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冷的刺骨,在海面上吹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涟漪奋力拍向邮轮,却并未撼动那庞然大物一分一毫,它依旧按照原定的航线前行。

  邮轮中灯火辉煌,倒映在海面上影影绰绰,别有一番风景,却无人欣赏。只一道单薄的身影,慢吞吞,形单影只地走在甲板上,轻飘飘没打扰任何人。

  他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衫,在风中空空荡荡的,衬得他有几分病态,又像是一个误入人间的天使,干净的不可方物。只是他的头发略长,黑色发丝被海风吹乱了,挡住了半张脸颊,让人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他混不在意,只用纤瘦的手握着栏杆,望着前面望不尽的黑暗。灯光倒映到海面上,又映入他的眼帘,却没能留下一丝光亮。

  “你们顾家欠我的,就由你来还吧。”

  “你不会以为你还是顾家的小少爷吧?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养着你?”

  “抄袭狗能不能去死啊?这些分明就是我们小愫写的歌,你怎么敢的呀?”

  “不会真的以为谁都可以是才华横溢的小少爷吧?”

  “他不过是赵笙送我的一个小玩意,替身罢了,怎么能和小愫比?”

  “他确实长的不错,但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女人,要不是那次游戏输了,我才不会追他,两个男人黏黏糊糊,怪恶心的……行啊,你们谁想追就追呗,他应该挺缺爱的吧哈哈。”

  耳边有无数个人在吵闹,顾时韫努力地不去注意,这些声音却不肯放过他,一点点挤压着他肺部的空气。

  他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却没想竟听到男友和朋友们的玩笑声,平日温柔的声音化成一把刀,亲手将他们美好的过去撕碎。

  原来一切都只是一个游戏。

  顾时韫微微前倾,深吸一口气,混沌脑袋有了几分清明,他脊背挺直,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

  “顾时韫!你干什么!你过来,那边危险!”

  “阿韫!你给我回来!”

  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像隔着一层膜,空旷悠远的从远处传来,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幻。

  顾时韫僵硬的扭头,看到三道熟悉的身影朝着他焦急的跑来,他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却看到他们身上延伸出的一道道枷锁,编织成一个无法挣脱的铁网,叫嚣着要将他彻底囚禁。

  他早该想到的,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劫数。

  没有什么爱与不爱,就是通向自由的劫数。

  顾时韫忽然笑了下,苍白的脸上是结束一切的洒脱。

  海风扬起他的碎发,露出一张潋滟笑靥,眉心一点朱砂痣晃了人心神,美得似仙似妖。

  出来围观的人发出几声惊呼,又猜测着他们的故事。看着江城的三个风云人物慌乱不堪,朝着美人跑去。

  顾时韫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薄唇轻启,在众人的目光下如一片落叶般从甲板上一跃而下,眨眼便隐没在黑沉的海面下,再不知活着的人的疯狂与绝望。

  “再见。”

  *

  猛然睁开双眼,入目是熟悉的大理石餐桌,桌面上是他的几道拿手小菜。

  顾时韫唇角的笑多了几分真切,眼底冷的刺骨。

  他果然没有猜错,他又穿越了,或者说是重生。

  这是他第三次穿进这本古早狗血文中了,在这本小说中主角受分别和三个男人有着“刻骨铭心”的爱情,金丝雀、白月光,让人吐血的桥段一个不少,虐心虐身的最后是主角受的自杀。

  不巧,顾时韫穿成的就是同名同姓的主角受,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是不是另一个时空的他经历过的事情。

  他没想过病逝后他还能拥有一次重活的机会,更没想到这个世界会这么坎坷,让他活了两次都以死局收场。

  这三个所谓的主角攻他真的受够了,可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大概是上天都看他可怜,想让他好好活着。

  顾时韫抿了抿唇,神色凉薄。既然又没死,那他这次倒是很想看看,如果这三个人喜欢上他又看着他彻底消失在眼前后是个什么模样?想想倒是比原剧情有意思多了。

  这是个死局,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实现。

  顾时韫想着,眼眸中闪过冰凉的嘲讽笑意。

  “今天很开心?”

  低沉的嗓音将顾时韫的思绪拉回,漂亮的桃花眼看向对面的男人。

  赵笙穿着一身黑色家居服,慵懒地靠在轮椅上,双腿无力的放在踏板上。他很高大,却只能依靠轮椅过活,整个人看上去暮气沉沉,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盯着顾时韫,没有一丝感情,像在看一只爪下的猎物。

  “嗯,今天谱曲比较顺利。”顾时韫温柔的笑了下,看着赵笙的眼睛里亮晶晶的,藏着孺慕之情。

  赵家和顾家是世交,赵笙是赵家的老来子,曾经被送到顾时韫父亲的身边历练。他比顾时韫大十岁,在顾家破产顾时韫父母双双去世后,用了些手段将顾时韫带在了身边。

  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不是已来过两次,顾时韫也不会相信,这个表面上温和儒雅,尽心培养他的人,只是想要亲手雕琢他然后再亲手毁掉——因为赵笙的双腿是和顾家一起出行时毁的,车祸时顾父下意识护住了顾时韫,第一次没有护住赵笙。

