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期对于这世上的一切承诺有着天生的排斥,他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永远”这个词,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年岁的增长,每个人都会变,外貌会变,心当然也会变,这种变化不是自己能够拒绝的。而过于庞大的誓言,到了陆期这里,就等同于谎言。

  面对盛遇的“我爱你”,陆期从来没有做出过回应,以后也不会。

  但就在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疯狂的决定。

  他不相信世人愿倾尽余生去追求的爱情,却在这人生的转折路口,无比强烈地渴望一份亲情。

  尽管他早就做好了一个人生活的打算,他却不得不承认,无坚不摧的外壳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象,实则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脆弱,他想要陪伴,这陪伴盛遇给不了,梅英疏给不了,他不想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只能由他自己给自己。

  他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他自己生的。他并非把孩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他接受小孩子终有一天会长大成人、拥有自己的生活,他没有控制他的想法,他只是想留一个念想,可以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与自己有着斩不断的血脉相连的存在。

  可即便他有了这个想法,一个人也完成不了,他可以去做可孕手术,他愿意承受怀孕的辛苦以及养育一个孩子所需要的牺牲,但最重要的是,他需要借一个种。

  他想,要不然去找精子库,可目前国内这方面并不完善,要实现这个想法,以目前的条件来看并不成熟;去国外找又没必要,他不想要个混血的孩子。

  于是陆期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身边——没有什么好挑的,盛遇就很合适,无论是他出众的外貌还是正面阳光的性格,想来他们家的基因相当优质。

  只要计划得逞,陆期就会找个理由和他分手,从此再也不相见。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要断了联系很容易,将来他不会告诉盛遇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不要盛遇负任何责任。他承认自己这想法极其自私,对盛遇不公平,所以到时候他会让盛遇彻底死心。

  盛遇的那句“我爱你”固然对他有所触动,但他相信,哪怕当时分手艰难,过一阵子这份感情就会褪色,盛遇会忘了他,他可以去找黄辰逸,也可以去找卓轩,他们哪一个都比他陆期适合盛遇。盛遇可以宠着或可爱或乖巧的男孩子,他们会有共同话题,会得到无数人的祝福。

  而之所以没有挑选梅英疏,是因为陆期觉得他断不了和梅英疏的联系,他是梅清知的学生,这件事迟早会穿帮,况且他不能以自私再伤害梅英疏、乃至梅家人一次。

  陆期把各方面都思考了一遍,包括要孩子对自己事业、生活的影响他都考虑过了。他刚升了副主任医师没多久,以他这个年纪几乎是不可能的,再往上就是主任医师,年资的规定摆在那里,这对陆期而言不是个短期内可以靠努力实现的目标。怀孕一定会影响工作,但真的有了医院不会不让他要,他可以尽量少请假,工作到快要生的时候,这相对考验自身的身体素质,那么就只能趁年轻要一个;等到真的有了孩子,由于他没有结婚,一定会比一般人花更多的时间在孩子身上,但他的工作性质摆在那里,所以他打算叫一个保姆,在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时候照顾孩子,经济上他负担得起,当然他不会生了就不管,他会努力找到一个平衡点。陆期认为,未婚生育并不可怕,只要做足准备,一切都可以从容面对。

  陆期心里的计划逐渐成型。

  做这个决定没有花费他太多的时间,那几天他沉默寡言,时常想事情想得出神,盛遇以为他是沉浸在外婆去世的打击之中,体贴地没有多问。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不在计划之中,它们聚在一起足以改变人的想法、让人生生出新的转折点。

  陆期想,这一年的夏天,真是格外漫长。

  八月最后一天,陆期的三十一岁生日。盛遇外出去工作,陆期装作和平时一样去上班,实际上拿着病历卡,去了别的医院,做了个小手术,在体内植入了孕囊,跨出了计划实现的第一步。

  那一天直到深夜过了零点,盛遇才结束工作回来,没能赶上给陆期过生日。

  陆期本来就不在意这些,加上做了手术,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盛遇回来的时候见陆期已经睡熟了,满心愧疚,折回厨房看了看,冰箱里他订的蛋糕纹丝未动,连外面的纸盒都没有拆开。

  陆期一整晚没怎么联系他,他以为陆期生气了,有心想把人叫醒哄一哄,又觉得这么干太缺德,搞不好更惹陆期生气。

  好在第二天陆期并没有表现出疏远,反而比之前与盛遇更亲密一些。两人吃早饭的时候,陆期主动关心了盛遇昨天忙到那么晚会不会累,今晚几点回来的琐碎细节。以前陆期从来不会问这些,哪怕最近几乎都住在盛遇这边,也依然给他留有一定程度的隐私空间。

  盛遇道歉道:“对不起,昨天没赶上,我以为能赶上的,谁知道录制现场出了点状况,比预计时间久,生日礼物也准备好了,没来得及送你……”

  陆期喝了一口咖啡,浑不在意地说:“没事,这些都不重要。”

