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个小妾,就算王爷一时被她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可到底心里还是门儿清,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女人,怎担得起那正房大娘子才能戴的妆冠?”

  还不等阮烟罗步入侧殿,女人堆里略带讥诮的猜测就从窗牖中飘出。

  “只怕王爷也是怕丢面儿,这才勒令她不许戴那妆冠。”

  “得宠又如何,妾终究是妾,和咱们那不一样,那是上不得台面的。”

  全场女眷数十,可不戴妆冠的唯她而已。这时候阮烟罗要是再听不出她是舆论的中心那可真是蠢了。

  阮烟罗在门口顿住了步子,随后“砰!”地一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椒房暖香顷刻间拂面而来,连带着阮烟罗脸颊两侧的碎发都被风吹起,她面笑肉不笑地掐着嗓子开口,“哟,这侧殿还挺热闹,倒是妾来得不巧了。”

  殿内被骤然打断谈话的娘子们原也面有不愉,一看来人正是定安王的新宠,这便自顾自三三两两地说起了小话,不发作,却也没人要迎上去,正是要将阮烟罗一人晾在那儿尴尬的意思。

  阮烟罗不冷不热地扫视了一圈各怀心思的贵妇们,转身便端端地在殿中坐下了,他们愈是要排挤她,那她便偏是不要让他们如愿。

  阮烟罗坐下后,明里暗里探来的目光便更多了,窃窃私语间或有哂笑声起,若换个人定然要被这令人窒息的氛围磨疯了,可阮烟罗从前连楚行南的冷嘲都受得,是以这点冷遇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一拳打在棉花上,眼看着他们嘴皮子都要磨出火星子了,阮烟罗仍旧端端地坐着,那才叫人憋闷。

  不是说是北邙小门小户的村姑么,怎的这般沉得住气?

  众人犹疑间,又一人打侧殿进门。

  这回可和阮烟罗进殿时受到的冷遇不同,那女子粉衫窈窕,绫罗绸缎好似云雾堆砌,行走间步摇轻晃,端的是端庄大方,众人一见便迎将上去,簇拥着女人来到殿中。

  阮烟罗记得,方才少年帝王楚邺凉身侧的女人便是她。

  那应当是宫里头的哪位娘娘,阮烟罗这般想着,也跟着起身朝她施施然行了一礼。

  未料那女人一见阮烟罗便立时走出人群,快步上前扶起了她。

  “本宫记得你,你便是今日十四郎带来的女眷。”

  阮烟罗急忙矮身朝粉衫女人行了一礼,“妾身阮氏,见过娘娘。”

  冯嬷嬷说过,若在宫里不巧遇到了后妃,称声“娘娘”总是没错的。

  云安妗闻言,黛眉一挑,伸手屏开了看戏的一干人等后,亲昵地拉着阮烟罗坐下了。

  “本宫瞧你是个可人心意的,可否告诉本宫,你跟了十四郎多久了?”

  怎么上来就问这种问题?

  阮烟罗内心犯嘀咕,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位贵人的眼神并不纯粹,她内心算了算日子,恭敬道:“约莫是有两个月了。”

  云安妗似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十四郎自打上回进宫出席家宴后,便许久未曾纳过妾了。”

  阮烟罗纳闷地抬起凤眼轻凝了云安妗一眼,云安妗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精致的蔻丹轻掩过唇,“娘子莫要多心,左右是本宫自幼与十四郎一同长大,不免对这儿时玩伴多了些注意罢了。”

  这话叫阮烟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阮烟罗只好笑着装傻。

  “说来妹妹眼尾也有颗小痣?巧了不是,本宫眼尾也有颗小痣,说起来,儿时十四郎常常打趣儿本宫,说是有了这粒小痣,他便能在人群里一眼寻出本宫。”

  “如今许久不见,他竟新纳了为眼尾同样有痣的妹妹,也不知这回本宫若与妹妹同在人群当中,十四郎是否还寻得见本宫。”

  云安妗这话说得暧昧,愿意倒是想让阮烟罗吃味一下,可刚和傅二纠缠过的阮烟罗此刻再听这话,心底是说不出的震惊。

  这般堂而皇之地暗示她与楚行南的暧昧,就不怕被旁人听了去,到时候变做一把刀捅在自己身上?

  见阮烟罗迟迟没有反应,云安妗面上不显,手上圆润修长的指甲在方帕上轻轻一扣,随后伸手将杯盏递给阮烟罗,“阮娘子这样乖顺,想必是极得十四郎宠爱的。”

  阮烟罗急忙接过,恭顺道:“王爷不过是瞧妾可怜罢了……”

  “怎么不喝?”云安妗微抬起下巴,这话落下时却有几分倨傲。

  这便是上位者吧,心情不错时与你多说几句,然而一旦你在他们面前显出一点不如意,他们印在骨血中的尊贵便要出来作祟。

  阮烟罗垂眼时落下几分自嘲,正要抬手将酒盏送至唇际时却从斜里霍然伸出了一只温热的大手摁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阮烟罗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楚行南蹙起的长眉与冷峻的神色,“王爷?”

