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遇正式杀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六月。这年夏天热得早,六月中旬气温就极端地飙升到了三十五度以上,暑气融化了路上行人的生气,大家都本能地想往室内冷气充足的地方躲。陆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疲惫地走到医院门口,才想起来应该去停车场,今天盛遇来接他了。

  盛遇不仅仅是来接他下班的,他们还要一起去和梅英疏吃晚饭。

  一想到这事陆期就隐约觉得胃疼。但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盛遇记在心上了,不得不有这么一顿饭。

  看盛遇那既紧张又兴奋的样子,陆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虽然他不清楚梅英疏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带盛遇出去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么说起来盛遇是被利用的。

  这两个月里陆期以工作忙为借口,与梅英疏没见几次面,就算见面也是疏远地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其实是有躲着他的意思。

  盛遇今天精心打扮过,头发是新修剪的,清爽利落的短发更显他的年轻气盛,剑眉英气逼人,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深邃迷人,笑起来又含着桃花,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线,轮廓线条堪称完美;他今天穿了一件暗灰色手工刺绣衬衫,不怕热地外套黑色休闲西装,左耳一颗又酷又精致的银制耳钉为他增添了难得一见的霸道与痞气,再加上那张好看的脸,就连看惯了他的陆期都不得不承认,他帅得很勾人。

  盛遇弯着眼睛看陆期,问道:“怎么盯着我看?是不是被我帅到了?”

  面对盛遇的厚脸皮,陆期秉持着绝不惯着他的原则,收回自己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又不是你粉丝。”

  盛遇说:“我本来想穿得更正式一点,但一想不对啊,我又不是去见家长,没必要弄得很老实很乖,万一被梅英疏小看了那可不行,就想得张扬一点,但又不能张扬过头,免得他以为我不靠谱。我当然不求他喜欢我,不过我不能给你丢脸,要证明你的眼光是对的,好让他彻底死了那条心,别再每天觊觎你。”

  陆期没料到盛遇竟然想了这么多,平时不见他心思有多细腻,顿时哭笑不得。

  “快走吧,这会路上可能会堵车,我们要迟到了。”陆期催促他开车。

  他刚下班,忙了一天形象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自觉站在盛遇身边显得不太般配,梅英疏也是下了班去赴约,估计就那样。说到底谁让他们都是普通人,在一个靠脸吃饭的大明星面前那是怎么都不够看的,更何况这个大明星还和开屏的公孔雀似地铆足了劲打扮自己。

  正值下班高峰,他们果然如陆期所说,堵了好久才赶到约好的地方。晚饭是盛遇主动请缨安排的,他挑了一家全预约制的花园洋房餐厅,店面处于闹中取静的市中心,环境清雅,以浅色系木质装修为主。对于客人的隐私保护做得很到位,走入店内就会有服务生带路,一路走过去像是走入了室内花园,如果没有特殊要求,不会撞见其他客人,是平时陆期根本不会去、也不会知道的店。

  停完车,盛遇坐着没动,似乎不急着下车,陆期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梅英疏已经到了,他在等我们。”

  盛遇咽了口口水,一脸凝重地说:“我有点紧张。”

  陆期想,这样的盛遇,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好像也格外可爱。他终究还是吝啬地给了个笑容,语气温柔了不少,问盛遇:“你不是一向很有自信吗?”

  盛遇心说我在什么事情上都能自信,唯独到你这,就没什么把握。他欲言又止,有苦说不出。

  陆期哄他:“好了快下车,再磨蹭就是吃宵夜不是晚饭了。”

  直到走入店内,盛遇的脚步都比平时的更僵硬,不过这个一般人也看不出来,只有和他相处久了才知道。本来落后于他一步的陆期见状,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双手触碰的那一刹那,盛遇惊讶地看了陆期一眼。陆期避开那道视线,一脸坦然地说:“走吧。”

  这下盛遇的心境从紧张立刻转变为了激动与兴奋——陆期从来没有向这样在公共场合主动与他有过肢体接触!他不可置信地看陆期,发现他神色如常,便紧了紧牵着的手,坚定了许多。

  梅英疏先到了二十分钟,在包厢里等着,他顺着敲门声抬头,先映入视线的是盛遇那比照片醒目一百倍、光彩照人的脸,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丝毫不见单独面对陆期时的不安,陆期与他并肩站着,紧接着,梅英疏看到了他们十指交握的手。

  他虽然心里很不痛快,但一点都没表现在脸上,礼貌地笑道:“终于来了。”

  “抱歉,路上堵车。”盛遇抢在陆期前面开口。

  梅英疏表示不介意,站起身,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梅英疏,是小期的学长。”

  梅英疏只说自己是陆期的学长,没强调“前男友”这个身份,但他相信盛遇是知道的,而且“小期”这个称呼足以表明了他和陆期之间的关系亲近。

  盛遇不傻,听明白了梅英疏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直觉梅英疏这种高智商的人不好对付,不禁更加防备起来。

  “你好,我是盛遇,”盛遇说到这里特意与陆期对视一眼,这才继续说,“现在和陆期在一起。”

  梅英疏说:“我刚回国的时候就听小期提到你,都夏天了才见到,太不容易了。”

  盛遇说:“不好意思那时候刚好进剧组了,前两天刚杀青。先上菜吧,等了这么久一定饿了。”

  这家花园洋房餐厅做的是高级法国料理,根据季节不定期更换套餐菜品,会提前询问客人的忌口与偏好,以便主厨做出个性化的调整。

  从餐前酒开始,柠檬啫喱配奶油、特级鱼子酱配三文鱼色拉、再到鳕鱼舒芙蕾、焦糖鸭肝配特制茄子泥、香烤酒汁牛排配牛肉清汤、栗泥巧克力脆片、蛋白配酸奶冰霜,最后是咖啡与餐后酒,每一道都精致小巧得让人不舍得下嘴,口感更是层层叠进,美妙得无法言说。

