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雕给在场的四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冲击, 贺凌云僵硬地扭过头不再看它,余光里却忽然瞥见一片白光。
刺眼的白光,在青灰朦胧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明显, 犹如刺破黑暗的光明, 看得人心里发慌。
若是将鬼魂形态的她比作黑暗一面的话, 那么这浩浩荡荡而至的, 便是人间正道。
来者定是长宁坊居民口中的‘仙家’了。
贺凌云下意识地感到作贼心虚,飘悠着往后退了一步。
“不怕,他们看不见我们。”薛青城提醒出声。
闻言, 那股逐渐消失的底气再度回到了贺凌云的心里。
“瞧我这记性, 差点忘了。”贺凌云佯装敲了敲自己的头懊恼道, 随后大着胆子向前飘了几步, 看向逐渐靠近的‘白光’,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不等自己开口,闻漱便率先问出声,“这些白光, 是不是聚于丹田的灵气?”
薛青城点点头, 称道:“不错, 灵气越是纯粹,丹田内的白光越是耀眼,由此可见……梁府确有修仙之人。”说到最后,薛青城的目光越发幽暗起来。
一行人渐渐靠近, 贺凌云的视线不由被为首一抹鲜艳的红色所吸引。
那人身量很高, 身穿着修身红衣, 手中晃着一柄折扇, 行走间难掩风流之姿,
再细细看去, 贺凌云便愈发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她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巨大雕像,忍住辣眼睛的不适感,这才察觉出其中的不对来。
为首的红衣男子竟像极了这座玉雕。
一对桃花眼灵动多情,精巧的鼻梁下生了抹红润饱满的唇,分明是俊秀的模样,却因额上的一粒红痣,显出几分妖邪的味道来。
活像只雌雄难辨的妖精。
“这人便是白日里在天上撒金叶子的人吧。”谢巧轻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对方的丹田,眼中露出一丝鄙夷。
“我当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气息竟如此混杂,怕是学的都是些邪魔歪道吧。”
沉浸在对方容颜中的贺凌云分出神来,目光下移,落在红衣男的丹田处,眉头微微皱起。
果真如谢巧所言,对方体内的灵气并不纯粹,像是掺了些油彩混入其中,白色的光芒中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又隐隐透出青色。
像一只移动的花瓶。
被自己惊艳绝伦的比喻戳中了笑点,贺凌云忍不出笑出声来。
安静的环境中,少女清脆的笑声显得分外突兀。
薛青城等人不明所以地看向贺凌云,后者面色讪讪,这才慢慢收了声。
恰巧对面的一众修仙者与几人擦肩而过,贺凌云低下头去,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明日的事情准备好了没有?”少年道,声音中透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回主上,早已准备妥当。”另一道低沉的男声应道。
“如此便好。”少年顿了顿,随后在贺凌云身前站定。
气息尚可以隐去,存在感却不可以。
贺凌云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中惊呼连连。
不是吧……
错愕地抬起头来,便见红衣少年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地移开视线。
贺凌云:“……”
她向薛青城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发觉对方板着一张脸,用同她一样不解的目光看着红衣男子。
通灵符可是出了什么差错不成?为何有人可以看见她?
“夙漓。”少年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那张玉色芙蓉面也多了分森然。
贺凌云向后退了一步,盯着向自己缓缓靠近的少年,攥紧了拳头。
若是对方真能看见她,那么这梁府怕是待不得了。
被唤了姓名,身侧的一位戴着黑色面具的高大男子站了出来,冲少年恭敬道:“主上有何吩咐。”
少年的脸色冷得犹如高山积雪,当着贺凌云的面缓缓蹲下身来。
贺凌云:“?”就挺突然的。
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穿过贺凌云半透明的人影,指着雕像的底端,不悦道:“神像前为何会生杂草?给我拔了它!”
