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前的化妆间。
叶允诺作为女主角, 自然要化得无比精细，有个专门的化妆师围着她工作。
白燃则和其他女孩们一样，排着队等另外几个化妆师化妆。
轮到白燃, 她在化妆镜前坐下来，轻声道：
“麻烦您了。”
化妆师端详着镜中的她, 心里有些意外：
这样出挑的女孩子, 怎么穿得如此普通，显然是个配角。
——今天白燃没有穿黑天鹅舞裙，而是穿另一件没有装饰的黑衣。
领衣服之前, 班主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白燃啊, 那件黑天鹅好看是好看，但有些喧宾夺主, 不利于舞台整体和谐……
“你就先穿这件普通黑裙子, 行吗？”
感到旁边叶允诺隐隐得意的目光, 白燃明白, 是她又向耳根软的老师吹了耳旁风。
白燃没有争辩, 直接应了下来。
她不在意这些外在, 如果有, 是锦上添花；如果没有, 也不影响正常发挥。
——私下练习时，无论是在冰场上的花滑, 还是在练舞室的芭蕾，谁不是穿着普通的训练服挥洒汗水？
正是这一段段普通的、枯燥的日子, 堆簇成了聚光灯下的华丽表现。
“别人都穿白色, 你怎么穿黑色呀？”
化妆师一边上底妆, 一边好奇地问。
白燃便解释了一下自己的黑暗精灵人设。
“好酷。”化妆师笑了。
她想了想, 给白燃的妆容做了轻微改动。
白燃的眼形本是清冷干净的鹿眼, 被加了粗细适当的眼线后，眼梢微微飞起，平添几分魅然。
相较于其他雪精灵粉嫩的口红颜色，白燃的口红更红。
淡淡的玫瑰红色，薄而柔软的嘴唇，像是落在雪地的玫瑰花瓣。
化妆结束，白燃看出化妆师用了心思，起身向她道谢。
化妆师自己也很满意最终效果，像是画家对着上好的雪绢做出一副得意画作一般，很高兴地说：
“比赛加油。期待以后能为你化更隆重的妆容。”
“谢谢，我会的。”
白燃微笑道。
她会站到更大的舞台，会站到更亮的地方去。
无论是花滑还是芭蕾。
女孩子们化完妆，班主任过来检查。
叶允诺和段亦的妆造，自然是华丽隆重，无可挑剔。
雪精灵们也穿得俱是白纱，带着轻盈的小头冠，裙摆珠光闪闪。
只有白燃，虽然也有代表雪精灵的小头冠，和末梢缀着晶莹雪花的雪花棒，但穿着朴素的黑裙，上面罩着一层做点缀的黑纱。
看到白燃这个样子，班主任又后悔了：
黑天鹅华丽是华丽，但这件又太素了……站在闪亮的女孩子们之中，白燃显得格格不入。
还是段亦急中生智，找来一段缝有珠子碎钻的白纱，请老师用针线缝到黑裙子上。
立刻，毫无闪光点的黑裙变了个模样，单调的黑色被雪白云遮雾罩，流动闪光。
像是蒙着面纱的美人，神秘不失仙气。
既不抢叶允诺的风头，又不失童话精灵的身份。
班主任满意道：
“好，就这样吧。”
-
很快，轮到女班1班的表演了。
大舞台上，深红的帷幕缓缓向两边拉起，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展现出来。
整个舞台被深蓝和银白所覆盖，背景是温柔的黑色雪夜，和银色的结着花朵的树林。
大大小小的雪花装饰从上方垂下，有的大如盛开的伞面，有的小如少女的笑颜。
垂落的雪片缓缓旋转着，像是静谧的一场大雪。
缥缈轻灵的音乐响起，叶允诺和段亦迈着轻盈的步伐，从后台到了舞台中。
叶允诺笑容甜美，动作优雅；段亦英俊温柔，舞步利落。
他们配合默契，相辅相成，还配以恰当的眼神交流，显然在私下练习了不少。
当段亦托举着叶允诺跳起时，场下的观众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纪姝受邀坐在台下，心里奇怪：
跳了好一会儿了，小燃怎么还没出场？
她没有等多久，很快，雪国女王和雪精灵们，便像一群轻盈的雪花，纷纷然飘到了舞台上。
白燃穿得特殊，像是从黑色雪夜背景中，逃出的一抹夜色。
很多观众一眼看见了白燃。
在座众人，前排是评委老师，和华舞附中的本校老师们。
中排则是其他受邀前来的业内人士。
学生们的家长和朋友，则在后排。
观众们大部分都了解芭蕾，尤其是《胡桃夹子》这出极有名的芭蕾舞剧。
他们还从未见过黑色的雪精灵，纷纷议论道：
“咦，那个黑裙子的姑娘，是新加的角色么？”
“舞步和其他雪精灵是一样的，怎么穿得这么特殊，是新编了剧目吧。”
