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病房外面逛过以后林欣鹤的情况明显恢复得比之前更好了,也能吃些正常的东西,而不单纯依靠葡萄糖来输送营养。

  卫楚桓变着花样给他补营养,今天排骨汤,明天老母鸡,后天送人参,家里保姆忙有时候没法儿按时来医院送餐,他就大清早自己去送汤到医院,吩咐好照顾林欣鹤的护工按时给他热好,盯着他喝下去,才急急忙忙往学校赶。

  他这个月迟到的次数多得数不清,赶到学校早读一般都开始了,没时间吃早饭就在路上买个面包垫垫肚子。陈秋河也难得才能和他说上两句话,眼见着卫楚桓忙忙碌碌,月考成绩出来比上个月还掉了一点名次。

  班主任找他谈话,回到教室以后,陈秋河不免担心地缠着他问这问那,卫楚桓更觉得麻烦,他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陈秋河忿忿不平:“你当我乐意管你啊。”

  卫楚桓翻开书本,冷淡道:“这样最好。”

  陈秋河被气得失去理智,当即幼稚搬出书本在两个人之间隔开楚河汉界。

  两个人一整天没说话,等到晚上放学,卫楚桓抓起请假条和自己的书包,赶紧就往医院那边赶。陈秋河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人群里,丧气地趴到桌子上反省自己,明明只是想关心他啊,最后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在卫楚桓到医院之前,徐敏之已经到了。医生刚给林欣鹤做完例行的身体检查,站在一旁努力尝试着,想和林欣鹤进行一些交流,但林欣鹤依旧没有开口讲话。他无奈的和徐敏之交换过一个眼神,走出病房。

  徐敏之放下手里的补汤,她今天代替了保姆的工作过来给林欣鹤送吃的,拧开保温桶,倒出一小碗鸡汤,撇去浮在上面的油花,清淡的味道在病房里四溢。她看着林欣鹤,自己端起小碗,浅浅地搅拌着汤碗,捏着勺柄,一点一点往嘴里送。

  “好喝吗?”徐敏之把他垂到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等你出院了,敏姨带你去剪个头发吧,刘海长得都能挡眼睛了。”

  林欣鹤把喝了小半碗的汤推到一边,轻轻摇了下头。

  “这就不喝了?”林欣鹤的胃有些小问题,是林峰辞造的孽。徐敏之也不好逼他再喝,把碗筷收起放到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橘子,准备用来给林欣鹤解腻。

  卫楚桓来到病房的时候,林欣鹤正低垂着眼睛在和徐敏之聊天,与其说是聊天倒不如说是徐敏之一个人在讲话。“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他好奇的加入话题中间,林欣鹤顺势抬起眼看向他,无声的欢迎。

  徐敏之拍拍卫楚桓的后背,“你又打算翘晚自习?”不值一提的小事情,卫楚桓拿过剩下的鸡汤,搬到一旁去吃。她没法儿撼动大儿子做的决定,只好将注意力重新转到和林欣鹤的交流上来,“欣鹤,你现在感觉还好吗?”她摸上林欣鹤柔顺的头发,林欣鹤乖乖巧巧的露出一点笑容来,看得人心口泛酸。

  徐敏之一颗慈母心被击中,忍不住更为温和地对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欣鹤,我和你卫叔叔商量好,打算收养你。你看怎么样呀?”

  这个问题不能用简单的肢体动作来表达,林欣鹤瞥了一眼坐在旁边吃饭的卫楚桓,又想起卫楚兮。

  其实在卫楚桓上高中以后,他有在学校里碰见过卫楚兮几次,她跟一些社会上的小青年纠缠在一起,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总会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或者故意撞一下他的肩膀。都是些小事,但林欣鹤也能感觉到卫楚兮对于自己的敌意。

  被卫家收养承担起卫楚兮的敌意,或者到林家那些吸血鬼手底下讨生活,要么就去福利院里真正成为没有父母,也没有人要的小孩。

  该怎么选择呢?林欣鹤有点紧张地思考起来。

  卫楚桓扭过头来劝他:“你来给我当弟弟嘛,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弟弟?这个突兀的性别称呼让林欣鹤的表情都瞬间凝固,他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怎么回事,被发现了!

