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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赶慢赶, 下旬初,车队进入女国的帝都。自踏足女国的土地,鄢鱼不便抛头露面,安安份份缩在马车内避免多生事端,沈宜生则没他那么多顾虑, 州县府各个地方的关卡, 都由他带人去与官员交涉。

  很明显, 沈宜生的面子和手段都不错, 一路行来,竟没女国人为难他。

  他们不能随意住宿,须得去专供外来商贾停留歇息的会馆。一路穿街过巷,鄢鱼小心翼翼地将马车窗帘子隙开一条缝, 偷瞧沿途两旁的景色——

  从前他对京城很熟, 哪一条街上谁捏的糖人最甜, 谁家的冰糖葫芦最好吃,哪家酒楼大厨的手艺最棒……他心里还清清楚楚,可如今现实已过十年, 早已物是人非。

  京城更加繁华,人口更稠密,相比从前男人几乎不敢随意上街, 此时众多女人中混着一些着装中性的男子,他们挺直脊梁,昂首阔步,全然不怕女人们的目光。

  鄢鱼留意了他们的穿戴, 坐在他旁边的沈宜生道:“女国当今的圣上,对男子颇为宽容,你看到那些男子,是云粹宫的学生,能文能武,出身大多不好,但有女帝撑腰,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所以你能看到他们昂首挺胸跟大公鸡一般的模样。

  大公鸡……好毒的嘴。

  鄢鱼缩回脖子,暗想,梁琏终究还是想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以男儿身稳坐那个位置吧。

  沈宜生见他走神,又出声道:“待会儿到了汇方馆,我让人准备一桌女国特有的当地菜,好好祭一祭我们的五脏庙——”

  话到此,顺其自然一转:“十二,你可有想吃的佳肴?”

  鄢鱼对外称自己的名为十二,没有姓。沈宜生不穷追根底,亲亲热热地唤他‘十二’,连恩公也不常叫了。

  “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鄢鱼把到嘴的一句‘随便’给咽了,用不太敷衍的口气道,“其实,这一路上沈兄的招待已经很好了。”

  沈宜生听这话,便开始啰啰嗦嗦细数女国吃喝上的好东西。鄢鱼几乎都吃过,为了捧场和不露馅,他不得不装作感兴趣地听着。

  这样,到了汇方馆,夕阳西下。他们这一队人颇为惹人注目,毕竟男子太多,随行的女官手脚麻利地安排他们入住,沈宜生抄手站一旁,有人认识他,笑着凑上来跟他搭话,内容无非是这一次的货物如何如何。

  显然,沈宜生故意大张旗鼓,入城后一路招摇。他想将手中的货物卖个好价钱,就需要消息传播出去。

  鄢鱼可不想被围观。沈宜生善解人意,看出他不愿多露面,三言两语摆脱纠缠他的人,带着鄢鱼去了安排下来的房间。

  虽说汇方馆占地面积不小,可架不住女国新君登位后,对外来商人的限制大大降低,所以以前一年四季空荡荡的汇方馆,如今常常人满为患,亏得沈宜生面子大,早几天就曾递来消息,这儿的女官给他预留了房间。

  如此,房间仍旧有限。这使得鄢鱼和沈宜生住一块儿了。

  鄢鱼皱眉,开口说他想先去打探一番,结果沈宜生还有话说。

  他的意思,鄢鱼住他这儿,他还能帮忙遮掩一番,总比一个单打独斗强。再者拍卖场开场在即,有哪些宝贝榜上有名,沈宜生有门路探查,一旦有消息,倘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鄢鱼,岂不是耽误工夫?

  而且,若夏昀真进了拍卖场,他们可要事前合计合计。

  有的没的,各种理由吐出来,鄢鱼瞧这人一脸挽留和热情,脑子里又思及这些日子对方大献殷勤,令他各种无语尴尬。

  究竟是一片诚挚,还是另有所图,鄢鱼偏向后者。他心生警惕,不过最终他还是留了下来。

  沈宜生有句话说得对,找人这件事,靠他一个人,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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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平浪静几日,终于迎来拍卖场开场的日子。

  沈宜生用他自己的门路打听到此次所拍卖的珍宝,并且还拿回一册专供参加拍卖会的贵人所用的珍宝集。

  里面罗列各式各样即将拍卖的珍宝,若是遇见人,还会在一旁配上一副小像。

  画师的功夫很不错,人物栩栩如生,所以当看到夏昀名列美人卷的第五位,心里的侥幸霎霎时落定。

  倒霉催的皇九子,果真是落到女国人手里,还点儿背地入了拍卖场。

  沈宜生道:“九皇子的名次居中,想来当天花不了几个钱。”

  所谓的几个钱,鄢鱼肯定拿不出来。他对沈宜生有救命之恩,后者甘愿替他解难,似乎不用太担心能否拍到人。

  但鄢鱼总觉心神不宁,隐约感觉事恐不谐。

  到了日子,应沈宜生建议,鄢鱼再次扮成了女人。

  他装作沈宜生的一个大顾客,衣帽光鲜,同去拍卖场,共享一个贵宾包间。

  拍卖场实际上是一座三层高的楼。内里环形,中间架起一座高台,四周包厢都对台开着窗,身份一般的人可以在一楼和二楼的公共处自己挑选座头。

  人头攒动,老少皆有。开场前闹哄哄的,等一阵鼓响毕,四下霎时鸦雀无声,数位华服女子依次从东面走出,部分在各个包厢门前站定,以便贵人传唤,部分劲装带刀,脸色冷然,显然是为震慑众人。

