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 有一阵邪风艰难地钻了进来,从身影交叠的二人之间穿过。

  对方身上的温度很高,隔着几层衣衫传递过来, 再顺着皮肤一寸寸地爬上高处, 最终在脸颊上留下温热的痕迹。

  贺凌云仰着头, 缓缓地眨动双眼。

  太近了。

  这是个极为危险的距离, 近得只要她愿意,便可偷偷地抬起右手,覆盖在对方的前胸处, 再迅速地穿透他的心脏。

  只要速度够快, 对方甚至来不及反抗, 到那时, 她便可完成系统的任务,顺理成章地回到原本的世界。

  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计划。

  这么想着,贺凌云也确实这么做了,手掌触碰到柔软的布料, 那处下方, 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然而不等她再进一步动作, 手腕上忽然多了分钳制。

  一只温热的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还未来得及作案的右手腕。

  有灼热的呼吸喷洒而下。

  “你不对劲。”薛青城目光愈发幽沉,如一汪幽潭,几乎要把人吞噬。

  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贺凌云维持着仰头的姿势, 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来不及了。

  她已经失去了杀掉薛青城的最佳时机。

  对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目光攫住她的, 两道目光纠缠在一起, 几乎分不开来。

  若是此时她率先移开了目光,无异于将自己的心思剖开, 示于薛青城的面前。

  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她该说些什么?说她兽心大发,忍不住摸了他?还是说她受不了与人亲近,想推开他?

  在脑中编出了无数个荒唐的借口,贺凌云的呼吸愈发混乱起来。

  最终,竟是薛青城松开了牵制住她的手,他站直了身体,在这拥挤的空间里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贺凌云本就做贼心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没能抓住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震动,为身体各处泵送血液,暖洋洋的,并不难受,却有股陌生的酸涩涌向四肢百骸,甚至连牙根都不放过,他是怎么了?

  薛青城的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中,喉结微微滚动。

  平复了片刻,他才开口道:“你方才身上的香气又浓烈了许多,可是身体不舒服?”

  贺凌云神情恍惚:“?”

  剑拔弩张地对峙了半天,竟是因为这事么?

  心情恍如坐了过山车般起起伏伏,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随后化为一抹笑,“大师兄原来是在担心我么?”

  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嘴上便没了把门,而这声疑问落在了薛青城的耳中,可全然不是原本的意思了。

  什么叫担心?他为何要担心?那不是关系亲密的人们才会做的事情么?

  他低垂着眼眸,见小师妹笑得灿烂,唇边挤出两只浅浅的梨涡,衬得她愈发明媚起来。

  薛青城眉头微皱,强迫自己挺直后背,脊梁紧贴着身后寒意透骨的墙壁,心中那点躁动这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贺凌云在脑中思索了片刻,随后编出了个妥帖的理由来:“方才躲避那纸童子时跑得太急了,身上出了许多汗,这才气味重了些。”

  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又想到了些什么,贺凌云冲对方摆手道:“凌云忘了师兄不喜香粉气,我这就离你远些。”

  说罢,她便往旁边挪了挪,努力拉开二人的距离。

  看着姿态别扭,艰难行动的小师妹,薛青城轻叹了一声,“无妨。”

  在幽窄的夹缝中躲了一阵,贺凌云忽然想起心中的疑问,她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问道:“外面的纸童子是怎么回事。”

  若是最初就存在,那他们为何一开始并未见着?

  “是谢巧的计策。”

  薛青城轻声答道:“既然纸童子损毁后可以重聚,那么一只大的总比无数只小的要显眼得多。如今我们看似在明处,实则在暗处,而那纸童子恰恰相反,想要寻得我们,恐怕不是易事。”

  闻言,贺凌云茅塞顿开,惊异下不忘对谢巧夸赞道:“这人还真是聪明,竟想出这个法子。”

  转念想到对方出手狠厉,不拖泥带水的模样,贺凌云暗暗咋舌,一般人就算是想到了这个办法,恐怕也难以操作。

  良久,远处忽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哨声,贺凌云愕然抬头,身旁的薛青城已有了动作。

  “是谢巧的信号,我们该出去了。”

  二人从阴暗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便看见那纸童子又大了一圈,正动作迟钝地往东面走去。

  那里正是哨声的源头。

  “我们接下来应当去哪?”贺凌云问道。

  薛青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眉头也不曾抬一下,“请君入瓮。”

  贺凌云:“?”

