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其没有告诉谢兰辞所为何事,可韩其难得说话这么客气,着实反常。谢兰辞担心是楚骁出了什么要紧事,思量之后,还是选择跟他走这一遭。
楚骁卧房处的院子,石雕倒塌,所有的花木也被利器毁损,看起来像是被人寻了仇。
房门从外上了锁,周管家神情焦急地守在外面,来回踱步。
周管家看到韩其把谢兰辞叫来了,就像看到救命稻草般立即跑上前,苦着一张老脸忧愁道:“夫人,您总算来了,将军这个样子,这可如何是好啊!”
“到底怎么回事?”谢兰辞问韩其。
韩其低垂着眼,有些不忍,把实情告诉谢兰辞:“将军他中了毒,每每毒发,便会失控,谁也不认识,把谁都当作他的仇人,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看了很多大夫,本来已经控制得很好了,可是自从今天上午下了朝回来,他就再次失控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还要严重,连我也不能靠近。为了府上其他人的安危,我和周管家不得已才想办法将他锁到了卧房。”
“怎么会这样?”谢兰辞不敢相信,那个平日里活得张扬恣意的楚骁会如韩其所说,身中奇毒失去神智。
谢兰辞看向那个上了锁的房间,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疼得他说话都有些费力,“他是何时中的毒,我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韩其语气冷了下来,“九年多前,你亲自灌下去的。”
“不可能!”谢兰辞当即否认,他怎么可能会给楚骁下毒。
多年前除夕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虽然过去了很久,但谢兰辞记得清清楚楚,连楚骁看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记得,他一字一句告诉韩其:“我换了那杯毒酒的。”
韩其冷淡地掀起眼皮,“谢大人,你怎么确定,你换的那杯就一定是无毒的呢?”
轰隆。
韩其的话如一阵惊雷,彻底击碎了谢兰辞对当年那段旧事的心理防线。
他心头大惊,如梦初醒。
这是谢兰辞从来没有想过的情况。依韩其的意思,原来他并没有帮到那个才失去母亲不久的少年。原来楚骁这么多年都在承受着蚀骨之痛。
谢兰辞瞬间想通,只怕是当年他换毒酒时出了什么差错,才会导致现在这样。
谢兰辞没有细想,他现在只想快点见到楚骁,想陪在楚骁的身边,不管楚骁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陪着楚骁把病治好。
“钥匙给我。”谢兰辞抬起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发抖。
周管家把房间的钥匙交给谢兰辞,谢兰辞没有丝毫停顿,打开了卧房的门锁。
在他推门进去前,韩其伸手拦住了他。
谢兰辞眼眶微红,不解地看向韩其。
韩其从怀里取出一个玉瓷瓶,告诉谢兰辞:“这里面的药丸可以压制将军体内的毒性,你小心。”
“多谢。”谢兰辞接下玉瓷瓶。
他在卧房的角落里找到了楚骁,楚骁身上还穿着今早的那件衣裳,低着头蹲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楚骁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缓缓抬起头来。
楚骁的眼神阴冷,充满仇恨与敌意。谢兰辞猝不及防对上这样的目光,心颤了一下,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楚骁。”
谢兰辞轻轻唤了一声,大步向前,而后在楚骁面前蹲了下来。
谢兰辞取出玉瓷瓶里的一颗药丸,喂到楚骁嘴边。
“别碰我,滚开!”
楚骁拍开谢兰辞的手,药丸也滚落到了地上。
谢兰辞这才发现,楚骁的手上有伤,血渗了出来,可是楚骁好像浑然不觉。
不管谢兰辞呼唤楚骁多少次,楚骁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面如死色地看着他,像一个游离人世的孤魂野鬼,拒绝他给自己喂药。
谢兰辞心疼极了,伸出手落在楚骁的头上,将楚骁乱了的一缕头发抚平。
“楚骁,你怎么了?”
楚骁仍然没有回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像是在努力思考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谢兰辞倾身抱住楚骁,嗓音极尽温柔,“我是谢兰辞啊,你不记得了吗?”
“谢兰辞?”楚骁低喃着重复了一遍。
而后谢兰辞看到楚骁的瞳孔一缩,目光骤变。
谢兰辞被楚骁重重推倒在了地上,楚骁的目光变得兴奋起来,说出的话却让谢兰辞大惊失色。
楚骁恶狠狠道:“谢兰辞,你背信弃义枉为人师,我今日便杀了你报仇雪恨!”
楚骁摊开五指,在掌心运气,摇摇晃晃向谢兰辞逼近。
谢兰辞躲开楚骁的一击,慌忙起身退至墙边。
他又倒了一颗药丸,斟酌过后放进了自己的口中。
谢兰辞背靠着墙没再躲避,等楚骁再次靠近过来时,他一把抓住楚骁的衣襟,将楚骁按到墙上,不管不顾吻了上去。
谢兰辞成功把药丸送入楚骁嘴里。
失了智的楚骁因为被仇人轻薄变得怒不可遏,一掌拍在了谢兰辞的腹部。
楚骁的这一掌可不轻,谢兰辞被他拍得后退了好几步,捂着肚子慢慢蹲了下来,眉头紧皱。
看着脸色苍白的谢兰辞,楚骁的眼睛终于逐渐恢复了清明。
楚骁看向自己做了恶的右手,想起自己方才对谢兰辞做了什么。楚骁悔恨不已,恨不得就地将自己千刀万剐。
楚骁走到谢兰辞的身边,小心翼翼拥住谢兰辞,“太傅,我……我不是故意的。”
听到楚骁的声音,谢兰辞抬起头,用手指触上楚骁的面庞,脸上有了一丝欣喜,“楚骁,你清醒了?”
“嗯!”楚骁点头。
随后谢兰辞身体一轻,他急忙抓紧了楚骁的肩头。
楚骁抱起谢兰辞,将他平稳地放到房间里的榻上。
“肚子还疼吗?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服了药后,楚骁又变回了原来那般体贴入微。
“不疼。”谢兰辞摇摇头,弯了弯嘴角。
谢兰辞看着楚骁,开口道:“当年在那个太监给你送毒酒的路上,我趁他不注意换掉了酒盏,我知晓苍州韩王与你母妃有私交,才引你去他那里。我本以为一切都安排得妥当,今日才知道,原来我失算了,并没有成功。”
楚骁见谢兰辞因为自己的事如此痛苦,便也上了榻,将谢兰辞抱在怀里,安慰他:“兰辞,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你看我这么多年不是都好好的么?”
楚骁的宽宏大量令谢兰辞更加愧疚,谢兰辞把脸埋在楚骁肩头,抬手环住楚骁的背。
“对不起。”
谢兰辞的声音很轻,他有太多太多想对楚骁说的话,但是似乎说什么都无法抚平楚骁受到的伤害。
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对不起,要与你划清界限,伤你的心。
楚骁抚摸着谢兰辞的长发,告诉他:“兰辞,你不用给我道歉,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随后,楚骁察觉到肩头有些湿润。
谢兰辞在哭。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靠在楚骁的肩上安静地流泪。
楚骁明白,原来自己在谢兰辞心头的分量这么重,他以前都忽略了。
他的老师向来孤傲坚强,被群臣斥责时没有哭,甚至在床上被他折腾到难耐时也没有哭,可现在,却因为心疼他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