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找到你了!”

  游嘉简直要当场跳起来。

  和纪眀烛走散后, 游嘉和工作人员在雷部大楼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纪眀烛的身影。

  城内异种和机甲部队的战斗惊天动地,他们逆着人流寻找, 整栋大楼时不时在战斗中晃动,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倒塌。

  工作人员担心游嘉的安全, 他是平祸司负责沟通宗秉一院的中间人,知道游嘉的身份,路雁塔集团的少爷, 身份金贵得很,当即劝道:“战斗这么激烈,你朋友应该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咱们先去避难所吧, 等到战斗结束,我们再……”

  战斗的震荡传到这里, 楼内的灯忽明忽灭, 零落的水泥石块掉下来,差点砸中游嘉的头,看的旁边的工作人员心惊胆战。

  “不行。”

  游嘉的表情充满了坚持:“他是我朋友, 我一定要找到他。”

  游嘉不是一个固执的人, 他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果今天走散的是其他人, 他或许未必会这么坚持。

  但纪眀烛不一样。

  当纪眀烛和常浩洋发生冲突的时候,游嘉还以为纪眀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骤然来到陌生的环境, 表情充满了畏怯和担忧。

  游嘉一向看不起这样的人。

  可是当遭遇暗杀时, 这个他眼中软弱的少年却没有一丝胆怯, 哪怕面对强大的异种, 他的姿态也是从容的,而后与常浩洋的比试,纪眀烛驾驶机甲时那浓烈到难以遮掩的傲然风采,深深震撼了游嘉。

  从那时起,游嘉就觉得纪眀烛是个神秘的人。

  即便纪眀烛的出身对于他们这个圈层的人来说,甚至称得上卑微,但游嘉从不这么认为。他甚至觉得,纪眀烛在看着周围的同学时,那明亮而无害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掩藏地很好的疏离感,游嘉每每想要搭话,却又被莫名的敬畏感阻止了脚步。

  想和他做朋友,想更了解对方,想要和他并肩作战……对纪眀烛,游嘉不仅仅只是面对偶像般的崇拜而已。

  所以,当他见到纪眀烛安然无恙的出现在面前,游嘉松了口气的表情还有眼中的惊喜没有丝毫作伪,甚至连纪眀烛都被他的反应搞得愣了一瞬。

  “还好找到了……”

  工作人员在一旁也是松了口气。

  游嘉执意要找人,他也只能在旁边陪着,要是这过程中游嘉出了什么意外,路雁塔集团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都没事,咱们赶紧去避难所吧,现在外面很乱,你们千万跟紧我。”

  游嘉关切地围着纪眀烛走了两圈:“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就是迷路了。”

  纪眀烛被游嘉搞得有点懵,犹豫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状态很好,同时左手在背后打了个手势。

  天权心领神会。

  等纪眀烛和两人离开,他背着摇光,在阿修的掩护下也从另一个方向迅速撤离了平祸司的总部大楼。

  ……

  “轰隆!”

  强大的冲撞力之下,烛九阴不由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躯。

  此时的战场中心简直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耗费人类无数心血才建造成的象征文明的大楼轻易地轰然倒塌,高强度建筑材料在异种和泰坦这两个庞然大物面前仿佛纸糊的一般,须臾间散落残骸。

  “嗷——”

  “吼!!”

  此时的战况实在说不上好,即便平祸司的机甲部队已经源源不断的赶来,依然抵挡不住城墙的缺口在异种潮的冲击下越来越大,城市的外围几乎要被异种踩踏干净,无数外形狰狞的巨大怪物中,四头灾殃级异种的身影遮天蔽日,让人无法忽视。

  平祸司出动了所有S级机甲,连正在维修中的【钟山神】也上了战场,还有上京城泰坦坐镇,然而面对这么多的异种,还有四头灾殃级合力围攻,泰坦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常北驾驶员,常北驾驶员!!”

  作战指挥室,指挥员对着麦克风大声道:“听到请回答,你现在状态如何?”

  然而通讯另一头只传来常北粗重的喘息声,卫星画面中,烛九阴的动作显而易见地变慢了,手中的猩红色唐刀被【黑鳞】和【狰肉】联手打飞,情况看上去岌岌可危。

  驾驶舱内,常北双目赤红,他极力想要控制着烛九阴击杀一头异种,然而手脚却沉重无比,不听使唤。

  沉重的呼吸在驾驶舱内响起,他脸上的青筋不知何时暴起,一条条犹如丑陋的肉虫爬在脸上,蓝色的血液隐隐在表皮下流动。

  左泉宗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轻轻阖上眼,发出一声叹息,随后打开通讯,沉稳的声线中带着敬意:“常北泰坦驾驶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红卫长!!”