  盛遇说:“挺重要的,我想给你好好过个生日的。”

  陆期笑笑:“我都三十一岁了,不在意这些,至于蛋糕也好礼物也好,都是走个形式,你的心意我领了。”

  盛遇看陆期心情不错,就说晚上回来给他补过生日。陆期破天荒地说了一句:“早点回来,等你一起吃饭。”

  盛遇不知道,陆期之所以态度有所转变,不是彻底接纳了他,而是陆期心里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一旦陆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就会提出分手,至于这倒计时究竟要持续多久,那就听天由命了。

  不过陆期心里有数,按照昨天拿到的体检报告,以及和盛遇的上床频率来看,这一天应该不会等太久。

  盛遇很可怜,这么做对盛遇不公平,这些道理陆期都懂,可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这么做,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就不打算停下来。

  这幸福越是甜蜜,就代表离他们分开的那一天越近一分。

  由于是在计划之中的,陆期时刻注意着自己身体的状况,所以在怀孕的第一时间,他就得到了确认。

  时机很凑巧,下个星期盛遇就要进新的剧组了,是部电影的主演,盛遇挺看重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看剧本,陆期每天都住在他那里,对他的索求贪心来者不拒。他们在这事上一直都很合拍,陆期不止一次的想,照盛遇这做法,以后谁和他结婚那一定子孙满堂,还好他只需要借个种,不然真的吃不消。

  盛遇下个星期进组,要在剧组待三个多月,眼下是十月中旬,陆期拿到的报告显示怀孕两周,等到盛遇回来,那得是农历春节前,到那时顺利的话孕期就满四个月了,进入了安稳期,不过冬天穿得多,陆期相信盛遇看不出来。

  陆期经过一番盘算,不打算立刻就分手,他怕刺激到盛遇。他准备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等盛遇进组,他会慢慢减少与盛遇的联系,逐渐冷落他,期间就算盛遇回来他也会找借口躲他。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回来盛遇也不会有什么空闲耗在他身上。

  等到盛遇结束拍摄回来,他会正式提出分手,以自己没忍住出轨为理由,到时候恐怕还得找个人来陪自己演戏。

  这对陆期来说不是难事,届时他只要摆出翻脸不认人的态度,任凭盛遇怎么撒泼打滚他都不会心软,再加上三个多月的冷却,盛遇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么粘人。

  怀孕的事,陆期目前没打算告诉任何人,等到腹部真的隆起来了,瞒不下去了,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因为怕遇到熟人,他特意去了没什么交集、离家坐车要四十分钟的医院做检查。

  虽然这一切是陆期亲手策划的,但是真的到了要分开的时候,陆期心中不免有些怅然。他和盛遇在一起快三年了,无论起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思与目的,他们在一起睡了快三年,对彼此身体的敏感点熟悉得一清二楚,再加上盛遇陪着自己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件,陆期承认,盛遇对自己很好,好到他都觉得自己现在这么做很没良心,甚至可以说是无情无义。

  做人或许不该这样,但于陆期而言,盛遇再好,也是人生中一个过客,他总要离开,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区别。

  再说盛遇肯定不会想这么年轻就当爸爸,这对他的事业是致命的打击。陆期选择瞒着盛遇、不让他负责,出发点是自私,从根本上来说对盛遇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当然前提是,盛遇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孩子与他的联系。

  盛遇出发离开去机场的那一天是个周末,陆期特意去机场送了他,盛遇这一走,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面目全非。

  陆期在心里告诉自己,当断的时候必须要断,否则满盘皆输的只会是自己。

  两人在机场的停车场分别,盛遇脚边放着行李箱、背着个背包,站在陆期面前就像是个不想去上学的学生,不舍得挪动步伐。

  陆期没有打算跟着他去出发大厅,怕有粉丝蹲着盛遇,他们一向都很注意在公共场合的接触。只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陆期格外心软,才送到了这里。再往前的路,他不会再陪盛遇一起走。

  盛遇轻轻抱了抱陆期,眼神满是眷恋,“一个人好好吃饭,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陆期垂眼“嗯”了一声,顿了顿,才吝啬地加了一句:“你也是。”

  盛遇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陆期。

  陆期:“怎么了?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盛遇心说这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你了,这心情简直没法形容,他说不出口。于是盛遇只好笑笑:“亲我一下。”

  陆期既然做好了决定,面对盛遇的要求就不想再轻易答应。盛遇见他不为所动,并不气馁,他主动倾身吻了吻陆期的脸颊,这个吻轻触即分,却透着浓浓的珍重与眷恋。

  他知道不得不走了,又捧着陆期的手,放到唇边亲了口,这才将将过了瘾。

  盛遇说:“陆期,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面对盛遇格外真诚的眼神,陆期很平静地想,他确实不是一个人了,虽然很对不起盛遇,但事已至此,只能自私到底了。

  陆期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小声地道别:“再见,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