,面前的这位干练的、优雅从容的、在工作人员面前很有威势和地位的女士,居然在不自觉的像那个少年求助。
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关系中,站在主导的地位的人,并不是这位外表看来那么强势直接的女士。
而是那个低调内敛、锋芒半分也没有外露的少年。
有意思。
真有意思,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厉害了?
艾登对桑温更感兴趣了。
元沧自然发现了艾登的眼神。他很是警惕,手指紧张的揪在了一起。
他身边生活着的都是年纪小的人,也都不是真的真的犯过大罪的囚徒,都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所以,元沧也就不曾见过这样,似乎下一秒手中的刀就会割开谁的喉咙的眼神。
而且元沧可以清晰的看见艾登眼里的兴味和笑意。
果然和艾登想的一样。
海西西和桑温对过眼神之后,海西西就起身离开了这个座位。
换桑温坐在了艾登的正对面。
正对面,代表着审问过程中绝对的主导地位。
也就是从现在开始,他所要对付的人,只有这少年一人了。
“我只和你说话。”
于是艾登饶有兴味的开口。
眼神转了一圈:“让那位壮硕的女士,和清冷小美人,都出去。”
桑温身子前倾,是给予对方压迫感的动作语言:“戴维德先生,你没有提要求的资格。”
“你是囚徒,我是问询者。”桑温声音清朗,“这是我们现在的身份。好,让我们抛开一切,好好的做一次问询。”
艾登眯着眼睛。
没太明白这小孩儿话中的“抛开一切”是什么意思。
在他还没有想明白这点的时候,桑温已经开始了询问。
他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
“你的精神力很强吧?”
这还用问吗?
“当然。”艾登挑眉,自负的说,“最新科技的机甲,都配不上我的精神力。”
桑温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作出了一副纯是因为好奇,才问的这个问题的状态:“是因为天赋?”
昏暗的会客室里。
艾登一双湛蓝色的眼睛是大海的颜色,漂亮的似乎都不属于这里。
他的眼睛使他真的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虐杀取乐的人。
不过他一开口,就是让人不适的、蛇一样滑腻而嘶哑的声音。
“我的天赋,是皇室血脉中最强的一位。”
艾登笑起来,补充道:“几千年的皇室血脉中,最强的一位。”
他有些自得,似乎是想起来了曾经在战场上见着血海与尸骸的日子。
那种刺激和快^感,使得他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可是你不是皇帝。”
桑温一针见血的指出来这点。
“直到联邦结束战争带来和平,直到帝国覆灭,直到现在联邦总长上位二十多年了……
你也没有做过皇帝。”
怎么会做皇帝?
“因为我是旁支。”
艾登的情绪还是很稳,似乎在谈论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心结,而是别人的八卦。
他阐述事实似的说道:“旁支,总是不受重视的。”
对面的少年发出了一声在艾登意料之外的惊呼。
“可是你真的很优秀啊。”
艾登一愣。
觉得事情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桑温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今年是真的只有十九岁。他的脸他的声音,都是十九岁的年轻稚嫩。
十九岁是怎样的一个年纪?
正是一个心中有些崇拜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的年纪。
他不知道跟谁学的,反正是用一种梦幻的眼神看着艾登。
把自己十九岁的年轻面容,完全展现在艾登阴森的眼神前。
“嫡系或是旁支,怎么会有天赋重要?你的天赋是几千年的戴维德家族中,最强的一位啊。”
“如果宇宙中存在神明,那么他一定在这星际上百亿的人中,最宠爱你。
才会将这么令人嫉妒的天赋赐予你。”
海西西:……?!
元沧:……哇。嫉妒。
艾登这时候才知道了,桑温在最开始问询的时候,说的那句“让我们抛开一切”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抛开他对自己的崇拜。
我信你个鬼!!
