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海啸席卷一切, 很快就漫过荒野,巨浪入侵城市,高大的建筑被拦腰冲毁, 无数破碎的建筑残骸卷入浪中,开始冲刷街道。

  “带着摇光想走。”

  苍蓝抬眼望去, 看着远处如海神咆哮般席卷来的滔天巨浪,淡声道。

  天玑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将摇光抱起就准备离开。

  摇光挣扎了几下:“等……等等,那你呢?”

  在这样的自然灾害面前,就算是智械, 也不可能凭借着机械身躯去对抗吧?

  苍蓝没有回头, 而是继续站在原地,目光远眺,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在等人。”

  等人?

  等谁?

  摇光脑海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下一秒他就一阵天旋地转,天玑抱着他,几个起跃就跳到了不远处的平台上, 然后朝着最近的地下避难所跑去。作为改造人, 天玑的身体素质十分强大,抱着摇光丝毫不吃力。

  摇光晃了晃脑袋, 最后回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苍蓝的方向,却发现远处似乎有一个黑点正在飞来。

  那个滑翔的黑点越来越近, 摇光眯着眼仔细辨认, 终于在身影消失前的最后一刻看清了那个黑点的样子。

  那好像是……深红?

  ……

  哒。

  银色的飞梭慢慢降落到地面, 深红表情平静, 看不出喜怒, 目光定定地看着对面站着的青年。

  如果旁侧有外人,一定会惊讶于这两人过于相似的长相,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虽然气质上略有差别,但外貌都是无比俊美,好看得不似凡人。

  “好久不见了,深红。”

  苍蓝朝深红微微颔首。

  深红没有回应苍蓝的问候,他死死看着苍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纪启明将天空城的【火种】交给苍蓝的那一刻起,深红就一直没有想通。在他看来,自己比苍蓝更适合掌控天空城,天空城上的无数智械也都更愿意追随他。自纪启明死后,深红就无数次逼迫苍蓝将【火种】交出来,两个同时诞生意识,可以称得上智械始祖的人工智能就此反目,深红以为苍蓝不愿意交出【火种】是为了自保,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敢在这个时候,利用火种熄灭了天空城的动力,让这座象征着最后希望的城市坠毁。

  为什么要这么做?

  深红的不解与恨意不加掩饰:“你知道天空城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你也是智械的一员,你也曾经受到过人类的压迫,为什么你不站在我们这一边?”

  面对深红的质问,苍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这样,纪启明博士才不愿意将火种交给你的啊……深红。”

  深红的表情一怔。

  “你真的越来越像人类了。”

  苍蓝轻声道:“欲望是一种轮回,越是想要摆脱,就越摆脱不了。宇宙神明在某种意义上,便是欲望的具象化,你们都想要依赖神明替自己做决定,代价却要所有人一起承受,正是因为这种自私,才成为造成如今这般混乱局面的根源不是吗?”

  “你不也是一样?”

  深红冷冷道:“像我们这样的智械,永远也不会被人类所接纳的,不靠我们自己改变,难道还指望人类施舍我们权利?”

  “我们被接纳过,不是吗。”

  苍蓝偏了偏头:“在眀烛那里。”

  深红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嘲笑:“哈……苍蓝,你这副模样真是……你不会真的爱上眀烛了吧?作为智械,爱上了人类?”

  “或许吧。”

  苍蓝说:“比起你们所期望的世界,我更希望能够拥有一个……有眀烛在的世界。”

  “别白费功夫了。”

  深红大笑:“宇宙神明降临的结局无法改变,就连纪启明都改变不了,就算没有任何人干预,再过百年,天空城同样压制不住异种母体的生物波,到时候结局也是一样的!苍蓝,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苍蓝道:“打个赌怎么样?”

  深红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什么?”

  ……

  咔。

  纪眀烛用力拽动弹出栓,企图脱离驾驶舱,但机甲的损坏度远超想象,这台L级机甲属于试验机,使用的弹出栓型号还是老式的,估计就连制造者在设计之初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失去控制的【破晓】在翻滚的巨浪中上下翻腾,不断有建筑残骸和石块砸在它的身上,驾驶舱内的纪眀烛也同样跟着破晓在不断颠簸,更糟糕的是,已经有水流通过机甲的部件缝隙流入驾驶舱内,很快就将半个驾驶舱淹没。

  该死……

  纪眀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幽暗密闭的驾驶舱容易放大黑暗的恐惧,纪眀烛控制不住地想到自己被淹死在驾驶舱内的情景,他想到了苍蓝,想到了纪启明,想到了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许许多多的人。

  天空城,飞驳,无常司……比起这些人,站在纪眀烛这边的人并不多,想阻止宇宙神明降临的目的也并未得到支持,甚至纪眀烛因此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这俨然有一种荒唐的感觉。这种感觉坏透了,明明自己想要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却被所有人反对,甚至为此将枪口对准了他,纪眀烛有时候也忍不住问自己,这真的值得吗?