  拍卖师上场,说了一些吉利的场面话,然后拍卖开始。

  最先是一些珍禽异兽、文玩书画、夺人眼球的稀罕物,美人是压轴的好戏。

  每一位美人都需盛装打扮,以最好的姿走上台,任人评点和沽价。

  在夏昀出场前,鄢鱼只顾看,沈宜生偶尔鸣锣喊价买一些他看上眼的宝贝,一来二去花费了不少金银,可他不疼不痒,仿佛九牛一毛,不见半点心疼。

  及至美人一出场,场内气氛霎时一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猎奇这一癖好,不单单会出现在男人身上,女国的人也爱猎奇,所以她们对能上拍卖场的男子,都有一种浓郁的占有和征服欲。

  叫价很激烈,拍卖是从排位最低的开始,美人也就越来越令人移不开眼。

  等到六号被一个没露面的女子拍走,五号夏昀缓缓上台,立刻惊起一片呼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粘在他身上!

  只因他不似其他人穿得严严实实,而是着一身轻薄衣物,朦朦胧胧,依稀可透过薄如蝉翼的衣料看到内里的春光。

  这般犹抱琵琶半遮面,又配上他本就清俊精致的五官,乌发半束,披散那部分柔顺服帖,显得更加媚色天成。

  夏昀的神情冷冷的,眼里冷酷至极,他这样子反而不令人生厌,人们就爱他这种野劲儿十足的。

  周围很开此起彼伏地响起喊价的声音。

  鄢鱼看了一会儿,心头无比疑惑:就他观察,夏昀绝非被强迫!

  他很清楚,若夏昀不愿被人这般侮辱,宁死不屈!能似眼前牺牲色|相,那定是另有所图。

  “沈兄,还请尽快拍下他。”鄢鱼对沈宜生说。后者点了点头,开始喊价。

  到这地步,鄢鱼才深深感到沈宜生的财大气粗。这人每次叫价眼都不眨,但能压过全场。很快夏昀的身价已过万,一大批人被淘汰出局,只有不到十人还在竞价。

  沈宜生似胜券在握,气定神闲地一边命从人敲锣报价,一边喝着上好的瓜片,得空还同鄢鱼说上几句。

  鄢鱼可不像他那样淡定。他打量四周,忽然注意到三楼南面的有一间包厢里面明明有人,但从没叫过价。

  “沈兄,三楼南面一般谁能用?”他问。

  拍卖场的座位和包厢都有等级划分。似他二人,就只能在二楼东面包厢,更高更好的位置,或许财力不及沈宜生,但在女国的身份地位比他高,就能得到更好的包厢。

  沈宜生经他一问,瞥了一眼道:“皇族的人用,每个月开场,都会有皇族的人来凑热闹,这不奇怪。”

  皇族……鄢鱼心里没来由打鼓,他盯住夏昀,又问:“沈兄,再快点儿!”

  他怕迟了生变,可没想意外还是降临了。

  只听得三楼正南那一间包厢里突地响起一声锣,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站到床前喊价:“十万——黄金!”

  前一刻沈宜生叫价最高,也不过五万两白银,哪里像三楼南面那人一口气蹿到十万,还是黄金?

  沈宜生刷地起身,站到窗前细细看了那女子的装束。

  楼上楼下嗡声大起,大家都有点沉不住气,在讨论谁那么大方!

  鄢鱼见沈宜生面上带着点惊疑,派他的人去打听,很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来,两人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一阵,末了场中因无人加价,拍卖师已第二次高声宣布最高价位,眼瞅就要第三次宣布——

  沈宜生猛然喊了一个十一万两黄金。

  这下把鄢鱼也给惊住了。

  四下哗然,沈宜生面色严肃,显然是认真的。鄢鱼坐一旁茶水和点心都不敢吃,就瞅着发愣——这家伙对他的事儿太上心了吧。

  拍卖师叫了两遍最高价,三楼正南在第三次才蹦出一个字儿,忽然挑出一柄镶有夜明珠的名贵宫灯。

  当即场中轰然,鄢鱼不明所以,却听沈宜生冷笑一声,扭头对他道:“今天这事儿,算我输了,没能帮到恩人,真是令我心内难安。”

  “不必如此,沈兄已经尽力了。”鄢鱼安慰他,然后追问,“那宫灯是什么意思?”

  沈宜生道:“拍卖场的有个很少有人用的规定,谁要挑出七珠宫灯,就表示他对正被人竞价的宝贝志在必得,不管别人叫多高的价,他都翻两倍压下。”

  鄢鱼恍然大悟,又问:“沈兄可知那是谁?”

  听这话,沈宜生劝道:“十二,你怕是要放手了。能有那样的财力,还能有谁?天下供养的帝王才能那般豪气。我没想到女帝会来。黎国之战,九皇子本就是女帝的借口,如今阴差阳错人被女帝瞧见了,自然不会放任别人糟蹋。”

  “想从女帝手里抢人很难。我也跟你说了夏昀跟女帝为太女时的正夫容貌有些相似,我瞧那女帝是个霸道的人,就凭夏昀的样貌,女帝也不会让他被人买走,否则便是放纵别人亵渎他已故的结发正夫。”

  梁琏?

  这个名字的出现,在鄢鱼心里似乎不意外。他沉吟着,总觉沈宜生所说的理由还差着点什么。

  事实上,梁琏花重金买下夏昀,可不仅仅是对方的容貌。更多的,他想从夏昀口里打听那个给他奇妙感觉的暗卫。

  至于夏昀,他意在梁琏。

  灭国之仇,不共戴天,夏昀忍辱负重,怎会放过天赐的机会——他要接近梁琏,杀人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么么哒。求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