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鬼了, 她藏在水下怎会被人发现,对方莫不是属鱼的。
腕上的五指渐渐收紧,似乎要将她拽出水面, 情急之下, 贺凌云心下发狠, 反手握住对方的小臂, 将那人往水下扯去。
隔着一层汤泉,贺凌云似乎听见了对方发出疑惑的声音,闷闷的, 听不真切。
二人互相钳住对方的手, 谁也不愿先一步松开,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 于是这方汤泉瞬间热闹起来,好似有鱼儿在打架。
“放手!”
贺凌云从水下探出脑袋,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新鲜的空气便冲对面那人吼道。
像只龇牙咧嘴的恶犬。
细密的水珠顺着额头而下,从长长的睫毛上滚落, 挡住了视线, 贺凌云费力地眨了眨双眼, 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离得近了,那蒸腾的热气便淡得像一层薄薄的白纱,笼在二人周围,薛青城的脸上挂着些许水珠, 正错愕地看着她。
他的头发仍被高高地束起, 这使得其他地方都变得十分抢眼起来, 尤其是白皙的脖颈, 以及在汤泉下若影若现的锁骨,贺凌云的视线在那处极快地扫过, 随后收回目光,得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结论。
——平日里端庄得体的大师兄如今剥了衣服,同她泡在一处。
二人静默无言地对视了片刻,随后不约而同地往下沉了沉,直至汤泉没过下巴。
手腕上的手指早已松开,贺凌云收回手臂,将自己揽成一团,在水下“咕嘟”两声,试图打破尴尬,“真巧啊……师兄你也来洗澡啊。”
很好,语气坦荡,十分自然。
没错,就该是这样,气定神闲得宛如一起搭伙吃饭,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罢了,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将体面留给自己,把问题留给对方,只要她不慌,那么慌的就是别人。
“嗯。”薛青城闷闷地应了一声。
兴许是水汽蒸人,大师兄的耳尖悄悄地溜上一抹红晕,在一片白茫茫中分外显眼,贺凌云的目光被那处吸引,颇为新奇道:“师兄你这是被烫着了么?”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掀起一股水浪,向自己劈头盖脸地浇过来,贺凌云躲避不及,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嘴汤泉水。
“……”
好端端的,这人怎么还急眼了?
胡乱抹了把脸,贺凌云抬眼看去,不知何时,对面的薛青城已不见了踪影。
心中正纳闷呢,一件白色的衣衫飘飘荡荡,朝着自己兜头罩下。
“更深露重,师妹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罢。”
不见师兄踪影,唯有一道冷淡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不知是不是贺凌云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声音格外的紧绷。
大师兄落荒而逃了。
贺凌云的心中忽然涌出胜利者的喜悦来。
薛青城不见了踪影,这方汤泉便只剩她一人,夜风袭来,带来些许寒意,贺凌云也没了继续泡下去的心情。
月黑风高的,保不准还会有其他人出现,还是快些回去吧。
泡了个热水澡,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贺凌云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
第二日大清早,贺凌云在公鸡凄厉的打鸣声中醒来,睡眼惺忪地来到山门前,忽然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吓跑了瞌睡。
此时天色微亮,一条做工精良、华贵气派的飞舟横亘在面前,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
揉了揉眼睛,贺凌云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这才发出第一声惊叹:“我去!”
这是什么情况?
像是为了回应她,飞舟身侧的木门被人推开,随后,闻漱的头伸了出来。
“师妹,快上来,今日我们坐船。”
贺凌云歪了歪头不解:“?”
虽然没搞懂眼前的情况,可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好消息。
木梯自飞舟门口缓缓下降,落到了地上。贺凌云恍惚间觉得自己犹如登上了飞机。
其实认真想来,这飞舟可不就是仙侠界的飞机么?
第一次坐飞舟,心中难免感到好奇,贺凌云左瞧瞧、右瞧瞧,见船内空间宽阔,可容纳百人。
跟随闻漱来到了后排,贺凌云便看见了靠坐在窗前的薛青城,听见动静,少年抬眼望了过来。
今日他难得没有穿常见的青色衣衫,而是换了身玄色劲装,衬得一张玉面愈发俊逸冷漠。
想到昨夜的事,贺凌云的舌头便像被咬了一样,吐不出半个字。
而薛青城也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不见其他动作。
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唯有股怪异的气氛在缓慢地发酵。
闻漱不明所以,好意提醒道:“师妹快坐,飞舟就要起飞了。”
话音刚落,贺凌云的脚下便颠簸起来,以至于她险些站不住脚,向前倾去。
多亏了平日基础牢固,底盘修得稳,贺凌云以脚掌扒地,这才幸免于摔倒。
余光里忽然瞥见一道白影。
贺凌云抬起头,见薛青城抱着长剑,端坐在座位上,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挠了挠头,贺凌云只当自己眼花看错了,定了定身形,接着寻了处位置坐下。
“师兄,这飞舟是何人的?为何我们可以搭乘?”贺凌云转身冲闻漱道。
“我正要同你讲呢。”闻漱抬起头,回道:“宗主体谅门中弟子辛苦,于是安排了飞舟接送,往后去,我们便可日日搭载飞舟,不用再挤大师兄的剑了。”
闻言,贺凌云的眼睛亮了亮,欣喜非常,“消息可是真的?师兄你莫唬我。”
她不用再忍受薛青城那风驰电掣的御剑术了?