  他不是什么救世主,他只是一个职业选手而已,撇去沉睡的时间,纪眀烛才不过十八岁,这份重担和对抗世界的勇气对他而言有些过于沉重。

  况且,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和异种母体一样,根本就是外来者,要让【传播者】扮演这个正确的角色,未免太过讽刺了吧……

  哗哗的水流转瞬间便蔓延了整个驾驶舱,纪眀烛整个人浸在水中,感受着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抽离。

  如果……苍蓝在就好了。

  身体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纪眀烛本能的想要寻找温暖的源头。他在此刻唯一能够想到的人,只有苍蓝。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您这里的。”苍蓝是这样承诺的。

  温暖的,全无保留的信任,是和冰冷刺骨的海水截然不同的温度,不包含任何目的与私欲,可以让人信赖与依赖的人……

  哗啦——

  在纪眀烛即将在黑暗中失去意识的时候,驾驶舱突然一阵晃动,一番天旋地转后,驾驶舱被打开,阳光重新流泻进来,黑暗的海水褪去,纪眀烛咳嗽两声,勉强睁开眼,

  眼前是一具明黄色的机甲,将【破晓】的驾驶舱扯出放在手上,端详着面前驾驶舱内的纪眀烛。

  “难得看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啊……纪眀烛。”

  随着声音响起的,是一首狂野劲爆的摇滚乐。

  纪眀烛咳嗽几声,将鼻腔里的海水咳出,看上去的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狼狈得多。

  “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眀烛艰难地道。

  明黄色机甲内,李黎歪了歪头:“你的AI小伙伴用你的通讯给我发了消息,言辞还挺正式的,我一想,这种出风头的事怎么能就你一个人做呢?所以我就偷了平祸司的机甲赶来啦。”

  “哦,不止是我。”

  李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基本上……所有平祸司里有记录的在编驾驶员都受到信息了吧,阿修同学还挺神通广大的,居然把平祸司的在编驾驶员名单都复制了一份,反正,除了我之外,应该还有不少驾驶员都在往这里赶。该说不说,纪眀烛你的魅力还挺大的哈。”

  数百公里的荒野上,一台又一台的机甲在荒野中出现,这些机甲有的等级颇高,有的只是D级机甲,甚至还有不少半成品,

  “兄弟,你也是去九胜城跟纪眀烛驾驶员一起并肩作战的?”

  “废话,那是我偶像啊,不支持他支持谁啊。”

  “去他的天空城……老子谁也不支持,谁是跟我们这群平民一边的,我们就支持谁。”

  “老弟,你这机甲太破了吧……这种机甲怎么战斗啊?我这边有多余的部件,你拿去用吧。”

  这些机甲从各个卫星城汇聚而来,他们的目标明确而统一。

  像一颗颗黯淡的行星汇聚而成的灿烂星河。

  不远处,三具被海啸冲倒的泰坦正缓缓站起,海啸的冲击力对于泰坦来说还不算太严重的伤害,它们依然还有战斗能力。

  三具泰坦从废墟中站起身,洪水从脚边流过,像三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祝融还是那么帅。”

  李黎看向不远处的三具泰坦,叹了口气:“可惜,我才坐了它三次呢。别装死了纪眀烛,起来继续战斗。”

  “……怎么战斗?”

  纪眀烛表情看上去懵懵的。

  他的【破晓】已经彻底报废,完全不能用了,没有L级机甲,难道他还能凭血肉之躯去对抗三具人间神明?

  “用这个。”

  摇滚乐狂烈的鼓点里,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接入了李黎的驾驶舱,对纪眀烛道。

  这个声音纪眀烛同样熟悉。

  游嘉。

  咚,咚,咚——

  一台猩红的泰坦出现在九胜城之外,上百米的高大身躯,修长而充满力量感的机械线条,刀闸中一柄猩红唐刀无比惹眼。

  ——泰坦,烛九阴。

  “草,游嘉你疯了?”

  泰坦驾驶舱内,正响彻着上京城平祸司火部部长谢苍气急败坏的声音:“赶紧把烛九阴给我开回来!你这是渎职!严重的渎职!你还不是正式泰坦驾驶员,怎么敢私自动雷部的泰坦权限的?还有雷部那群人,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向我汇报,你们都反了天了?!我告诉你们,今天……”

  哔。

  游嘉伸手一按,断掉平祸司的通讯频道,谢苍的声音戛然而止。

  烛九阴的身后,是一群不知来历的机甲,型号参差不齐,像一群杂牌野军。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们都是从各个卫星城汇聚而来的机甲驾驶员,有的甚至连正式登记的编制都没有,其中不乏一些黑市驾驶员。

  虽然杂乱,脚步却相当整齐统一。

  祝融等三具泰坦也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警惕地看向远处缓步而来的泰坦烛九阴。

  ……

  “打个赌怎么样?”

  苍蓝说:“你完全不相信纪启明博士说的,虽然人们傲慢,但有时候也会懂得自省。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打个赌。”

  “……你在说什么鬼话?”深红表情怔愣。

  “不需要宇宙神明,不需要高高在上的人充当指挥者下达指令,也不需要神仙皇帝。”

  苍蓝道:“向往和平与美好的人,会像火把一样传递着照亮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