  “纸童子用寻常刀剑损毁不了,恐怕只有借苟二的火雷一用。”

  放下整理好的袖口,薛青城抬起头来,看向纸童子的移动方向道:“用结界困住它,再放一把火烧了。”

  贺凌云:“……”这是个她不曾想到的办法。

  况且据她所知,他们几人中,能够施展结界的,应当只有薛青城一人。

  既然分工明确,那么亟待实施了。

  所幸放大版的纸童子行动不便,待它抵达哨声的所在地时,贺凌云一行人已重新聚头。

  谢巧轻飘飘地立在酒肆旁凸起的横杆上,手中拿着枚铜制的哨子,放在唇下吹着。

  苟二和萧涟二人并排站在下方,见贺凌云二人安然无恙,纷纷松了一口气。

  看着像一座山一般高的巨大纸童子举着乌泱泱一片的尖刺向自己靠近,苟二张大了嘴巴,惊得下巴几乎掉了。

  “这么大,我手里的火雷能点得着么?”说罢,摸进袖口处的手又抖了抖。

  贺凌云偏过头来,看着苟二颤颤巍巍地掏出三颗鹌鹑蛋大的火雷,掌心的汗水几乎将那火雷湮湿。

  嘴角抽搐了一瞬,贺凌云担忧道:“你知道这火雷怎么使用么?”

  闻言,苟二撇了撇嘴,从鼻腔喷出气来,“你瞧不起谁呢?”说罢,掐起手心的一颗火雷,向贺凌云方向递了递。

  “瞧见上面的雷纹了没?”苟二煞有介事道:“以灵力催动,再往那纸人身上一掷,砰!它就炸了。”

  贺凌云:“……”可信度不高,大有吹牛的嫌疑。

  随着纸童子越来越靠近,哨声陡然停下,薛青城飞升跃起,转瞬间便飞至纸童子附近的一处高楼顶端。

  听不见哨声,那纸童子云看右看,终于寻得了下方薛青城的影子。

  然而它的动作没有对方迅速。

  薛青城提起长剑横在身前,很快,一股强烈的罡风便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口中默念剑诀,片刻后,一道闪着金色符文的半透明屏障缓缓升起,冲纸童子而去。

  “快!扔啊!”萧涟搡了把苟二,催促道。

  得了命令,苟二咬了咬牙,指尖撷来一道灵气,往那火雷上渡去,接着使出十成的力气,往纸童子身上丢去!

  为了保险起见,苟二只丢出了两颗火雷试试水,而那小的可怜的火雷在空中划过,周身“噌”地冒出火星来,撞上了纸童子的小腿部位,然后弹了回来。

  众人:“……”

  与此同时,透明的屏障及时落下,刚好将那两颗小火球兜住。

  火球在结界中滚了一圈,最终稳稳地落在纸童子脚下。

  “瞧瞧这默契!这配合!”苟二乐得一蹦三尺高,勾住身旁萧涟的脖子,大有要将对方脖子勒断的嫌疑。

  “先别高兴得太早,且看它会不会烧起来吧。”用力地掰下脖子下的手臂,萧涟皱眉道。

  结界中,纸童子缓缓转动着巨大的头颅,见自己的活动空间逐渐缩小,愤怒地向外掷出手中的尖刺,然而结界外有薛青城加持,整道结界固若金汤,一点缝隙都撬不开。

  碰了壁,纸童子怒不可遏,狂躁地捶打着这方结界。

  “砰砰”的巨响震动着大地,纸做的城不堪其扰地抖了抖,贺凌云脚下不稳,险些往后摔去。

  其他人也没好在哪,只能抓住身边坚固的物体,这才得以没有摔倒。

  “怎么还没烧起来?”苟二探头往前看去,额头上急得生出一片细密的汗珠来,“该不会是被那玩意踩灭了吧?”

  火雷在纸童子的对比下小的可怜,微弱的火星似乎无法燎起上方的庞然大物。

  众人无话。

  谁也不敢保证这个方法一定行的通,只能抱着侥幸的心态,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所幸薛青城暂时还靠得住,还能维持住结界的形态。

  又等了一会,就在众人心中凉了半截的时候,一溜烟自纸童子脚下悠悠升起,缓缓地飘散在空气中。

  苟二:“!”

  成了!

  起初只是豆大的火苗,触了易燃的纸童子,便攀缘而上,很快便窜到了顶端。

  滚滚浓烟将半圆形的结界内部充盈得宛如一只唯美的水晶球,火光冲天,与白烟交相辉映,煞是壮观。

  火童子仿佛不吃痛,却还是在看见自身燃起来的时候变得更加激动了,捶击结界的力道更加大了起来。

  “跳脚也没用!等着化成灰吧你!”苟二同学此刻也不怂了,如同在挑衅一只被关在铁笼中的猛兽,张牙舞爪的好不威风。

  薛青城眉眼低垂,静静地看着下方的结界,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