  陆期没想到盛遇竟然挑了这么有档次的店,他们平时吃饭没有很讲究,盛遇都是想吃什么点什么,不会刻意追求价位。

  而梅英疏虽然在法国待了两年,家境不错,但他不是什么少爷,花钱精打细算,没有机会去享受这么高级的法国料理,反倒是回到国内第一次吃到。盛遇说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想借此机会向自己证明他可以给陆期很好的生活,让梅英疏不要再有不该有的想法。

  只可惜盛遇不懂陆期也不懂梅英疏,他们从来不对物质有过分的追求,上的菜虽然很好吃,但吃起来费时又麻烦,在大部分时候,陆期的生活都被工作所填满,并没有闲情逸致去享受生活,花这么长时间吃一顿饭在他看来就没什么必要。

  不过三人之间的气氛不算糟糕,主要是盛遇和梅英疏在聊天,看上去像是多年不曾联系的朋友,陆期专心致志地吃饭,不太说话。

  梅英疏问:“你平时那么忙,是不是经常在外面出差?”

  盛遇回答:“嗯,但是每天晚上都给陆期打视频电话,也算是见到了。”

  盛遇问:“你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容易吧?听陆期说你们之前一阵都没什么联系。”

  梅英疏回答:“本来想开始新的感情的,不过没那么顺利,现在分了。”

  梅英疏又问:“你那些绯闻都不是真的吧?”

  盛遇回答:“怎么可能是真的,陆期都知道,我没瞒着他,都是圈内常规操作。”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偶尔提到敏感问题也都各凭本事巧妙化解,和和气气的,都很讲道理的样子。

  在吃甜品的时候,梅英疏忽然说:“小期,怎么今天这么沉默?累了还是心情不好?”

  其他没什么,盛遇对于“小期”这个称呼很敏感,一想到梅英疏就这样叫了陆期十年,他就很不甘心。但他只能和自己较劲,既不能让梅英疏不要这么叫了,也不能让陆期去劝梅英疏别再这么亲热,他时刻提醒自己要表现地大方一点,不然就搞砸了。

  “我看你们两个自己就聊得挺好的,我就不插话了,”陆期说:“老师和师母应该也能放心了吧,盛遇挺好的。”

  梅英疏点点头,嘴角噙着笑,好脾气地说:“你下次带他来我们家吃饭,让我爸妈亲眼看看,他们更放心。”

  陆期皱眉,道:“盛遇太忙了,以后再说吧。”

  梅英疏见他排斥,心里就有了底,觉得他多半和盛遇没有以后,至少在陆期的规划里是没有的。如果陆期真的打算和盛遇长久发展下去,他不会拒绝把人带回去给梅清知和乔敏也看一眼的,毕竟陆期敬重喜爱他们。

  这么一想梅英疏就释怀了,对盛遇更加客气:“今天听你讲了不少娱乐圈的事,长见识了。也谢谢你这顿饭,你对小期很好,我看得出来。”

  盛遇对梅英疏一直很有警惕性,不免带有偏见,干巴巴地说道:“以后还会对他更好的,大哥你放心。啊,我这么叫你没问题吧?陆期说你是他很重要的朋友,很多时候就像是大哥一样照顾他,那我也就跟着这么叫一声……”

  盛遇耍了个小心机,他的重点在于梅英疏一整晚所扮演的“大哥”身份,猝不及防这一声叫得梅英疏有点愣,好在他反应快,没有失态,干脆和盛遇交换了联系方式。

  陆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想盛遇和梅英疏再有接触了,不过看梅英疏今天这个态度,倒是坐实了他之前的感觉不是自作多情。

  他觉得烦闷,他其实不擅长应对感情上的事,尤其是像这样在两个人之间周旋,大大背离了他的原则和本意。

  于是临到分别的时候,陆期特意又和盛遇就像是来的时候那样十指相握,跟在盛遇身边显得难得的温顺与柔和,他收敛了所有的刺,在盛遇面前展现出了任他捏扁搓圆都全盘接受的模样。

  他曾经就是这样毫无保留地出现在梅英疏的身边,所以他清楚,以梅英疏的敏锐应该看得懂。

  回到家,刚进公寓,盛遇的双手就从陆期的肩膀处绕过搭到前面,挂在他身上。陆期很累了,他以为盛遇是想做,便说:“今天不想,太累了。”

  盛遇却不是那个意思,他在陆期耳边吹着气说:“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陆期想了想,很客观地评价道:“比你对着我的时候成熟多了,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和他聊得开。”

  盛遇说:“社交技能而已,其实我看得出来他不待见我,不过那又怎么样,你喜欢的是我,他清楚这一点就行。”

  陆期拖着盛遇往厨房走,他想给自己倒杯水喝。

  陆期:“你没必要对他那么大的敌意,我说过了我不会回头的。”

  盛遇分开双腿挪着步子黏着陆期,道:“你要听实话吗?”

  陆期:“说。”

  “那我说了啊?”盛遇故弄玄虚地顿了一顿,继续道:“实话是我想打他一顿,他要真的那么喜欢你,就不会和你分手,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你,出国去了就和你断绝联系吗?既然是他没能坚持下去、做了这种行为,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一口一个‘小期’的叫得亲热,我很不爽。”

  陆期喝了水,听着盛遇的抱怨,觉得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此刻的盛遇要的不是他的解释。他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便抬手碰碰盛遇的脸颊,道:“那我哄哄你,不要不爽了。”

  如果盛遇有尾巴,那么现在一定高高竖起、有规律地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