“不过，这裙子挺特别的，乍一看是暗淡的黑，在银色打光下却闪闪发亮。”
观众们的注意力大多被白燃吸引，但让他们失望的是，白燃和其他女孩子们似乎并没有区别。
只见白燃的脚下跳着轻盈的舞步，脸上是天真灿烂的微笑，像是一眼能望到底的水晶糖人，美丽却没有内涵。
这就让观众们纷纷皱眉了：
如果没有情节上的新意，只是单纯的衣着不同，那这个黑精灵的改编毫无意义，甚至还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就在这时，他们发现，“黑精灵”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她依旧在雪精灵的队伍中，乍一看舞步相同，和谐又乖顺，但她举手投足间轻盈感在减少，柔软魅然感则愈发加重。
她的笑容也随之从模板化的露齿而笑，变为淡淡的矜持笑意，低眉间风华迤逦，眼波流淌如夜河。
裙裾簌簌，银纱轻舞，像是一段黑暗宇宙中的银河，被裁剪而出。
同样的舞蹈，不同的感觉。
奢华的冷色调的冰雪布景中，只有她是冷而不艳的黑玫瑰，又像是在冰雪中缓缓融化的黑色宝石。
“嚯，这姑娘有点意思！……”
“同样的舞步，她往里加了自己的东西。”
“唔，如果不穿这身黑衣，我还是会看到她。她前后的风格变化太明显了。”
“同一个人，同一支舞，要跳出截然不同的风格，需要非常强的领悟力和表现力，这姑娘不简单啊。”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芭蕾基本功有些欠缺……不过瑕不掩瑜，基本功还能练，表现力却难得，她的舞蹈足以让观众感受到芭蕾的美感！”
白燃黑衣如夜，头戴星辰和白雪的花冠，在纯白的精灵中翩然起舞。
她望向女王和王子的目光十分清冷，毫无尊重之意，而是带着淡淡嘲弄。
——什么生来高贵的的雪国女王，压制普通雪精灵的固定阶级，永远不会失败的王子公主，非黑即白的童话世界……
在黑暗精灵傲视一切的野心面前，这些可笑的成规将被推翻，被夜的国度所征服主宰！
一曲结束，白燃与其他雪精灵们一同单膝跪地，举起雪花棒，为王子和公主献上雪国的祝福。
只是，虽然是驯服而温顺姿态，黑暗精灵的眼神依旧是冷定而高傲的。
她的野心像是令人窒息的夜色，在轻灵的主旋律下涌动不息，随时破土而出，余韵不止。
她与周围一切的童话纯白所冲突，但又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她就是白雪公主后妈手中注有黑色毒素的苹果，是刺破睡美人手指的暗色纺锤，是海的女儿饮下的女巫的药液。
她站在光明的另一面，却比光明……更加夺目！
比赛结束，全场爆发出格外热烈的掌声！
“完成度很高的舞台……！”
“男女主演配合默契，雪精灵甜美可爱，黑色雪精灵的设定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实不相瞒，我忍不住一直去看黑精灵，甚至期待她会不会打断现在的节奏，带着整个舞台进入新风格，哈哈哈。”
“没有大幅度改编的客观原因，应当是准备时间有限。毕竟是个校级表演赛。”
“不过，现在这样隐忍不发，含而不露，才是最令人回味无穷的……”
看着评委们带着笑意打分，校长满面得色，把这一年级的女班1班记在了心里。
当然，更把演黑精灵的女孩深深记住了。
-
《胡桃夹子》的舞蹈演员们齐齐谢幕后，退到后台。
班主任老师是从观众席悄悄离座过来的，笑容满面地从门口进来：
“同学们辛苦了，今天的表演非常棒！”
几个也在后台的老师纷纷前来祝贺：
“贺老师，你们班的节目真是惊艳啊！”
“这个新编《雪国》的创意又大胆又新颖，学生也不容易，把这个撑住了！”
班主任的脸上是忍不住的笑意，她拍了拍叶允诺：
“这个新编创意，还要多亏叶允诺同学。”
叶允诺露出得体的笑容，心里简直悔不当初：
她虽然忙着跳自己的舞步，完全顾不上看白燃。
但从老师们的反应当中，可以看出白燃确确实实把这个黑暗配角演好了！
早在昨天看见群里疯传的白燃花滑视频，叶允诺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今天跳完一看，果然，她那起初不怀好意的建议，反倒成了白燃大放光彩的垫脚石！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气死她了！
