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蛟龙不止一条, 入药的蛟龙心肝,自然没必要一定去找晏怀安索取。

  但是, 蛟龙凶残暴戾, 茫茫大海,寻获一条已是难题, 找到后如何屠龙取心,又更具挑战。思来想去, 似乎又只剩下一条相对容易的路子。

  杀死晏怀安,取了他的心肝入药。

  恰恰这是鄢鱼为难的。若论亲疏,事情却也好办。阿蛟同他亲近,席晏二人都可划在敬而远之的行列。只要能找到一个极妙的方法, 既能杀死晏怀安,又能保留阿蛟, 同时能把鲛人与席长渊之间的恩情一笔勾销, 三全其美,鄢鱼的心理上便好受了。

  可这样的法子, 又何处去寻找?

  因为给席长渊续命,鄢鱼的鲛珠一颗颗减少。两人一则为躲避晏怀安,二则寻找救命的其他方法,四处云游, 日夜相伴,关系倒比从前拉近了一些。

  一天,他们去到极北冰寒之地,竟然偶遇一个白发童颜的鲛人。

  鲛人岁数不知其长, 因鄢鱼亦属鲛人一族,便格外关爱。二人在那冰天雪地勉强盘桓了几日。

  鄢鱼本就存有打听的心思,同长辈一番私聊,他意外得知一些将他从进退两难的困窘境地解救出来的消息。

  随着年岁增长,鲛人身体里会结出一颗鲛珠,不同于眼泪所化的鲛珠,它的功效是寻常鲛珠的百倍,甚至一些天赋卓绝的鲛人,体内所含的鲛珠能起死回生。

  鄢鱼体内自然已结出鲛珠,若论功效,他眼泪所化的鲛珠已经具备续命和延寿,这恰恰说明他体内的鲛珠已够格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珍贵的鲛珠,对鲛人本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旦失去体内的鲛珠,即时不会丢命,可离死也不远了。

  鄢鱼认为他是要离开的人,体内的鲛珠留着也无用,舍出去还能换他和鲛人一族欠下席长渊的恩情。

  另外,他还得知一个关于蛟龙的秘密,历代蛟龙只会存在一条,而这一条通过吞噬同类活下来的蛟龙,则被赐予九命的特殊本领。

  这使得鄢鱼萌生一个有待验证的想法——在晏怀安掌控身体的时候,杀死对方,那么复活的蛟龙,会不会是他的阿蛟?

  且不论他的想法是否天真,鄢鱼跃跃欲试。为了无后顾之忧,他对多愁善感、容易上当受骗的鲛人一顿忽悠,大说特说席长渊于鲛人一族的恩情,是他的未婚夫,两人情意深厚,但造化弄人,对方患了重病时日无多,他一颗真心天地可鉴,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对方好好活着……

  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鄢鱼成功说服鲛人与他合谋,在饮食里放了致人昏睡的药物,待席长渊沉沉睡去,他咬牙剖出自己体内的鲛珠。

  离开时,鄢鱼嘱咐鲛人看顾着席长渊,最好让他沉睡个千二百年,等到沧海桑田,世事变幻,物是人非已到无法追溯,他醒来甭管多少不甘,也是无可奈何。

  *****

  躲晏怀安难,寻他十分容易。

  鄢鱼什么也不做,大摇大摆地游戏人间,他知道晏怀安总有法子监控各处搜寻到他。

  他的想法不错,在他来到海边的第二天傍晚,饭后他在沙滩上散步,暮色朦胧中,那个霸道的男人涉水而上,衬着别后夕阳的灿烂余晖,宛若海中神祗。

  多日不见,男人的气势似乎有多变化。隔老远,鄢鱼仿佛嗅到了经过沉淀的嗜血之气,迫人无法直视他,遏制不住的心生畏惧。

  鄢鱼皱眉,心道,看来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晏怀安不做半分停留,径直走到鄢鱼面前,连身子都快贴合成一体了。他一手抚上鄢鱼的脸庞,显得尤为温柔缱绻,微微闭眼,面露陶醉地深深一嗅,喟叹道:“鱼儿,你闻起来更美味了。”

  这种像要一口吞掉他的口气……鄢鱼忍不住心头发寒,想后退一步,腰却被紧紧搂住。

  “鱼儿,你总是不乖。”晏怀安轻轻啄了一口他的唇,浅笑着道,“这次你说说,我该怎么罚你?”

  鄢鱼冷笑道:“我从来没有许诺对你不离不弃,我要离开难道有错?”

  晏怀安露出一个诡秘的笑。他以一种遗憾的口气道:“你忘了曾说过金屋藏蛟?你对他倒是有心,蜕皮的危险时期,你一直陪着。不过,你为何不把这份好意多多延续一些时日?你可知道,你走后,这个身体里再没有阿蛟?”

  这话让鄢鱼心头一震。他赌上性命回来冒险,其中也考虑到阿蛟消失,不想还是来迟一步!