  徐敏之这会儿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但没有理解,她上前一步想要搂住这个莫名激动起来的孩子。医生说他大病初愈,最好要保证心态平和稳定,否则很容易出问题。出于母性的本能,她总想去安抚这个脆弱的小孩,却被完全抗拒。

  异样的情绪骚动很快引起了卫楚桓的注意,他自觉失言,却不知道自己是说错哪句话触动到对方敏感的神经,只能依靠自己的本能去安抚对方,“冷静点小鹤。你冷静一点。”他环抱住对方,抚摸着林欣鹤的脑袋,把他塞进自己的拥抱里。

  “到底怎么了?”林欣鹤攥着他的衣服,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突然开口还有点找不准音调,结结巴巴得像是刚开始牙牙学语的稚子,“你、你知、知道我、我是……”

  林欣鹤开口说话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震动,按照对方刚醒来时候那个样子,卫楚桓以为自己要花费更多时间才能撬开对方的心,让他重新开口说话。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卫楚桓听懂了他的意思,端起水杯喂到他嘴边,看他说得吃力也没有叫他非要把话说完整:“我知道,你是男生,林欣鹤是男生。”

  这句话林欣鹤曾经对自己说过无数遍,好让自己不会彻底迷茫在两种性别之中,此时他突然一听像是被恢复启动程序的机器人,跟着点头应和:“对、对、对的。”

  “怎么了,突然这么激动?”

  有前面的话做铺垫,林欣鹤这回再说话也比之前熟练:“没、没事了。”他不想在卫楚桓面前坦白自己那点小心思,熟练地把脑袋往被子里一缩,就打算装睡。卫楚桓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后背,也没有硬要他现在就跟自己说实话。

  徐敏之正在病房外和他打手势让他出来,卫楚桓安顿好林欣鹤,依言走出病房。母子俩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谈话,说起刚刚的事情,卫楚桓皱下眉头:“小鹤是不想被我们收养所以才反应这么大吗?”

  对此徐敏之也不好轻易判断,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见忧愁,卫楚桓摸摸母亲略显疲惫的脸,“妈妈,最近真是辛苦你了,跑上跑下的解决事情。”

  徐敏之也心疼自己儿子,一边是迫在眉睫的高考,一边是林欣鹤现在的状况,两头都重,两边都得扛住。“还说我呢,你不也是,晚上回家我让赵娜给你煲点汤喝,好好补补身子。欣鹤再住两天也该回家去住,到时候你就不用这么辛苦的两边跑了。”她怜惜地捏了捏卫楚桓瘦削地脸颊,低声嘱咐道。

  卫楚桓自然不会对此提出什么意见,很是受用地收下了来自母亲的关心和爱意。

  两个人重新回到病房里,林欣鹤已经恢复镇定,还在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剥橘子吃。徐敏之拎起饭盒准备先回家,卫楚桓自然要留下来多陪陪他。

  卫楚桓自然地从他手里分走一半的橘子,“刚刚怎么了?是因为听说要被我们家收养所以不开心吗?”

  “不是。”林欣鹤还没有办法很利索地说话,只能往外蹦出一些简短的词汇。

  “那是因为什么?”卫楚桓手里地橘子被去掉了白丝,又重新塞回到林欣鹤手里,很自然地把那些还没处理干净的橘子重新换到自己手里。

  林欣鹤憋了半天,才问道:“你、你想要,一个,弟弟吗?”

  这是个怪问题,卫楚桓冷静地反问他为什么这样问。

  在病床上躺了太久,脑子明显变得迟钝起来,林欣鹤很久都没有反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其实有些复杂的问题,最后气恼地咬住下唇,“不、不、不想要吗?”

  卫楚桓摇摇头:“不太想要一个除了你以外的弟弟。”

  勉强算过关的一个答案,林欣鹤还是有些紧张关于卫楚兮的事情,他皱起眉头思索片刻,还是抛出了自己的顾虑。却没想到卫楚桓耸耸肩:“她跟我吵了一架,已经闹翻了,妈妈决定把她送到老家去上学,如果表现得好,再把人给接回来。”

  “那你……?”林欣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那么羞耻的问题。他隐隐约约有些预感,卫楚桓和妹妹吵架应该是因为自己。

  卫楚桓并没有好奇他只说了个开头的话,笑眯眯地问他,橘子好不好吃。

  橘子当然好吃,卫楚桓家的保姆很会挑水果,买的橘子也是酸甜可口,肉多汁水嫩。林欣鹤点点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卫楚桓精心设计好地语言陷阱里。

  “那吃了我们家的橘子,可就是我们家的人咯。”卫楚桓撑着下巴,朝他眨眨眼。

  林欣鹤满脸茫然,手指被一寸一寸收拢进卫楚桓的掌心里,“我很快就能带你回家了,再等一会儿吧。”彼此交换手指的温度,他低垂下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相信卫楚桓,一直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