  “十四郎来了,真是巧了,本宫正与你新纳的妾室闲聊呢。”

  只见楚行南大掌不由分说地从阮烟罗手里拿过了那酒盏,冷扣在桌面上,“罗罗今日身子不爽利,怕是喝不下云妃娘娘这盏酒。”

  话是这么说,可楚行南那双黑沉的桃花眼里晕染着令人犯怵的薄怒,倒是一副浑不怕将贵人惹毛的模样。

  可这分明就是以下犯上,阮烟罗伸手轻轻扯了扯楚行南的袖子,示意他收敛点脾气,随着楚行南的到来,阮烟罗这处儿复又成了众人八卦的中心,他这般冲撞皇帝的妃子,传到帝王耳朵里终究……

  阮烟罗旋即一愣,何时她也会关心他了,分明她的任务便是要借帝王猜忌的剑除掉楚行南才好。

  不料云安妗定定地望了楚行南一会儿后便笑开了,丝毫没有想要追究楚行南不敬的意思,她再开口时语调宛转柔媚,“原是这样,那倒是本宫考虑不周了。”

  “娘娘既无事,小王也不便在侧殿久待,这便先告退了。”楚行南说着,牵起阮烟罗的手便要离开,岂料云安妗忽然拔高了声音,“王爷先别急着带阮娘子走,本宫瞧阮娘子眼尾也同本宫一般有粒小痣,正觉得投缘想要多聊几句呢!”

  阮烟罗惊诧抬头,疯了吧这女人,她与楚行南,一个是天子宠妃,一个是天子胞弟,都是顶顶尊贵又顶顶…禁忌的身份,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搭上干系的,若换作旁人,那是避嫌还来不及,哪有这么自爆的!

  楚行南握着阮烟罗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那不好了,皇兄还想瞧瞧小王这未来的侧妃长什么模样呢,何尚服也正候在正殿,说是妆冠若是不合适罗罗还需得花些功夫改呢。”

  楚行南说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咬字间莫名加重了“妆冠”二字,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冷冷扫过在场其余的女眷,最后停在了云安妗身上。

  未来的…侧妃?!

  云安妗脸色一白,目光下意识钉向阮烟罗,然而阮烟罗也未曾反应过来楚行南的话,只微偏过头,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在场的其余女眷也跟着屏气噤了声,侧妃,那可是要上皇家玉碟、有正经位分的呀。

  如果没记错,王府如今那唯一的侧妃师浔光,当初也是师氏在河南疏浚立下大功,并之师氏女治家才名远扬,贤惠端庄,这才成了侧妃。

  如今这阮氏,不过是北邙这等边陲之地的小户女,这样贫贱的出身,怎够得定安王侧妃一位!

  何况侧妃那便是有诰命在身了,这下待日后相见,他们岂不还要反过来给阮氏行礼?

  直到被楚行南带出了侧殿,阮烟罗还是觉着不真实,她主动扣住了楚行南的五指,仰头认真道:“王爷今日在殿上所言,可是真的?”

  阮烟罗说这话时,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里只静静地倒映出楚行南一人的眉眼,眸光熠熠,是说不出的纯稚。

  楚行南忽然起了点心思想逗逗阮烟罗,便正色问道:“什么话?”

  阮烟罗眨了眨眼,瞬间便懂了楚行南的怀心思,她手甩下了楚行南的,径直往前走了两步,凄切道:“妾身明白了,果然是王爷一时的戏言,也就是妾身愚钝,这才不识趣儿地还巴巴往王爷跟前凑。”

  阮烟罗见周遭灯光昏暗,一时之间当是没人来的,这才放开了自己的表演,扁了扁嘴,哭腔说来就来,“王爷愿意替妾解围,那便是妾天大的福分了,怎么还这样不懂事…”

  楚行南赞同,“确实不懂事。”

  阮烟罗回头狠狠瞪了记楚行南,楚行南这才笑着跟上前将阮烟罗一把搂入怀里。

  阮烟罗挣扎不过,又怕楚行南蹭乱了她的发髻,便只好推着楚行南坚硬的胸膛不停地往外躲,楚行南看阮烟罗实在不愿,也松了手,“本王松手了,你仔细脚下。”

  好容易逃脱魔爪的阮烟罗甚至不太敢相信楚行南这次竟这样轻易就放过了她,然而楚行南后头的话却让阮烟罗顿时落入方才与傅丈清不甚愉快的回忆中,再抬头时面色便不是很自然。

  “你方才便是来此处透气的?”

  阮烟罗讷讷点头,又有些心虚地开口,试图转移楚行南的话,“王爷,妾身一介蒲柳,能够常伴王爷身侧便是妾最大的心愿,至于侧妃之位,罗罗省得那是罗罗决然不配的东西…王爷不必……”

  “都说心愿只是常伴本王身侧了,位分恐怕于你而言并不重要。”楚行南忽然开口打断了阮烟罗的话,在阮烟罗不明所以的神情当中,楚行南继续道:“是以不论是良妾抑或侧妃,于你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呢,左不过是本王觉着侧妃唤着顺口便想你当了,哪有什么配不配的。”

  这是楚行南第二次带着她蛮横地搅了一通规矩礼教的死水,阮烟罗垂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你方才……”眼见着楚行南揪着她方才出来透气的事儿不放,阮烟罗急忙抢断了楚行南的话,“对了王爷,妾还想知道方才那位娘娘是怎么回事。”

  楚行南显然对阮烟罗这一举动并不理解,蹙眉刚想说教几句,然而阮烟罗先下手为强,双手挽起楚行南的手臂,将整个人都贴到了楚行南身上,腻声腻气道:“王爷,人家真的很想知道嘛。”

  太娇了。楚行南目不斜视,然而喉结却来回滑了好几圈才开口。

  “她就是个疯女人。”楚行南说这话时看起来很是不耐,似乎是对这个女人感到非常困扰。

  “看来那又是王爷不知何时欠下的风流债。”阮烟罗故作不快地嘟囔,楚行南闻言长眉一蹙,“本王瞧你是一点都不盼着本王点儿好啊。”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受百姓爱戴,哪还需要罗罗保佑。”

  作者有话说:

  恍如隔世!!!!五百年后再度和罗罗相亲相爱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