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阴雨连绵,室外的天气变得很快,上一秒天晴,下一秒就会开始下雨。徐敏之在车上还感叹这天气好,是老天爷都盼着林欣鹤早日出院。

  这会儿他们刚下车,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心飞扬。已经走出几步路,卫楚桓也来不及回头拿伞,赶紧先脱下外套一把罩到林欣鹤的头上,带着他往家里跑。徐敏之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等着司机去给自己拿伞,眼见俩小孩已经跑到家门口,还真是有活力的年轻人。

  卫楚桓推着林欣鹤进门,让他先回房间去洗澡,毕竟才出院就淋雨,很容易就会感冒发烧。“赵妈,煮点儿姜汤等会儿送上来吧。”他先去敲了保姆房,嘱咐完这句才上楼洗澡。

  热水驱散超期的寒意,身体的每一寸骨头都舒服得几近融化。舒爽的洗过澡后,赵妈的姜汤也送上楼,披上浴袍去开门,让人再送一碗去隔壁林欣鹤的房间,敲了半天门也没见人出来。卫楚桓留下那碗姜汤,朝着保姆摆摆手:“没事儿了我等会儿送给他喝吧,谢谢赵妈。”

  乐得轻松的人,赶紧回房间去看自己没追完的连续剧。卫楚桓自己留在门口,一下接一下地敲门:“小鹤,你在里面吗?过来给哥哥开下门。”

  门内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被厚重的实木门隔绝掉大部分的噪音也能听出里头的动静不小。卫楚桓不由得有些着急,又敲了几下门,林欣鹤才不甘不愿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儿,只探出个脑袋来颇为谨慎地防范着卫楚桓。

  “给你送姜汤喝,怕你感冒。”卫楚桓把小碗递过去,趁人接过姜汤那片刻的放松,赶紧挤进屋子里,他想要看看这是出什么事了。

  房间里的衣服丢得到处都是,卫楚桓搬过来地两个行李箱被林欣鹤自己翻得乱七八糟。这幅样子到底还是被卫楚桓尽收眼底,他连反抗的行动还没做就已经败北。“你这是在干嘛?拆家吗?”这话卫楚桓问得真心实意,他也没想到林欣鹤原来这么不会收拾东西。

  林欣鹤忙着喝那碗热热辣辣的姜汤,没有跟他说话,只是往凳子上一坐,充分显示出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卫楚桓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帮他捡起地上的衣服,脏兮兮的,直接扔进浴室门口的脏衣篮里,丢在床上的衣服被挂进衣橱里,还有一些胡乱堆在箱子里的其他衣物,他招招手让林欣鹤一块过来收拾。

  从来没干过家务活的林欣鹤在卫楚桓的指导下,笨手笨脚的自己叠起衣服,再整齐地摆在衣柜里。衣柜的下层是用来放袜子和内裤的,卫楚桓毫不避讳地想要替他整理剩下来那些贴身衣物,却被林欣鹤面红耳赤地抢夺下,还非要他闭上眼睛转过身去,自己一个人蹲在衣柜跟前,埋头整理。

  总算是打理好这些衣服,林欣鹤看着整整齐齐的房间也满是自豪,他猛地想起那个房子里还藏着一些自己的东西,“那个房子的钥匙,是在你这里吗?”他焦急地询问对方。

  卫楚桓不明所以地点头:“怎么了,还有东西我没帮你拿过来吗?”

  林欣鹤向他张开手:“嗯,你把钥匙给我,我过去一趟。”

  这会儿卫楚桓当然不会放他一个人进那间不知道埋藏了多少黑暗回忆的大房子,“那你等等,我换个衣服陪你过去拿。”也不管林欣鹤接不接受自己的好意,先他一步站起身,回到房间里换衣服。林欣鹤自然也得换,刚刚没擦干的头发丝贴在身上,把身上的裙子也给弄湿了,他得重新换一件衣服再出门。

  外头的雨变小了不少,卫楚桓撑着伞稍稍向林欣鹤那边倾斜,又是这样一段路,和记忆中第一次见到林欣鹤的场景所重叠。他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微微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但应当不是什么坏事,整个人看上去沉静又优雅。

  林欣鹤突然开口:“我没把卫楚兮那天借我的衣服还给她,本来还以为你们有人会问我要的。”

  卫楚桓这才想起这件事,也没想起那天林欣鹤是穿走了什么样的衣服,毕竟卫楚兮后来再也没提起过,应该是因为那件衣服她也并不想要了吧。

  “也是件白裙子,妈妈很爱穿白色裙子,我当时还觉得真挺巧的。”这是林欣鹤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妈妈,卫楚桓张了张口,只能憋出一句“你别难过”来安慰他。

