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的美术比赛其实都挺枯燥,卫楚桓领完号码牌就等着叫好进场,这一轮抽签选到的题目是熟悉的景色作画。他对着空白画布沉思片刻,还是不打算从人人都能想到的自然风光入手,改成社会风景的绘制。

  他脑子里有一片热闹的夜市,叫卖的摊位里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服饰、小吃、小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来来往往地人群置身于其中,即使烟雾弥漫,却能看清他们脸上自然流露出来的轻松,还有大妈正蹲在摊位跟前和小摊位的老板讲价。是众生百态,市井人间。

  只是雕刻那么多人物,还要刻画比他们的表情是一件需要耗费很多时间的事情,卫楚桓紧赶慢赶才在计时停止以前完成任务。交完画稿,一天时间也就过去了,卫楚桓悠闲地在街上游荡,捧着那些小吃,吃得不亦乐乎。

  回到房间里好好休息一晚上,毕竟明天还有一轮比赛正等待着他。

  第二轮比赛依旧是在下午,卫楚桓无聊地坐在比赛场地附近的咖啡厅里打发时间。来往的人总喜欢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还好现在的人还没有当街拦人的爱好,卫楚桓也懒得在意那些没什么威胁的目光,装作自己是个失去感知的电线杆子。

  服务员端着一杯果茶走过来,托盘底下还压着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卫楚桓想也没想就把那杯别人给他点的饮品给拒收,这又不是在酒吧,怎么还能遇见这样的事。

  “咳,先生,这是我们老板送给你的。”年轻的服务员看上去还是个大学生兼职,现在赶鸭子上架被老板逼着做这种搭讪人的事情,面上还有点难为情的羞窘。

  卫楚桓当然能听出来他在向自己示弱,想要博同情,好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只是他并没有要做个大善人的打算,直接起身去前台买单,换个别的地方坐着打发时间。

  这只不过是卫楚桓这天当中的一个小插曲,但他还是没来由的觉得烦躁,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打扰害得他不得不走出那家咖啡厅,另外找地方休息。他一向讨厌麻烦,更讨厌被迫惹上麻烦。

  好在这附近有个小公园,离比赛场地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卫楚桓绕着不算大的公园走完一圈,突然掏出手机来给林欣鹤打电话。还是上课时间,他当然知道这个电话不会有被接通的可能,但他还是打了,光是听着耳边的忙音,叫嚣的灵魂也会慢慢平静下来。

  小公园建在江水畔,清风拂面还带着泥河特有的土腥味,水岸旁生长的芦苇还在随风摇曳,不知从何而来的鸟略水而过,轻飘飘的叶子随着水流缓缓流淌向不知名的方向。

  就在电话即将自然挂断以前,被接通了。

  耳边传来林欣鹤浅浅的呼吸声还有熟悉的吵闹,卫楚桓已经能够在脑海中想象出对方现在所处的环境,刚刚下课的教室重新焕发起生机,同班的学生都在一旁吵闹,呼朋引伴地准备去卫生间。只有林欣鹤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趴在桌子上,接通这则莫名其妙的来电。

  “小鹤——”卫楚桓稍稍拖长音调,“我有点紧张,你能不能,鼓励我一下呀。”

  林欣鹤轻轻嗯了一声,不过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情,憋了半天也只能跟他说句加油。

  卫楚桓扑哧一声,这下可把小孩逗生气了。任凭卫楚桓怎么动用自己那张巧嘴,好话说尽也没能再从林欣鹤嘴里抠出一个字。但林欣鹤一直没挂电话,即便那边上课铃打响,卫楚桓捧着微微发烫的手机,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

  意识回笼后才觉得口干舌燥,卫楚桓从裤袋里掏出薄荷糖开含进嘴里润润喉咙,凭栏斜倚,望尽山和水。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林欣鹤突然敲敲手机,卫楚桓下意识地回话:“怎么了小鹤?”

  林欣鹤又敲了一次,卫楚桓一看手表,快到自己的比赛时间了。

  “啊,要到时间了,我要去比赛咯,晚上再打给你。”林欣鹤给他的回应,又是两声敲击,随后挂掉电话。卫楚桓觉得心情松快不少,刚刚因为被迫陷入麻烦境地的烦闷感也消失不见,他哼着不成调的歌曲,向着比赛场地走去。

  第二轮比赛的题目就不是抽签选择,而是命题限时作画,时间也比第一次比赛的时间紧迫许多,评审给的题目很是空泛,要求大家画一张照片。

  绘画本身就有记录和留影的功能,用绘画来绘画照片,纪念已经留影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多此一举,也很容易画蛇添足。

  卫楚桓还是想到了一张照片,是之前他给林欣鹤拍的照片——照片里,林欣鹤正坐在病床上看花,也可能是看窗外的风景。他的目光跳跃在狭窄的空间里,自然的渴望着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自从有过那次出门的经历以后,林欣鹤经常性地提出,他想要出去走走。那会儿天气还没有现在冷,枝头还泛着浅浅的绿意。

  只是卫楚桓不太放心,非要给他套上厚衣服,才带着人出去,就在医院里头随便逛逛。走廊里经常会有急诊的病人被推进手术室,冷淡的白凝在林欣鹤的眼睛上,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卫楚桓忧心忡忡地看护着对方,强迫他不再去看那些可能即将逝去的生命。

  “看着我。”卫楚桓让他看着自己。

  林欣鹤乖顺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看见卫楚桓眼底的光,当然还有卫楚桓眼睛里的自己。