……诡异。
男人在心底不屑的笑。
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估计是在胡说,就是为了拉近关系方便问询。
他又不瞎。
海西西那么大一个联邦政府的公职人员就在那里坐着呢,你一个人在这里叭叭叭的崇拜帝国覆灭的王室。
不是你疯了,就是他疯了。
“想一想如果你是皇帝。”
桑温却不再拉关系,而是开始给艾登洗脑。
因为桑温的本意,压根就不是让艾登相信自己是他的崇拜者。
他就是在让艾登的思维——
完全混乱起来。
艾登越明白桑温是在套话,就越警惕他套话。
但是桑温只是在吹彩虹屁,一副什么话也不套的态度。
越这样,艾登的心神越紧绷。
他只要精神高度集中而紧张,就一定会不自觉的暴露出一些在他理智的时候,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事情。
那些事情,正是桑温要的。
坑已经挖好了。
桑温教书很多年,最会那种讲课的时候平和稳妥的声音。
那是非常悦耳舒服,又容易被听进去的声音。
而此时他又将本性冷漠的态度收敛起来,将姿态放得亲近体贴。
看起来真的像是艾登的知己至交,在为艾登抱不平。
“如果你是皇帝,你——艾登·戴维德——是皇帝,那么帝国将在你的天赋下走向多么昌盛的时代啊。”
桑温都开始用上咏叹调了。
“联邦怎么会登上如今的政治舞台?”
“什么联邦总长肯汀?他算是什么东西?”桑温在海西西震惊的眼神下继续说道,“那些愚民怎么配用平等对待?对待他们,就应该铁拳、铁腕、铁石心肠才能让他们闭嘴。你说对不对?”
当然对。
桑温说的这些,就是帝国坚持了几千年的奴役政策。
作为帝国王室,作为戴维德家族的一员。
艾登当然觉得对。觉得整个星际时代,整个宇宙,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的天赋啊,艾登。”桑温唤他的名字,“我真是可惜你的天赋……如果按照天赋取舍,你本该是未来的皇帝,是被载入进史册的千古一帝啊。”
海西西:?!
海西西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要不是见识过桑温每次骚操作都能取得成功,她现在就不是惊讶了,而是直接恼怒的起来打人了。
海西西只觉得桑温是在做无用功,但是事实是……
艾登的态度已经被桑温调动起来了。
桑温只是见艾登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傲慢又自负的男人。
而且根据海西西所说,艾登在仍是王室成员的时候最喜欢虐杀。
那么这样的男人傲慢的坐在昏暗的会客室,面对着来审问自己的陌生人,面对着自己被囚禁二十多年后,以狼狈无比的姿态出现在敌人面前的状况。
他的心理状态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会软硬不吃。
好声好气的询问,不仅得不到任何结果,而且一定会暴露自己的目的。
谁也不保证这位艾登·戴维德有没有后手,有没有和外界联系的手段。
硬来,直接强迫性的询问。
他的态度也只会是最开始海西西坐在他面前时候的那样,懒散的浑然不在意。
“我真心疼你。”桑温叹息一句。
嘴上是轻轻的叹息,心中是理智的筹谋。
只有把他的思维混乱掉。
才能在他软硬不吃的时候,仍旧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打成自己来这座监狱的目的。
这些话,即便艾登知道这少年不过是在没有意义的试图拉近距离。
但是仍然入了耳,听进了心里。
他不想做皇帝吗?
整个星际时代都是属于你的。
你没有什么不能做,没有任何束缚。
那些星球,都是你的。
你的领土,你的荣耀,全部都是你的东西。
从小就被称赞天赋的艾登,望着宇宙,被那宏大震撼,也被那壮阔激发出了野心。
是啊,和宇宙比起来,人不算什么。
但是皇帝,可以主宰一切。
包括整个宇宙。
可惜后来。
就没有人夸他的天赋了。
“天赋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艾登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中还藏着深深的恨。
“皇帝……现在已经没有皇帝了,你又何必在这里说什么我本该做皇帝呢”
海西西看着桑温叹气了几声。
他叹气完,难过的说:“我见你这样,心情真不好,算了,我不问了,我下次再来。”
海西西惊呆了。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桑温捂着脸起身,夺门而出。
海西西赶紧起身跟了上去,临走前回头一看,艾登也是一脸的“我去我以为你是老谋深算结果你是个熊孩子”的表情。
元沧早就跟着桑温跑了,她没见着元沧是什么表情。
等海西西在监狱门口找到桑温的时候,桑温正和元沧并肩眺望远方。
海西西松了一口气:“你跑什么啊?”