  “不!”鄢鱼瞧着晏怀安不怀好意的笑,狠狠一咬牙沉声道,“你骗我。”

  “我骗没骗你,你老老实实在我身边观察一段日子,由不得你不信!”晏怀安一只手摩挲着鄢鱼白嫩的脖子,动作开始暧昧的同时,口气很冷硬,“鱼儿,你装傻骗人炉火纯青,怎么这一次倒像真的傻了?阿蛟是我,我就是阿蛟,他的出现本就是个意外,消失自然顺理成章,你何必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教人看了……”

  大大的不悦。

  蛟龙本性中天然一段贪欲好|淫,晏怀安没兴趣找别人纾解,这些日子一直憋着,这一下见到鄢鱼,他再也无法克制蛟龙本性。

  一场持久到令人承受不住的欢爱,本在鄢鱼意料之中。唯一有点出乎他意料的是,晏怀安餍足后身上再也找不到半点暴戾和火气,只余下平和慵懒。

  没羞没躁露天席地的乱搞,鄢鱼趴在一块大礁石的面上,晏怀安侧躺在他身侧,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背上抚摸。

  气氛难得这么好,谁都没去打破。

  鄢鱼那是累得不想说话。晏怀安则在思索身边的这只滑不留手的鱼,突然不躲躲藏藏,现身让他找到,究竟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细细一想,他便回忆起上辈子,鄢鱼被他抓回去日日索取,最后趁他激动忘情,给他致命一击,他一怒之下掐断了鄢鱼的脖子。

  本该同归于尽,他却莫名其妙地活了。

  前车之鉴犹在,晏怀安不得不警惕。他盯着鄢鱼,琢磨来琢磨去,除了把人看牢了,毫无办法。

  他一向智计无双,这会儿技穷让他有些不愉。

  正巧晏怀安的手摸到了鄢鱼的屁股上,他心里不快,手便一抬,重重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揍得鄢鱼痛呼出声,刚刚爬上头的瞌睡虫一哄而散,他恼得快没脾气地道:“你发什么疯?我哪里招惹到你了?”

  晏怀安将他捞入怀里。四目相对,他似笑非笑道:“总是你不乖,我才收拾你。”

  鄢鱼好不羞耻地道:“我乖乖躺平让你翻来覆去折腾,你还想怎么样?想我把心剜出来给你看?唉,那真是抱歉,我没有啊。”

  他俩睡的次数太多了,见惯了反而坦然了。这种肉体上的联系,显然不能让晏怀安满足。

  他一向追求完美,自己的心貌似被勾去了,怎么能容忍偷心的贼,跟他没心没肺?

  可他也明白,鄢鱼不喜欢他,一丁点都不存在。上辈子他抹去对方的记忆,都办不到重新开始,这一世自然不需再去尝试。

  有之前的记忆横隔在他眼前,打动这条鱼,几乎不可能。

  想想如何都不甘心失败,晏怀安斗志高昂,默默想道,不急,蛟龙和鲛人的寿命长长久久,他耐心十足,不信拿不下这条鱼!

  于是他摸着鄢鱼的心口,自信地道:“没关系,以后会有的。”

  鄢鱼瞧他那副牛逼的小样儿,笑着泼他冷水:“我没有以后了。”

  “你说什么?”晏怀安见鄢鱼不似开玩笑,细品那话里的意思,以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轻笑道,“小骗子,你又玩什么把戏?”

  说起来,鄢鱼是个来执行任务的世外客,对眼怀安可以有畏惧,厌恶种种情绪,却不会有刻入骨髓的仇恨。

  他很理智,杀人也罢,救人也好,或许行事过程中他心里会不好受,但豁达的来说,他没什么放不下。

  至多危及他小命的时候,他会很紧张,就好比此时,完成任务遥遥无期,公司似乎给他挖了一个大坑,他跳进去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他会感到茫然和焦虑,可想通了也不过如此。

  细细想来,鄢鱼有一切世俗人都有的小烦恼,想吃好喝好玩好,腰包鼓鼓,有份好收入,深入扪心自问,他心底实没什么牵挂。

  无牵无挂的人,行事总会令人难以预料。

  他回来找晏怀安,算是一场赌博。逃跑后那段日子,他也看出来,大概这个霸道的男人,心里还真有几分他的位置。

  如此,就简单了。他便能光明正大的玩弄人心!

  鄢鱼认认真真道:“我体内有一颗鲛珠,十分珍贵,可以起死回生。你当初在仙人岛上把事情做得太绝,屠人岛上数口生命,你造的孽,却要我去还债。的确如你所说,席长渊没多少日子可活,但碍着他对鲛人一族的恩情,我必须救他一命。”

  “鲛珠我给了他,算是一命还一命。”

  听到这句话时,晏怀安脸色已变,鄢鱼继续道:“何况,你还杀了鲛人,你别说我不是鲛人这一类话。这一世我是鲛人,板上钉钉,我与鲛人一族不可分割,而你几乎灭了我的族,说起来,我们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晏怀安想起,上辈子他俩也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那天仙人岛上,水火之中,他被蛟龙骨子里的嗜杀左右,且在当时,他刚刚掌控身体,还有些生硬僵滞的地方,种种情况相加之下,他失了平日的冷静,杀到神智失常,等到醒来,才觉不好。

  因果循环,妙不可言,但也给人一种逃不出老天手掌心的无力感。

  鄢鱼道:“报仇我办不到了,死前,我只想见见阿蛟。可你说他已经消失了,我只能遗憾了。”

  他平平静静地道完这一通,晏怀安却止不住心头火起。

  若鄢鱼对他愤怒仇视,那证明至少心里有他一个位置,甭管好与坏,总归是把他当成回事儿。

  可像眼前这一副看透一切认命的温顺姿态,就让人感到一种无视和漠然——不论晏怀安做什么,都不能在心里留下半点影子。

  他怒极反笑,森森然道:“鱼儿,我不允许你死,你就别妄想!”

  鄢鱼不以为然地一笑,好似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晏怀安对鲛人自是好好了解过一番。鄢鱼的鲛珠能够续命和延寿,他也知道。

  之前他发现鄢鱼在收集鲛珠,到现在还没闹清拿来干什么。有这么一点考虑,他对鄢鱼的鲛珠,掌控得更为严格。

  欢爱之中,他不会全部亲掉鄢鱼的眼泪,总会留一下一些给鄢鱼续命。

  或许失去了体内珍贵的鲛珠,眼泪所化的鲛珠续命的效果跟着打了折扣。

  鄢鱼一天天衰弱,晏怀安却还没找到其他方法救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