  作战指挥室的另一头,一直在联络外界的通讯员突然站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天空城……拒绝了我们的支援请求,【祝融】和【句芒】……无法出动。”

  “什么?!”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无法出动?那上京城怎么办?!”

  这句话顿时让作战指挥室乱作一团,听到声音的人瞬间站了起来,失声喊道。

  “没有天空城的准许,无法启动城内的泰坦。”

  通讯员目光中充斥着绝望。

  天空城给出的解释是,因为特殊原因,天空城需要大量的能源输送,无法确保两台泰坦启动。

  而这个解释落在作战指挥室的人的耳中,则是代表着另一个意思。

  那就是……他们被放弃了。

  常北驾驶员的状态已经到了极限,没有【祝融】和【句芒】的支援,光靠上京城的这些S级机甲,拦不住这么多灾殃级异种。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今日之后,上京城,这座十二卫星城中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就要成为一座死城。

  ……

  “这边,这边!”

  工作人员带着纪眀烛和游嘉赶往最近的避难所,避难所的入口掩埋在废墟之下,但好在没有完全损坏,还能进去。

  “轰!”

  三人刚要进去,便听到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枚激光炮打在附近的楼中侧,六层楼高的楼房瞬间倒塌,碎石纷飞中,一台平祸司的机甲从烟雾里飞了出来,重重砸在面前的碎石上,金属碰撞挤压的声音嘎吱作响。

  随后,一头庞大的异种从另一侧猛然窜出!

  “小心!”

  工作人员大喊了一声!

  “嗞——砰!”

  飞出来的机甲已经残破不堪,身上的装甲七零八落,内部零件与线缆清晰可见,但它依然还是举起了手,在异种即将扑向三人的瞬间发射出了一束激光炮,将异种的头颅瞬间贯穿!

  随后能量耗尽,这台B级机甲身上的光芒熄灭,没了一点反应。

  眼前俨然是一片末日般的战场,举目望去,四周都是惨象,零落的异种血块,四散的机甲零件与残骸,硝烟弥漫,惊恐的叫声四起,远处,一个男人正跌跌撞撞地朝着避难所的方向跑,看到三人站在避难所前,眼睛一亮,正要呼救,下一秒便被突然扑出的反刍犬一口咬断了半个身躯!

  “救命……救救我……”

  “妈妈,妈妈……呜呜呜呜……”

  “别吃我!!啊啊啊啊啊!!”

  “我不想死,救命啊啊啊——”

  工作人员迅速输入了几串密码,地上厚重无比的合金铁门打开,露出延伸向下的楼梯:“快点进去!”

  纪眀烛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游嘉沉默地站在原地,遥遥看着远处的末日。

  他的拳头正在慢慢攥紧。

  “管不了的。”

  工作人员对象牙塔里的学生泛滥的同情心已经见怪不怪,劝道:“这些都是在城墙外围来不及撤离的贫民区的人,人员混杂,异种潮又来得猝不及防。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没办法,这就是……”

  这就是命。

  后面的话,工作人员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些话说出口,就显得过于残酷了。

  并非什么众生平等,灾难面前,生命俨然是有价码的。富人区的有钱人们总是第一批撤离的,他们身处卫星城中心,当异种潮来临时,他们就已经在保镖的护送下进入了避难所,还有数台隶属财阀的私人机甲保驾护航,哪怕上京城的人死光了,他们也是有最大希望存活下来的人。

  还有研究人员,商人,中层精英,贵族学院的学生……

  贫民区在上京城的最外围,最靠近城墙,每每异种入侵,贫民区总是最先遭殃的。而城内的地下避难所,能容纳的人数有限……与其说是受限于地下避难所的规模和成本,倒不如说,避难所在设计之初,就没有打算拯救所有人的命。

  城墙是上京城的第一道防线,而外围这些贫民区的人……

  不过是第二道防线罢了。

  “走吧,走吧……”

  见游嘉一直不动,工作人员心中焦急不已,催促道:“真的没时间了,这里很危险,异种要是来了……”

  “我……”