“你刚刚都在说什么啊?”她气坏了,“你……”
“不跑怎么迷惑他?怎么掩藏我已经达成了目的?
怎么扰乱他的思绪,让他以为我要问的问题还没有问,从而对今天的谈话毫不在意?”
海西西因为桑温说的话而愣住了。
“帝国手里有书。”
桑温看向她,确切肯定的说。
“不是像联邦学府的图书馆的那些数据资料,而是蕴含着故事情节的、文学性的、大气的美的——文学作品。”
海西西彻底被桑温搞懵了:“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直在夸他吗?你什么都没问啊!”
“不用问,因为他不会回答。”桑温解释。
“但是他会做表情。”
“我赞扬他的天赋的时候,他一开始很警惕,而后那种淡淡然的自得、骄傲、自负就上来了。”
他冷静的对海西西分析:“而当我将天赋与皇帝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表情越来越复杂,情绪也越来越消沉,甚至眼底带上了恨意。”
“‘天赋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他是这么说的。”
桑温重复了一遍艾登当时的话,又问海西西。
“海西西女士,你觉得天赋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吗?”
海西西当然否认。
她完全不知道艾登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不啊。后期精神力的增长其实是有限的,天赋才是决定一个人的精神力能发展到什么情况,才可以……等一下。”
海西西停下了话头。
“海西西女士觉得天赋重要,是因为后期能够稳定增长精神力,对你来说是有限的。”
桑温看着她的表情慢慢的凝重起来。
“艾登·戴维德为什么觉得天赋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因为后期的精神力增长,在他的概念里,是无限的啊。”
桑温道:“精神力可以增长上去,那么你的起点再高又有什么用呢?所以他这么说。”
“可是……那和文学创作、和书,有什么关系?”海西西还是不明白。
桑温举起右手,给海西西看:“你看我的中指。”
海西西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头瞅了半天:“怎么了?”
桑温左手的食指点在了右手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处。
“麻烦海西西女士,再说一遍之前你们新人类精神力研究会,得出的精神力稳定增长的结论。”
海西西不解其意,但是还是照做了。
她将那结论,对着桑温幽幽的眼神,又说了一遍。
“……根据跟踪观察研究,增长精神力波动最微弱的为单一阅读,增长精神力波动中等的为阅读后进行背诵,增长精神力波动最高的为抄写背诵。
据分析,原因有三,其一是背诵与抄写都是在同时进行多次阅读,可得出结论如下:多次阅读更有利于……”
海西西不说了,她似乎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她看着桑温。
桑温提起唇角,对着海西西肯定的点点头。
“艾登·戴维德在这个位置有一个茧子。”
“这个位置的茧子,只可能是长久的写字而磨出来的。”
桑温记得在地球时代,上了那么多年学遇见的那么多人,和大学任教那些年见到的那么多一届一届的学生。
长期大量的写字十几年,都有可能会磨出这种茧子。
只是有的人没有磨得那么厉害,只是那个位置的皮比旁的位置厚了一点儿。
以后毕业了,写字少了很多,就一辈子也不一定会磨成茧子。
但是有的人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磨出了一小块茧子,那么这辈子这个茧子就再也不会自己消失。
要知道。
艾登先生活了三百多年了。
他举起右手的时候,桑温就看见了。
这位先生一看就是在三百多年里十分刻苦的写字,指节侧面好大一块茧子。
其实星际时代医疗水平发达,去激光扫一下也就没了。
但是他没有去。
也就正被今天来见他的桑温看了个正着。
“光脑已经普及进步到这种程度了。”桑温看着海西西,“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碰过纸和笔,他为什么要写那么多?他写什么呢?”
