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拖延的计策?阮烟罗犹疑地睇向冯执素,然而后者望向座上楚行南的目光炯炯,好似十分笃定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于自己、于楚行南而言都十分重要。

  “冯氏,如今你已为罪身,如此要求,僭越了。”师浔光端端地坐在高位,此刻乜向冯执素的眼里含着淡淡的警告。

  “如今罪妇不过草芥之身、将死之人,这点要求,侧妃难道也要为难于奴婢吗?”冯执素将将抬头,说话间眸光坚定,弱柳扶风之态,将弱者的姿态演绎到极致,叫人望之生怜。

  楚行南闻言神色不变,只是目光下意识瞄向了阮烟罗的位置。

  阮烟罗一见楚行南的目光扫过来了,急忙坐正了身子,一副低眉敛目、垂顺恭敬的模样,便好似从前私塾里被夫子抽查背书的学童,着急忙慌地做出一副严肃模样,实则心虚的目光藏也藏不住。

  楚行南心觉有趣,便愈发觉着这满堂或幸灾乐祸、或歆慕好斗的目光索然无味了,他起身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侧妃......”

  “王爷!”冯执素干脆跪上前拦住了楚行南的去路,右手一把攥住了楚行南的衣摆,左手掌心微微朝上抚过自己落在颊边的两缕碎发,颤颤道:“王爷,求您给奴婢一个机会,听奴婢一言吧。”

  全场的人包括阮烟罗在内,都狠狠地为冯执素捏了把汗,楚行南身上的威压骤然重了起来,他冷冷地睨下目光,却又在冯执素身上停留了半息的目光。

  空气中倏而荡开一声冷笑,楚行南的唇角轻轻地扯开了一个并不明朗的弧度,低低道:“原来如此。”

  最后楚行南还是屏退了除他和冯执素外的所有人,哪怕阮烟罗的不情不愿表现得如此明显——她磨磨蹭蹭地等到了最后一个才起身,甚至在出门前还一步三回头。

  ——平时同夫子一般喜欢叫人留堂,怎的今日便不留了?

  阮烟罗悲愤地绞着小手帕,楚行南见了之后朝她摆了摆手,“记得来侍奉本王用晚膳。”

  呸!阮烟罗回过头翻了个白眼,一溜烟跑远了。

  楚行南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子阮烟罗小跑的姿态,冯执素见状,只好在楚行南身后期期艾艾地唤了声,“王,王爷。”

  书房门恰时合上,楚行南霎时敛了笑意,转过身时,在他的脸上已经见不到任何善意的信号,只剩铺天盖地的威压与寒意。

  “你最好能给出令本王满意的回答。”楚行南冷倦的神色中透出隐隐的杀气。

  仿佛冯执素若是今日给不出楚行南想要的答案,她便立刻会被楚行南挑掉脑袋。

  “奴婢...万不敢欺瞒王爷。”

  ——

  阮烟罗在漱玉阁侧厢当中枯坐到了夜色降临,流云悄声推门进来,为阮烟罗点了一盏小灯。

  豆大的灯火霎时映开小小的一片暖橙色,阮烟罗精致昳丽的小脸此刻映在烛光中,少了几分明艳的攻击性,却因此显得愈加温柔小意。

  “主子,要不要奴婢先让小厨房送些点心过来垫垫肚子?”

  阮烟罗以手支颐,目光郁闷,“出门前这厮分明清清楚楚地与我说过,晚上要传我去侍候他用晚膳的,怎的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

  阮烟罗说到这里,染着妃色蔻丹的指甲轻轻在半月桌上点了点,“半晌也没个动静,莫不是内侍在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呸呸呸,主子怎的说这些胡话?”流云急忙来到门前确认是否隔墙有耳,确认无人后她合上了侧厢的门,这才敢放心将声音提上来些,“那些个内侍可都是王爷身边的亲信,主子这般诅咒人家,仔细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告状,到时候给主子扣个藐视不敬的屎盆子,那才冤枉。”

  藐视不敬吗?阮烟罗鼓着腮帮子回想,心说她可没少在楚行南面前做过出格的事,若真论起罪来,她恐怕要被史官们口诛笔伐。

  “流云好似越来越懂得后院里头的规矩了,该夸!”阮烟罗笑眯眯道。

  这倒让流云羞赧起来,“求主子少拿流云打趣儿了。”

  二人笑眯眯地说了会儿小话,随后就听见侧厢外步履匆匆,越过窗牖可见是师浔光身边的贴身侍婢晴柔匆匆过去了。

  怎的这般慌忙。

  这时流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也回来了,几乎是与晴柔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随后借着夜色快步走到阮烟罗身边,“见过主子,奴才去前院看过了,王爷一直与冯娘子待在书房当中,也未曾叫过晚膳。”

  “冯氏竟还在书房?”