  游嘉张了张嘴,眼中流露出挣扎,他看着远处的灾难,听着耳边绝望的哭声,在他十八年的生命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的直面残酷的灾难。在现实面前,游戏里的模拟战争,还有课堂与书本上讲述的那些东西都脆弱而虚假。

  他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不回头地走进避难所,然后将一切的哭声关在门外,露出幸存者的笑容,感慨自己活了下来。

  他不想当一个那么卑劣的人。

  “我不想走。”

  片刻后,游嘉的拳头松开,他看着面露惊愕的工作人员,开口:“我不想走,也不能走……我要留下来,战斗。”

  纪眀烛静静地看着游嘉。

  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真是……

  “说我天真也好。”

  游嘉的眼神逐渐坚毅起来:“但我就算是被异种吃掉的那一刻,也要光明正大地说……我是宗秉一院的学生,我是努力战斗过的人,我不是懦夫。”

  “眀烛。”

  游嘉看向身旁的少年:“你来吗?”

  纪眀烛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他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性格,他的人生信条就是“懒散到底,得过且过”,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有无常司的威胁,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有可能的就是如以前那样,当一个混吃等死的职业选手,打打比赛,开开直播,偶尔开个真机甲爽一把。

  可真当他身处其中,听着近在眼前的哭声,看着肆意破坏的异种,面对着游嘉的目光,他反倒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你不想去。”

  游嘉仿佛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我一直觉得,眀烛你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感。”

  纪眀烛怔了一瞬。

  “不参与其中,也不靠近任何人,就像是旁观者那样,只在近处观察,绝不出手触碰,好像对你来说,我们从来不是同类人。”

  纪眀烛沉默以对。

  游嘉的话一点错都没有。

  对这个世界来说,他是一个外来者,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哪怕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也想极力融入,以他随遇而安的性格,即便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也能很快交到朋友,可是……

  可是,似乎他不论怎么努力,都像是彩色电视中不小心闯入的黑白角色,和这里的事物隔着一层膜,带着格格不入的排斥感与违和感。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纪眀烛在心中问:“阿修,我是不是有点……太冷漠无情了。”

  “我不太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比起用冷漠这个词汇,我认为您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阿修说:“善恶多半是天性,但冷漠与否更倾向于一种无关天性的选择判断,出于对您的安全考虑,我会建议您远离危险。当然,如果您选择战斗……”

  顿了顿,阿修继续道:“我会成为您最可靠的后盾。”

  纪眀烛:“……听起来还挺吸引人的。”

  游嘉掏出自己的终端,按下了某个键,随后抬头,看向纪眀烛:“你……来吗?”

  纪眀烛嘴角翘了翘,看向游嘉的目光认真了一些:“怎么来?我们连机甲都没有,跟异种直接肉搏吗?”

  “你们……你们疯了?”

  工作人员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

  “谢谢您找到了眀烛,还带我们出来。”

  游嘉对他礼貌地鞠了一躬:“我们是宗秉一院的学生,也是未来属于平祸司的驾驶员预备役……就让我们任性一次吧。”

  迎着游嘉坦然的目光,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面前这两个孩子,忍不住叹息,同时心中又升起难以言喻的佩服。

  “嗡——”

  不远处,动力核心的嗡鸣响起,由远到近,两台机甲一前一后,从远处疾驰而来。

  “这是哪个组织的机甲?!”

  工作人员一惊,发觉这两台机甲并不是平祸司的型号,连忙拦在两人面前:“小心!”

  本以为是趁着上京城乱象来搅局的其他组织的机甲,却没想到片刻后,这两台机甲直接停在了他们面前。

  “嗤——”的一声,两台机甲的驾驶舱缓缓打开。

  里面空无一人。

  工作人员惊讶地语气都结巴了:“这……这是……”

  “路雁塔集团新研发的KSC系统。”

  游嘉语气带着些自豪:“装载半智能光脑,400公里范围内可以远程自动驱动机甲到达目的地,同时自动寻找最优路线,规避障碍物。顺便一提,平祸司已经下了第一批订单,只是还没来得及实装。”

  纪眀烛失笑:“真有你的。”

  “来吧。”

  游嘉率先走向机甲的驾驶舱,朝纪眀烛招了招手。

  纪眀烛刚迈开脚步,随后动作突然一顿。

  他收到了一条来自玉衡的消息。

  【天枢,紧急任务,迅速汇报宗秉一院机甲战斗班所在避难所的位置,并配合我们执行任务,抓捕游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