空气安静了一瞬。
贺凌云静静盯着红衣少年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吩咐身后的一众为其雕像除草,她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抽了抽。
原来一切都是她虚惊一场。
该说不说,光是在梁府的中央建造这么一座造型奇葩的雕像就足以见得这位脾气古怪的红衣少年是有些自恋在身上的。
薛青城看了全程,默了默后,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接着从怀中掏出那张灵符。
一条细细的红线贯穿了整张符纸,此时红线的上半截已变得暗沉无光,像是湮湿了的墨水。
“符咒时效已过半,我们需在红线完全变暗之前离开梁家。”
薛青城的话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掷下一枚石子,瞬间掀起层层的波澜来。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谢巧看了眼手中暗了一半的黄符,颇为不满道。
闻言,薛青城抬起眼皮,淡淡地呛了回去,“此等符咒在典籍中应当有记载,想来谢公子平日里疏于学习,这才对符咒的用法一知半解。”
谢巧自知理亏,青灰的一张脸喜忧不明,只悻悻地将黄符揣入怀中,随后别过头去,喷出一道鼻息。
懊恼别扭得很。
*
一群白衣飘飘的修仙者蹲在地上拔草,多么勤劳朴素的画面,贺凌云心中边感叹着,边飘着穿梭其中,试图找出些猫腻来。
“如师兄先前所说那般,若是桃源的人混入了长宁坊,说不定就在这群人当中。”
贺凌云飘了一圈,最终无功而返。
灵气的外化表现只有强弱以及颜色的区别,而面前最为特别的便是那背着手,悠悠晃着纸扇、一派风流模样的红衣男子。
可在谢巧嘴里,对方的灵气并不纯粹,更像是邪魔歪道。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灵气不纯的红衣男子会成为众人之首?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矛盾么?
心中正困惑着,那红衣男子忽然伸出手,冲一旁的面具男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仙宅建造的进度如何了?”少年有意压低声音道。
闻言,面具男恭敬地走上前来,双手抱拳道:“回主上,仙宅即成,只差最后一步活定仙,还需些时日……”
说到最后,面具男的头垂得愈低,明显有几分心虚之意。
“几日?”红衣少年忽然被气笑出声,“你怎么不说需要一年的时间呢,嗯?”
面具男惊慌地抬起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红衣男气恼地转过身去,将袖子高高挥起,冷冷地撂下一句话。
“明夜便是仙门大开之时,你若是耽误了我的大计,我定要你陪葬。”
*
红衣少年领着乌泱泱一群人疾步离去,剩下贺凌云等四位游魂和面具男一人立在原地。
想来那红衣男的话威慑力十足,给面具男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后者杵在原地,呆楞地盯着红衣男的背影,最终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贺凌云的好奇心已被高高的吊起,一张脸恨不得凑到面具男的跟前。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
“活定仙。”闻漱皱着眉头,“这不是……魔族的手段么?”
此言一出,几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灵气不纯,手段不正,梁家的水比我们想象中要深得多。”薛青城道。
转眼间,那面具男已有了动作,转身向着红衣男一干人等相反的方向走去。
“快,跟上。”薛青城冷声道。
众人紧随其后。
贺凌云忽然觉得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在今日之前,她还从未想过会与魔族打上交道。
魔族?那是什么传说中的族群?
悄悄地看了眼其余三人,只见几人的神色无一不严肃,像是对方欠了自己百八十万一样。
贺凌云收回目光,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这肉眼可见的仇恨,都快溢出来了。
面具男脚下生风,穿过了条条小径,来到了一处幽僻狭窄的石子路上,接着当着几人的面前,消失在了层叠的假山之后。
来到了假山后,贺凌云傻了眼。
山是假的,人是真的,而方才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却不见了。
“此地或许设有机关,先穿墙试试。”薛青城这么说着,以身作则地钻进了假山之中。
过了片刻,薛青城忽然从中退了出来,脸色比假山更黑上几分。
“是死路。”
想来也是,若是让他们轻易地便找到那“仙宅”,是不是证明梁家的防御手段太低级了些?
贺凌云如此想着,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了地上。
“地面上既然寻不得,我们不如试试……遁地?”
谁规定“仙宅”不能建在地下呢?
众人闻言,纷纷面露诧异之色。闻漱指着自己一对悬浮在地面之上的脚,艰难道:“我们如今触地都困难,又怎能潜入地下?”
贺凌云挠了挠头,忽觉此言确有道理,他们如今虽转变了形态,却不是独立于这世间的存在。
“可以试试。”薛青城忽然出声,“灵体状态下,因体重不足而无法触地,只要我们四人携手,便可增重,一试遁地。”
贺凌云:“……”这久违的物理知识,简直是玄学与科学的糅杂成果了。
离谱,实在是离谱。
其余三人沉默地伸出手,向身旁之人递去,庄严肃穆之感分外强烈,远远望去,这几人就如同在举行一场诡异的仪式。
手牵手,永远是好朋友。贺凌云的心中鬼使神差地涌现出这一莫名的念头,随后脚下一软。
“这么突然的么?”
贺凌云低头看着他们四人的脚缓缓落地,随后一寸寸陷进石子路中,心头大感震撼。
古怪的感觉持续了片刻,几人忽然脚底踩空,落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贺凌云:“……”
她还真是房子塌了问瓦匠——蒙对门儿了!
这梁府的地下果真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