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欣鹤这一次是在垃圾桶旁边把自己的书给捡回来,之前程尧看不过眼,跑去把班里捣乱的人抓起来威胁了一通,但也没能制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程尧担忧地看着林欣鹤坐回到位置上,“真不跟卫哥说这些事吗?他说过……”

  林欣鹤翻过一页书,目光粗略地扫过上头的文字,“让他知道,也不会对我现在的状态有任何帮助,不是吗?”

  “可是,至少……”

  “何必多让一个人来烦恼,他根本做不了什么事情。”林欣鹤瞥了一眼似乎还在懊恼的程尧,“更何况,无论如何,卫楚兮才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不是吗?”

  “如果你说了,他当然会因为我的关系去教育卫楚兮,然后呢?卫楚兮只会变本加厉的来欺负我,在任何卫楚桓看不到的地方,周而复始。所以这样的告状,不会有任何效果,也没有什么意义。”

  程尧闷闷不乐地点头,他不得不承认林欣鹤的推测才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但他内心的正义感让他没办法做袖手旁观的看客,他还是忍不住去找卫楚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煞费苦心的处处针对林欣鹤,明明林欣鹤不会威胁到她什么。

  两个人站在操场边吹风,绿茵地上还有沸腾的人群。卫楚兮望向天边悠远的云,“你看,连你都站到林欣鹤那边,开始帮他说话。可是程尧,明明我才是那个跟你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支起下巴,嘴角扬起嘲讽的笑。

  “所以林欣鹤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威胁,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赞扬也好,朋友也好,别人的目光,甚至连哥哥也是。”

  卫楚兮长到十岁以前,从来不理解“羡慕”、“嫉妒”或者“恨”这些情绪。她是卫家唯一的小公主,在父母的期盼中,在哥哥的宠溺里,听着众人的赞叹声长大。即便她伸手要月亮,也会有人去为她搬天梯。这是卫家给她的底气,让她能高傲地昂扬着头颅,去蔑视其他人。她更不需要花心思去和谁搞好关系,笼络她,讨好她是其他人应该做的事情,毕竟公主只需要坐在原地,等待着接受世人的爱。

  这是卫楚兮一直以来的人生,也是她习以为常的生活。极度膨胀所吹捧起的成长背后埋藏着极其容易点燃的危险,于是,在林欣鹤出现的那一天,危险被一点一点激发。

  那是早就埋下的隐患,一直在等待着出现的时候。弹簧被拉扯到上限回弹时的力度足够伤害到很多人,比如处在情绪的风暴中心的卫楚兮,还有偶然引发这一切的林欣鹤。

  卫楚兮懂得“羡慕”,是哥哥主动向林欣鹤伸出援助之手,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做朋友;她懂得“嫉妒”,是母亲偶然间的夸奖和父亲的附和,“不像我们兮兮,长这么大了还跟着男孩子一起爬上爬下的”;她最后才懂得“恨”,是坐在被送回老家的那辆车上,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最后都选择林欣鹤,而不会选择自己。那个时候,她怒火滔天,恨不得林欣鹤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错误的情绪引发错误的举动,人们通常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阴暗面,总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合理的发泄渠道,打着正义的幌子,行丑恶之事。

  卫楚兮也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如果找不到理由,那就编造一些谎言,再混杂进一些真相。谎言当然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最难看破。

  新城高中里关于林欣鹤的传闻越来越多,那些人听着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又向外散播更加荒谬的言论,等事态基本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时,林欣鹤已经成为人人皆知的死变态。

  林欣鹤每回去上厕所,也能注意到那些并不友善的目光。他脚步微顿,依旧坚定地走进男厕里。

  围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男生朝他吹起流氓口哨,“哎林欣鹤,你不是小姑娘嘛,小姑娘进男厕,你要不要脸啊?”完全不知道被当成别人可利用的工具,林欣鹤看他们就觉得可笑,想从那些小混子旁边走过去,被不怀好意的拦住去路。

  “你们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好狗不挡道。”林欣鹤气定神闲地站直身体,足以俯视面前的小矮个,“还是说你们在cosplay七个小矮人,想拉我当恶毒的皇后做卫楚兮的配角?”

  为首的男生立刻像受了莫大的耻辱似的暴跳如雷,捏紧拳头就要砸到林欣鹤的脸上,被堪堪躲避开。他更加无法忍耐,毫无章法地出拳想要制服面前的人,发现自己仅依靠着家里权势混起来的老大头衔并不能担大用。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林欣鹤怒道;“你他妈才是狗!”

  林欣鹤嗤笑:“无聊至极,要么你让开,要么你去死,快乐二选一,你看呢?”

  “你!”被刺激到的人又要冲上来,却被锐利的刀锋惊得停住脚步。林欣鹤把玩着美工刀,薄薄的刀片被他从外壳里抽出,握在指缝间里,仿佛随时都会出鞘的刀剑,“还需要我再说第二次吗?给我滚开。”

  没有经受过这样刺激的小年轻登时被吓跑,围观的人群也立刻做鸟兽散。林欣鹤感觉无趣地拉下嘴角,将染上一点红的刀片扔进水池了,努力冲洗着自己的伤口。

  那股被深埋在心底,很久没有跑出来作怪的负面情绪骤然升起且扩散,林欣鹤制服不了它,只能由着它出现,致使自己成为一个可怕的危险分子。可还是有好处的,当他回到班级里,往日里那些针对和流言都突然停止,没人有胆和疯子作对,因为他是个疯子。

  程尧也听说了在卫生间发生的事情,借着外头的吵闹声想问他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犹豫豫:“你……算了,你没事儿吧?”