将桑温说的话和之前的研究结果报告联系在一起,海西西浑身一颤。
似乎在这一瞬间,她浑身的经脉已然通顺。
她恍然大悟道:“他在用抄写的方式增长精神力?所以……所以帝国的皇室、王室、贵族其实不仅知道其中关窍,更有着大量的文学作品!”
桑温看着海西西激动的神情,心里叹了一声,而后回头望了望那座监狱的方向:“……能为了利益将一切私有……”
他语气很冷,不再多言。
“我去问他东西都在哪里!东西在哪里!”海西西转身就要回去。
“你要问他什么!?”桑温抬起胳膊将她拦下来,“你觉得他会说吗?”
当然不会。
海西西停住脚步,心急如焚。
如果是自己被敌方逼问最隐秘而最高效,能直接决定战争胜负的绝密武器。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暂时无法找回,但是知道它们在,也是好的。”
桑温心绪平静。
尽管之前一直总是安慰自己,那些优秀的、美丽的、传奇的经典都是在的。
但是始终没有证据佐证自己,所以终究只不过是安慰,是自己与自己的和解。
是能支持自己继续在前路上走下去的理由。
而如今一切被证实,即便没有看到它们,桑温的心也彻底安定了下来。
就像迷路的旅人记起来了家的方向,那么路程再远,也只是走多久的问题而已。
“暂时无法找回,那就先忙着再创造吧。”
桑温将目光从监狱的位置向上移去,看着那辽远的天空:“不要低估了人们创造的实力。”
与广阔的天空比起来。
那坐落处理在地表的黑色监狱,是多么的渺小无力啊。
“我要去调查他们的手!”海西西突然咆哮起来。
“我要去查所有皇室王室贵族的指节上的茧子,那样就……”
“那样就没有意义。”
桑温看着海西西,有些无奈:“有人选择背而不写、有人选择读而不背;有人皮肤紧实,磨不出来茧子、有人磨出来后觉得丑,早已经去除掉了。”
“海西西女士现在需要做的,是去调查曾经在皇室王室贵族家中做活儿的仆役,还有去调查他们曾经写过什么东西,有没有流传下来。”
海西西点头,在前面带路,走得也急匆匆的。
看起来确实是马上就要去办这些事情。
而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元沧开口了。
元沧一直不怎么在外人面前说话,桑温几次三番的想把他这个毛病纠正过来,但是元沧就是说不喜欢。
他说他不喜欢别人和他说话的时候看他的眼神。
所以他不和他们说话。
元沧这么和桑温说的时候,自己是一脸的不高兴和懵懂。
而听着这些回答的桑温,神情却很是微妙。
看着元沧的脸,桑温意识到因为元沧一直在陪着他长大的缘故,少年的个子又高了些,身形直了些。
面容上属于少年的瑰丽青涩淡下去几分,清冷的气质更显。
人家和他说话的时候,也就忍不住盯着他。
这时候清冷的少年对着自己开口说话了。
“你说你心疼他。”元沧支支吾吾的,“他有什么值得你心疼的。他那么坏。”
桑温歪了下头,看他。
“你……”元沧迎上桑温垂下来的目光。
你来心疼我不就好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言琪、小天使甜酱、小仙女别闹,文荒呢、小甜甜海棠不开花、小宝贝幽幽子墨、小萌物小经香之、小、小…(卡壳)小姐妹上善若水扔了1个地雷!~感谢!!啾咪~
啵唧给我喂营养液的大家!谢谢“汜浠”“左耳听右”“勋爵”“帅气的二宝”“訾行”“幽幽子墨”“孑然”“雪儿”“雪汐”“孑然”“言琪”“泗水”吧唧!mua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