  林欣鹤却摇头:“我不难过,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感到难过,即使她是我的妈妈。”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卫楚桓也不会对林欣鹤做什么负面评价,这时候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开阔的成年人,包容着林欣鹤这一点点大的小孩。

  两个人慢慢走到林家那栋别墅门口,卫楚桓本来想跟着一起进房间,却被林欣鹤拦在一楼,小孩很少表现出心口一致的真心,他惯会说假话来欺瞒别人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不敢和别人对视,免得泄露真心。

  可是,林欣鹤此刻积极地和卫楚桓对视,任由他在自己黑沉沉的眼睛里找到动人心弦的诚心诚意,“拜托你,我想自己进去,你在客厅等我好吗?”没人能拒绝这样的林欣鹤,卫楚桓自然也不能,他爽快地败下阵来,坐到沙发上等待对方。

  等待的时间是很漫长,也很无趣的。卫楚桓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听了一会儿雨打窗台的声音,就站起身来在一楼大厅里闲逛。

  林家别墅装修得很温柔,灯光是柔和的黄,地板上铺着软绵绵的地毯,一年四季都能光脚在室内行走,每个有棱角的地方都被泡沫垫包裹,清新淡雅的墙体颜色,还有整面的落地窗,只要拉开窗帘,整间屋子都会被包裹进阳光里。漂亮的、精致的设计里处处充满生活的闲趣,怎么想都知道不会是那个疯掉的林峰辞的想法,只有可能是林欣鹤那个死去的母亲留下的设计。

  林欣鹤本该过得很幸福,但是并没有。

  那天晚上闯进屋子里,天黑没开灯,卫楚桓也没有那个心情去看,他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那会儿原来就是在正对玄关的地方,找到的对方。警察办案取证据,拿走了那小块地方的地毯,丑陋的缺角上还留有林欣鹤的鲜血,暗红色的血斑还凝固在上面。

  在这个宛如童话屋的地方,那个残忍的缺角像是无声的嘲笑。卫楚桓没有再注意室内,转而将目光放到室外。

  草坪上摆着秋千,精致的桌椅被放置在花园里,此时在风雨中经受洗礼,无人搭理的花园杂草丛生,野花盛开。外头还建了一个玻璃花房,里头荒芜一片,原来种植的东西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屋内屋外更像是两个世界,卫楚桓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林欣鹤这一趟上楼拿东西,花费了格外多的时间,在卫楚桓就要忍不住直接上楼把人给带下来之前,他才终于跑下楼,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样的宝贝,让林欣鹤这么喜欢,喜欢得眉开眼笑,掩饰不住的好心情。

  卫楚桓不免有些在意:“你回家拿了什么东西?”

  林欣鹤轻哼一声,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回家来拿那些画,也来和妈妈道别。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却从很多人的嘴里都听过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美丽、知性、优雅、迷人,汇聚许许多多的美好于一身,却在本该盛开的年纪死在了产房里。

  妈妈身体不好却还是怀上了他,林峰辞从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可能会威胁到自己老婆生命的小孩,可是她想要,他只能答应。在自己的身体里孕育一个生命的奇妙,可能是耗费一个学者半生的学识都难以表达清楚,女人就这样期待着自己的孩子,直到他真的要出世。

  林欣鹤听说,当时凶险的情况容不得任何人掉以轻心,最后只能在大人和小孩之间做一个抉择,林峰辞毫无疑问的选择了自己的妻子,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却要把这一线生机留给自己的孩子,这个她素未谋面已经培养了将近十个月感情的孩子。

  最后他们都不得不屈从于女人的固执,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她也离开了。林欣鹤的诞生,母亲的死亡,父亲的疯狂,像是一个诅咒。

  童话里女巫的诅咒可以用真爱之吻来解决,而现实中林欣鹤的诅咒只能靠他自己开解。他第一次翻开那本母亲留给他的日记,一页一页慢慢地读着,从一岁看到十三岁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要把以后的故事,留到后面的时间。

  对于如此深厚的血脉相连的纽带,林欣鹤曾经感到绝望。但此时他头抵着母亲的巨幅照片,像是回到母亲的怀里,回到婴儿襁褓时。

  母亲轻轻地笑起来:“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的孩子。”

  被掩埋和深藏起的真情流露,林欣鹤也不知道为何滴落眼泪,可他却止不住的哭泣,他叫林欣鹤,“欣”是李欣悦的“欣”,“鹤”是母亲说——

  “我希望,我的孩子能过上闲云野鹤般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的孩子,我只要他开心就好。”

  林欣鹤读懂了这个名字,也在那个时候拥有了母亲。

  那个在天上飘来飘去,似乎下一秒就会离开人世的林欣鹤终于在此刻,立地生根。

  他带着母亲的爱,奔向卫楚桓——这个让他懂得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