夸完整体，老师们忍不住夸起单个的出挑学生：
“贺老师，你教得真好，主演完成了挑大梁的重任，配角更是十分出彩！”
“哎，太幸福了贺老师——这么多得意门生啊！”
虽然对着1班全体学生，老师们不好夸得太明显，但眼光时不时落向白燃那边。
班主任更是一手拉叶允诺，一手拉白燃，笑得合不拢嘴：
显然，他们班的新编《雪国》大获成功！
代表本校外出比赛的机会，怕是十有八九跑不了了！
……
被班主任温热的大手亲切地握着，接受着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突然，白燃心里一热，酸楚的情绪从内心深处传来。
——那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原身的情绪。
这种情绪来得很快，还没等白燃试图与原身交流，便如退潮的海水般消失了。
一道若有若无的“谢谢”声在虚空中散开。
随即白燃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中抽离而出。
她忍不住轻轻捂住胸口，她知道，原身消失了。
——白燃原本以为，原身的执念是等到顺利升学，完成舞蹈家心愿的那一天。
但原来这个女孩，只是想洗刷掉“和混混亲近的不自爱”的污名，只是想得到老师和同学的肯定。
只是过去的她深陷于家庭的阴影中，深陷“好朋友”有意无意的打压和陷害里。
仿佛沼泽中扭曲而艰难生长的小花，没有力气与周围对抗。
思及如此，白燃的眼睛微微湿润了。
这个悄无声息消失的女孩子，她只是想像其他任何一个平凡而健康的女孩子一样，让别人以尊重的目光看她一眼，就能非常高兴了……
只是，原身不想和叶允诺计较，但白燃会让叶允诺，为陷害无辜女孩付出代价。
-
老师们走了之后，白燃还没来得及卸妆，门口的女孩就传话道：
“白燃，段亦找你呢。”
盯着女孩子们各色目光，白燃神色平静地走出了去。
段亦不好进女孩子们的化妆间，在门口等到白燃出来，对她露齿一笑。
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位举止优雅的女人，面容与段亦七分相似。
乍一看，让人容易以为她是段亦的姐姐，只是眼角的细纹暴露了她的年龄。
女人显然对白燃很是喜欢，亲切地抚了抚她的肩：
“你就是白燃同学吧，你好，我是段亦的妈妈，我叫余清泓。”
“余老师您好。”
白燃礼貌地对她笑。
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知道余清泓在芭蕾舞界地位非凡。
余清泓语声温柔：
“叫我阿姨就好……燃燃啊，还有两年就要艺考了，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呢，准备继续走舞蹈这条路吧？”
白燃摇了摇头：
“我喜欢舞蹈，但目前舞蹈并不是我的主要目标。”
余清泓微微吃了一惊，第一时间想到：白燃难道想去当文化生？
想了想，余清泓耐心地道：
“孩子，你很有艺术天赋，不走舞蹈这条路，实在可惜。
“如果是担心报班以及之后学费的问题，你可以做我的学生，以你的天资，我免费教你。”
这回轮到段亦吃惊了。
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余清泓对学生要求很严格，并不愿轻易收弟子，段亦也从小被她批评到大。
怎么今天转性了？
余清泓微笑着看了儿子一眼。
今天她来到华舞附中，本来是为了看儿子的表演。
没想到，却被作为配角的白燃吸引了目光。
这样的台风，表现力，和腿长手长、分外优越的身体比例……这样优秀的姑娘可不好再找一个啊！
刚才她问起儿子，谁知，向来对女生礼貌而客气的儿子，对这黑精灵姑娘赞赏有加。
少年人知慕少艾，在过来人的母亲面前，那点心思哪里藏得住。
于是她主动接触白燃。
哪怕最后白燃成不了她的媳妇，儿子有个优秀的同门也不是坏事呀！
段亦惊讶过后，随即心里涌现出期待——自己也没料到的，欣喜的期待。
他知道，以母亲在芭蕾舞界的地位，她发出的免费教学邀约，几乎没有舞者能拒绝！
作者有话说：
《几乎》
征询一下宝贝们意见：关于芭蕾线这条副线的占比=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