  “看见了吗?我在这里。”卫楚桓捧起他的脸颊。

  林欣鹤抿起嘴角,露出柔软的笑:“我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呢?卫楚桓没有问,只是松了口气,更加用力的握紧林欣鹤的手。他的确是被林欣鹤浑身是血的样子吓怕了,所以总是感到恐惧,担心有一天小说结局的噩梦会再次重现。在没有看到林欣鹤真的平稳度过十八岁之前,他的恐惧永远也不会消失。

  卫楚桓在纸上勾出林欣鹤的模样,曾经在他的笔下出现过无数次的人又一次跃然纸上,精致的玉器骤然碎裂,他捧着满手的血在地上捡拾碎片,逼迫手段高明的人修补玉器,再将他安然无恙的还给自己。那些碎裂的痕迹不应当留在玉器身上,大家都想法设法去消除痕迹。可即使表面看上去完好无损,卫楚桓也知道,打碎后重组该留下多少伤痕。

  一笔一划的刻进心里去,他又在想林欣鹤,自然地在对方的目光落下的地方画上蝴蝶。

  那是卫楚桓自己拍的照片,他自然清楚这个地方不该出现蝴蝶。可卫楚桓又固执的认为林欣鹤想看见蝴蝶,所以在画里,他应该看见那只蝴蝶。

  在画面右下角署名落款,截止时间到之前,卫楚桓完成了这幅画。这会儿他没有想好画的名字,直到多年以后,他才重新翻画了这幅唯一还没来得及送给林欣鹤的作品,郑重其事的为画作取名——《蝴蝶》。

  画作被展出的时候,也有人问过这个题名有没有什么其他含义。卫楚桓稍作思考,目光略过正坐在台下,仰着头望向自己的林欣鹤,心头发软,含在唇角的笑意也真切些许,“含义,其实也没什么含义,只是我想让他看一只蝴蝶,我的蝴蝶。”

  不过会飞的不是画面里那只蝴蝶,而是我心里的那只。它蠢蠢欲动,早就想要飞出我的心口奔赴一场未知的心动,可当时的我愚昧且无知,迟钝又自大,读不懂自己所思所想,也看不破自己的心之所念。

  停下笔的时候,卫楚桓重新审视起这幅画,确认没有任何想要修改的地方,他开始收拾东西,交稿离场。为期两天的比赛正式宣告结束,沈如萍赶在卫楚桓走之前跑来给他践行,晚上拉着他在火锅店又吃了一餐。

  席间,沈如萍喝了几瓶啤酒,醉意朦胧地勾着卫楚桓的肩膀说许许多多的话,一会儿是抱怨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兼职没钱赚,一会儿又是倾诉自己即将毕业的压力大,每天都生活得焦头烂额。最后,总算是一脑袋扎在桌子上,彻底昏睡过去,卫楚桓才得以解脱。

  翻开对方的手机拨通最常联系人的第一个,他倒没想到居然会是个男人的声音,毕竟暧昧的备注让他先入为主的以为是位女性。在心里消化了三秒钟这件事,卫楚桓报出俩人现在的位置,和沈如萍现在的状态,得到了很是沉稳的一句:“好的,麻烦你照看一会儿如萍,我现在就来带他回去。”

  卫楚桓挂掉电话,再看面前的沈如萍,对比着电话里那个沉稳的声音,还真是互补。

  无聊地等待过程里,卫楚桓有多吃了几个牛肉丸。

  沈如萍的对象赶过来的速度很快,也许是家住附近,卫楚桓看他做这种事情熟门熟路,不免好奇两个人的相处究竟是什么样子。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这家伙不太会喝酒但挺爱喝的。你住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回去吗?”卫楚桓还真没想到,沈如萍的对象还是自己开车过来的,男人先将沈如萍塞到宽敞的后座躺着,这才回过头来询问卫楚桓的意思。

  卫楚桓指着沈如萍问:“你不用先送他回家吗?”

  男人不在意的摆摆手:“他喝醉了就睡觉,晚点送也是一样的。”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情侣相处模式,卫楚桓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生活中的同志情侣,突然给他看见一对,破有点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感。坐到汽车后座以后,他一边给自己系安全带,一边打趣:“这样的相处模式还挺新鲜的,毕竟副驾驶一般人不是都会留给自己的另一半吗?”

  男人开着车,对他的想法略感好笑:“哪儿有那么讲究,他醉成这样只想睡觉,睡在副驾驶哪会有一个人躺在后排睡来得舒服。”

  “这倒是,我还以为……”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卫楚桓觉得自己没必要拿小说里的事情套用在正常情侣的相处之间。

  不过他的欲言又止被旁边的人看透,“我懂你的意思啦,出柜以后也有挺多小姑娘问过我什么乱七八糟的。但小说是小说,我俩是我俩嘛,出来谈恋爱,两个人能够一起开开心心的往下走才是最重要的。”

  卫楚桓深以为意,他之前也谈过几次恋爱,只不过都无疾而终。很多恋爱谈到最后都成了一种消磨,消磨过去的感情,也消磨彼此的时间,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能吟诗一句:“人生如只若初见。”无论什么样的恋爱,大家一开始都是奔着天长地久去的,也都在为之做相应的努力。

  “你是同性恋吗?”靠近酒店的路上,卫楚桓突然被问到。

  他疑惑地反问对方怎么突然这么问。

  “直觉啦直觉,我的gay达一向很准。”男人咧开嘴,似乎还有些小遗憾,“不过没想到这次失灵了。行,到酒店了,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

  卫楚桓对于他的印象骤降,碍于礼貌,微微颔首以后,下车离开,转头就将师兄的微信也一并拉黑。

  等他回到酒店房间里洗漱完毕,人已经困得不行,勉强摸出手机来给林欣鹤发了条晚安短信,这才安心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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