  林欣鹤早就预料到这一切,摇摇头,却对程尧发出自己的邀请:“我想逃课,程少爷想不想一起啊?”

  程尧就这么脑子一热,答应了。跟在林欣鹤的屁股后面,两个人偷溜出教室,避开老师的巡查,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外,跑到围墙边。

  翻墙的事情,程尧做惯了,但是林欣鹤不会爬墙,只能踩着他的肩膀骑上墙头,等着他一块爬上来。墙根底下有一片茂密的小草地做缓冲,两个人一齐往下跳,平稳落地。这时候,才是真正自由的开始。

  程尧揽住林欣鹤的肩膀,豪气冲天:“走,哥哥带你玩去。”

  林欣鹤矜持一颔首:“那就多谢哥哥关照啦。”

  呼吸着自由的新鲜空气,林欣鹤终于觉得自己心头郁气消散不少,程尧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自己家那点事情。程家是家族企业,谪系亲属都拥有自己的一点股份,虽然不多,但合在一起就足够和现任董事长相抗衡,算是一种制约,也是一种连结。程老爷子聪明一世,到最后也只能想出这种办法来维系家庭关系。

  程尧的父亲就是现任董事长,程家三兄妹,他排行第二。大哥是个无意经商的文人,小妹是个追求梦想的摄影师,幸亏还有这个二儿子,不然这偌大的产业最后也不知道会落到谁的手里。

  程尧说得口干舌燥,跑去学校旁边的小吃店,要了一杯饮料捧在手里,“哎,林小鹤你想喝什么东西吗?哥请你。”他拍着胸脯,笑嘻嘻地凑过去。

  林欣鹤要了一个单球的冰淇淋甜筒,小心地咬掉最上头的奶油尖。

  程尧看得眼热,也想吃,就势要下嘴,被警惕的林欣鹤赶紧拦住,“你干嘛,要吃自己买。”

  “就一口嘛,一口!你不要这么小气嘛欣鹤!”

  “你去死,我就小气,不给。”

  程尧哼哼半天也没等到林欣鹤松口,只能忿忿不平地咬碎杯子里的冰块,去到前台豪爽地扔下散钱,又要了一个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幼稚鬼。林欣鹤对着程尧那洋洋得意的笑脸翻起白眼,抬脚就往外走,程尧赶紧跟上来,嘴里含着一大口冰淇淋,被冰得直喘气。

  学校附近的小公园是程尧常去的地点,随便找了个有长椅的地方坐下,屁股挨到凳子的刹那才觉得腿酸脚痛,原来两个人已经走出不少的路。“哎,还是坐下舒坦啊。”程尧感慨。

  林欣鹤极目远眺,远处高山云雾缭绕,闲云飘荡,蒙着灰白的蓝天下略过不知名的鸟,蹿进树林里就不见踪影。他收回目光,望向近处的树,还有面前的人,难得说了句软话:“今天突然觉得你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程尧这人很擅长顺杆往上爬,得到一句夸奖,立刻摇头晃脑地充分肯定林欣鹤对自己的评价:“你居然今天才发现吗?我就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林欣鹤不免有些后悔说出这句话,白了程尧一眼对方也全当看不见,继续嘻嘻哈哈地同他说闲话。他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故事,非说有,那也只剩下一个——“哎林小鹤,你有喜欢的人吗?”

  懒得纠正他取得亲昵的外号,点头答道:“有。”

  程尧顿时瞪大眼睛:“有?你居然有喜欢的人?谁啊,是谁啊?我认识吗?”

  问题跟连珠炮似的往外冒,林欣鹤捂好自己被吵嚷声侵袭的耳朵,等到程尧的情绪平复下来,才慢吞吞地开口:“你认识的,这个人。”

  程尧燃起旺盛的好奇心,开始从自己认识的人里做排查,不会是自己班里的人,那就是班外的人,符合他俩都认识这个先决条件的对象范围迅速缩小,最后指向一个程尧此前想都不敢想的名字——卫楚桓。他突然被激出一句脏话,苦大仇深地看向林欣鹤:“你怎么能这样,告诉我这么大的秘密,我万一说漏嘴怎么办?”

  然后他就看见林欣鹤的脸上泛起笑容,宛如桃花盛开般明艳动人,“那么,你就等死吧。”程尧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立刻保证自己一定会管好自己这张嘴。但他还是好奇,林欣鹤为什么不告诉卫楚桓,反而自己在这儿玩暗恋,毕竟依照他这个旁观者的角度,卫楚桓肯定很喜欢林欣鹤,非常喜欢。

  “因为我是胆小鬼,没能力承担万一的后果。”林欣鹤友好地摸了摸面前还在迷惑的大狗子的脑袋,“你不懂,等你也有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

  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却甘之如饴,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程尧伸了个懒腰,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坐在这片浓郁的绿意间,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究竟是哪个季节,可能是春天,又的确是秋天。青涩的风从耳边吹过,雨水的味道扑进鼻子里。林欣鹤轻声说道:“要下雨了啊。”

  回去的路上,天空阴沉沉的掉下雨滴,两人飞奔在雨里,被越下越大的雨淋湿身体,到学校才发现班主任已经站在校门口等待。

  无故失踪的这一个下午的时间,老师也着急上火,看到他们回来,一边放下心,一边又忍不住气,罚他们写检讨还要记过。程尧又一次拍着胸脯跟林欣鹤说:“放心啊林小鹤,我写检讨可快了,我帮你啊。”

  林欣鹤忍不住笑:“行,那你帮我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