  阮烟罗蹙起远山一般弯而尖的黛眉,有些意外。

  “回主子的话,确实如此。奴才一直守在书房门口,不会有误。”那小厮恭恭敬敬地回答,流云从善如流地拿出钱袋给了小厮几个赏钱后,便打发他走了。

  “想来方才晴柔姑姑步履这般慌张,也是因为查探到了这个消息吧。”流云将手上的钱袋再度放回了阮烟罗的妆奁当中,随后回来扶着阮烟罗坐下了。

  阮烟罗闻言摇头,“晴柔为人稳重,若仅仅只是这个消息,她大不会如此...惊慌失色。”

  “那究竟是......”流云看着阮烟罗严肃下来的面色,心里也没了底。

  最后阮烟罗还是系了件披风出门了。

  流云提着红纸竹篾灯笼在前头引路,两人步子不慢,连带着灯光也一同摇晃起来,映出了一条并不平坦的长路。

  余光瞥见另有两盏明亮的巡夜纱灯自长园旁的月洞门略过,阮烟罗也没放在心上,又往前走出了两步后,一道女声突然叫住了阮烟罗。

  “阮娘子,大晚上的这是去哪儿?”吴侬语软糯宛转,像是一碗甜酒酿一般醉人。

  阮烟罗收回了往前迈去的脚步,缓缓地转过了身,映在明亮灯光中小脸妩媚动人,眼里暗含秋波,随眼一睇便是风情万千。

  阮烟罗的心在看清来人的那刻微沉,来人竟然是——冯执素。

  “冯娘子。”阮烟罗声音较平日低了两度,嘴角勉强噙出一抹笑。

  阮烟罗眼睛尖,冯执素身边两盏巡夜纱灯又亮得紧,是以阮烟罗一眼便分辨出冯执素换过了一身衣裳。

  白日里她前来认罪,为显自己病气缠身、楚楚可怜,便换了身梅染苎麻长衫,长发也只着一支素钗挽起,清瘦纤弱。

  可现在的冯执素一眼望去便是上过妆了,脂粉敷面、口脂娇艳,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换作了一丈一金的叠山绫缎。

  阮烟罗一眼便认出了这叠山绫段。

  说不上自己心里头是有股子什么犟劲儿作怪,只是阮烟罗分明记得这叠山绫缎是半月前番邦新上贡来的,前几日楚行南与她话闲时说过,那叠山绫段清爽细腻,望之如冰凌之理,为女子裁衣最是合适,还说什么改日要命人用这叠山绫段为她裁出一身新衣。

  可她没等到属于自己的新衣,反倒是现在冯执素的身上见到了。

  果然男人在闺房调/情、精虫上脑时的话不可信。

  “阮娘子此行,可是要去寻王爷?”

  冯执素仿若未见阮烟罗的失神,又往前走近两步。

  “不。”阮烟罗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脸时神情自若,悠悠道:“晚膳吃多了,出来消消食。”

  冯执素点了点头,继续笑说,“那就好,奴婢方才见阮娘子行色匆匆,还以为是赶着去见王爷呢。还请阮娘子恕奴婢多嘴,王爷今日筋疲力尽,许是早早便要歇下,阮娘子这会儿去,怕是要吃个闭门羹。”

  什么筋疲力尽?缘何筋疲力尽?

  冯执素这话说得暧昧,不免让人多想。

  更何况她去时布衣荆钗,这走出书房是绫罗绸缎、无不华贵的,这纵是不让人往那方向想也难。

  “原来是这样。那我还要多谢冯妹妹了。”阮烟罗着意咬重了“妹妹”二字,虽说阮烟罗入府时间不比冯执素,但她良妾的位份摆在这里,是以只要阮烟罗想,唤冯执素一声“妹妹”也无不可的。

  果不其然,阮烟罗话一出口便见冯执素眼尾一跳。

  她将身前的几绺长发圈在指间,拧起黛眉似乎很是苦恼,“前段日子,我是被王爷磋磨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今日王爷召了我用晚膳,只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实在熬将不住,原本也是要向王爷告罪的,这还多亏了冯妹妹侍奉王爷,这才让我有时间歇歇。”

  冯执素点了点头,语腔有些不自然,“听说了,昨日是奴婢不懂事,连累了阮娘子。”

  阮烟罗见状也学着冯执素点了点头,随后又好似乍然想起了点什么,凑上前去在冯执素耳边轻轻道:“平素王爷龙精虎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偶时拨弄至天明也是有的,今日怎的就这么一会儿,妹妹可是哪里惹王爷不快了?”

  冯执素虽说出身风尘,可进王府时也是清白身,哪经得住阮烟罗这般直白显露的话语,她登时吓得倒退两步,连“奴婢”也顾不上自称了,只能指着阮烟罗磕磕绊绊,“你、你...我、我...”

  阮烟罗乘胜追击,柔荑轻轻捂住嫣红丰润的唇瓣,莞尔一笑,“妹妹的反应好生可爱。”

  冯执素的手指在空中指了又指,点了又点,最终讷讷,“阮娘子日后还是莫在外头讨论这些......”

  阮烟罗闻言笑意敛了下来,摇了摇头,“不行。既然王爷是个不知羞的,我们就得夫唱妇随。”

  流云:“......”

  这是抹黑吧?绝对是主子在蓄意报复指桑骂槐...不,这是明着骂王爷不知廉耻呢!

  所以她就说,她主子虽说平日里看着聪明,偶尔还是会干出些藐视不敬的昏头事儿。

  作者有话说:

  楚行南:惯坏了!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