闻漱的眼中溢出笑意,“我怎会骗你,自然都是真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贺凌云感动得几乎要流下鳄鱼的眼泪。
看不出来严厉的宗主竟有如此体贴的时候,还真是铁汉柔情啊。
这边的二人欢呼雀跃,那边的薛青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心中生出一股躁意来。
不用乘剑就那么高兴么?
*
飞舟走走停停,一路搭载了不少人,年轻的弟子们聚在一块总免不了嬉笑打闹,场面十分热闹。
贺凌云看着许多女弟子手中捧着鲜花,不由得心生疑惑。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大家为何拿着花朵?”
闻漱顺着师妹的目光看了过去,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啊,今日是三月三,乃上巳节。”
上巳节?贺凌云搜刮着空荡的脑袋,试图找出关于这个节日的记忆,然而事与愿违,这三个字她只是听说过,却从未了解过,不过看那些姑娘们喜笑颜开的样子,应当是个有趣的节日。
“师妹年纪小,不记得节日也在情理之中。”闻漱道:“三月三,桃花开,故而则称为桃花节,是女儿过的节日,师妹可随门中其他女弟子一同过节。”
原来竟是古代版的女王节么?贺凌云了然,在心中将这两个节日划了等号。
*
今日的课程颇为无趣,屠炎在台上讲得几乎口吐白沫,台下的贺凌云几乎昏昏欲睡。
就在她的头即将点地的那一刻,嗓子冒烟的屠炎终于收了声,平了平气,说道:“放堂!”
不知是不是贺凌云的错觉,今日的课堂氛围不似平常,许多弟子表面上在认真听课,实际上都绷着一股劲似的,待屠炎离开教室,那股躁动便一股脑地释放出来。
尤其是女弟子,几乎人人手中捧着一束花。
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贺凌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合群。
“贺凌云,你今日不过节么?”
清脆的声音自身前响起,贺凌云抬起头,看见自己的桌前站着一位姑娘。
姑娘长相明艳,却穿得素净,一身白色长裙衬得她出尘脱俗,恍若仙子,就是头上也系了根白色发带,有些顺色了,也颇有丧葬风的意思。
此女名为“范若水”,贺凌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宗门拙选上,这个姑娘是个水灵根,这不,人如其名。
在脑中胡思乱想了片刻,贺凌云冲对方露出笑容,亲切道:“若水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过这个呃……上巳节,请问是必须要拿着花朵才算过节么?”
这是什么同“万圣节雕南瓜”、“端午节吃粽子”一般的仪式感?
见贺凌云神情懵懂无知,范若水微微一愣,随后举起手中的桃花,示意道:“自然了,得你亲自摘采的才有诚意。”
看着几乎戳到眼球的艳丽花朵,贺凌云咽了咽口水,决定入乡随俗。
不就是摘花么,这有何难的?
带着莫名的自信,贺凌云来到了后山。
这处灵气充裕,花朵开得也十分茂盛,娇艳欲滴的,任君采撷。
不出意料的,有许多年轻弟子也来到这里,成双成对的,或采花、或赏景,一派佁然景象。
桐树花白色中嵌着薄粉,挂在枝头十分赏心悦目,贺凌云走上前去,踮起脚尖正欲掐上一支,不料手指刚触上树梢,一声尖锐的惨叫便顺着指尖传来。
“死凌霄花快走开!别扒拉我!”
贺凌云:“……”这花不识好歹。
换一支。
一旁金黄的连翘开得也极为茂盛,颇合眼缘。
“滚呐!”
贺凌云:“……”没礼貌!
目光又落在了一旁洁白如雪、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梨花身上,贺凌云忐忑地伸出手来。
“小妹妹,快摘我快摘我,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而怜惜我,大力地、采摘我吧!”
贺凌云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呕。”
这花的态度不仅与之前的截然相反,还透着股变态的味道。
而且方才响起的分明是男人的声音吧?
脑中忽然浮现出梨花的信息来:梨花,雌雄同花。
所以……这个节日是同她有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