  即便顾家后来因为愧疚种种补偿,但仇恨的种子依旧在赵笙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遮住了顾时韫半生的光亮。

  赵笙在顾时韫十八岁生日时第一次显露出他不堪的阴私目的,这个顾时韫一直当做朋友`家人的人,亲手将一个项圈戴在顾时韫脖子上,吻在他眉心。顾时韫吓跑了,但第二天就主动回来了。

  他虽怕,却还是眷恋着赵笙这个唯一的“亲人”。

  他接受了赵笙给他办退学,接受了赵笙将他变相软禁在别墅中,接受了赵笙拿着他的手稿给了别人。

  将他彻底变成一只笼中雀。

  “阿韫真棒,谱子已经完成了吗?”

  顾时韫拿筷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还没。”

  其实这首歌已经完成了,只是他不想说。

  “那完成了要先拿给我听,我想做第一个欣赏你作品的人。”

  顾时韫垂眸,顺从的嗯了一声,唇色有些苍白。

  “哦,对了,阿韫还不知道吧,你的第一首歌《星海》得奖了,今天有颁奖礼直播。”

  说着,赵笙抬抬手,便有人打开了电视,电视上赵愫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他站在聚光灯下,手捧着璀璨奖杯,笑容灿烂的接受着主持人的采访,得体大方。

  “《星海》的创作其实并没有那么顺利,在写出《星海》之前我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懂创作,这种焦虑让我大概有一周的时间吧,失眠到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直到家里一个长辈开导了我,他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像缪斯一样赋予我灵感,给了我《星海》……”

  屏幕中的人脸颊微红,一双杏眼直勾勾看着镜头,自信张扬,嘲讽着顾时韫所做的一切。

  看吧,你有才华能力又怎样,《星海》是你创作的又怎样?到最后还不是冠上了别人的名字。

  顾时韫低下头不去看,耳朵却堵不上。他握紧了拳头,用力到指节泛白。

  赵笙冷眼欣赏着顾时韫狼狈的模样,眼底显出一丝快意。

  “那是我的歌。”

  赵笙对上那双似有雾气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有些烦躁,“嗯,那是阿韫的歌,只是娱乐圈太乱了,很危险,不适合你,我才让小愫发出去的。”

  “小愫就在赵家的公司,这首歌的营收都是你的。”

  “可《星海》变成他的了。”顾时韫抿唇,忽然抬头道,“我不怕危险,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也应该成长了不是吗?”

  赵笙的脸冷下来,“你想出去?”

  他的神色太阴沉严肃,让顾时韫不安的扣了下手指,他很怕这样的赵笙。

  上次赵笙这样,把他妈妈送他的一块手表砸了粉碎。

  家中破产,父母能留给他的遗物并不多,他不想连最后的念想都没有了。

  但顾时韫这次还和前两次一样点点头,“对,我不想我的作品被别人拿走。”

  赵笙抿唇不语,只一双眼睛死盯着顾时韫,里面怒火冲天。

  顾时韫是他的东西,就应该永远在他的手心里,现在金丝雀竟想冲出鸟笼。

  赵笙忽的笑了下,在黑沉的脸上显得有些渗人,“可以啊。”

  金丝雀在外面吃苦了,就会乖乖的自己回笼。

  “但既然你想历练成长,就不能借着赵家一丝一毫。”赵笙手指在轮椅上轻点,“当然,你可以带几件衣服。”

  他深深看着顾时韫,等着他知难而退。

  但他失望了。

  顾时韫咬咬牙,点头说:“好。”

  赵笙收起笑意,转动轮椅背对顾时韫,“那就走吧。”

  家主说话,很快就有人拎着一个行李箱下来,连带着顾时韫一起“请”出了赵家。

  即使外面雷雨阵阵,他们也没有给顾时韫一把伞。

  赵笙透过窗子看向很快就被淋湿的顾时韫,随口说:“去和圈里有合作的公司透个风,顾时韫,谁都不准签。”

  管家应是,暗暗叹了口气。他和顾时韫相处这些年,是真的喜欢、心疼这个孩子。只希望他早早回来,省得先生生气针对。

  可他们都不知道,雨水打在脸上,顾时韫反而轻松,他的表情鲜活起来,褪去了那层包裹在外的隐忍壳子,变成了真正的自己。

  他拉着行李,目标明确的找到一家酒吧,先去卫生间翻了翻行李,看到一件白衬衫时勾了勾唇。

  主角受有三条感情线,经历两次他已经没有耐心了,不如一起来,早早结束,他好去过他想过的生活……或是死去。

  他早就不怕了。

  现在,他要去会会林炽燃。顾时韫看着镜子中的人微勾了下唇,眼神冰冷,眉目含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