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汽车后座显得很安静。跟着朋友疯玩一个晚上的卫楚兮懒散地缩在妈妈身边,不知道哥哥在心烦什么,只一味盯着车窗外头枯燥乏味的景色,也没有要和人交流的打算。到家以后,也只是轻声同其他人说了句晚安,就钻进房间里。

  徐敏之有心想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耸耸肩膀故作轻松地开玩笑:“就当他失恋了吧,反正小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卫国平对家里孩子的教育态度一贯松散,他没怀疑过卫楚桓的心态稳定,也不觉得这个年纪的情情爱爱能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以后长大成熟了自然就能一笑置之。

  但是卫楚兮依旧忧心忡忡,她和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就没有见过她哥这么失态的时候,而这些情绪都围绕着同一个人,这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像是自己的哥哥被人抢走了的感觉。小姑娘顷刻间遗忘刚才玩耍时的快乐,闹心地跑回房间去。

  儿子和女儿都开始闹小情绪,做父母的自然也不会好受。徐敏之只得把今天舞会上的事情告诉卫国平。

  “他们现在这个年纪,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刚碰见那么好看的小姑娘有点心动。等他上高中、大学以后就能遇见更多人,这些事情也会被放下的。至于现在嘛,你也别太担心了,楚桓总得经历这些事情的。他从小也没失败过,一直过得顺风顺水,偶尔受挫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卫国平揽过妻子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路过卫楚桓的房间门口时,徐敏之特意过去敲了敲门:“小桓,你早点休息。”

  屋里传来儿子清澈的声音:“知道了妈,你也早点休息吧。”

  她陡然心口一松,跟卫国平一起回房。

  卫楚桓沉默地坐在房间里,脑子里停不下思考今晚林欣鹤身上的诸多问题,纷繁复杂的线索连在一块纠结成一团乱麻让他更加理不清头绪。要避开死亡的结局,首先就要知道死亡的原因,文章里没有细讲,只是说林欣鹤在那个时候得到了学长和女主在一起的消息,关于这件事卫楚桓自己做主,当然可以轻易避开,可是其他的连在林欣鹤这个人身上更多的事情,他却无从得知。

  甚至,他有强烈的预感,这个原因和林欣鹤那个行事诡异的父亲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事关重大,卫楚桓更不可能贸然行动,前几天才勉强建立起来的信心,此刻又慢慢熄灭。

  真的要做这么大胆的事情吗?

  真的要因为想违抗既定的命运而贸然向另一个人释放出可能会让所有人都误会的信号吗?

  卫楚桓一头栽进被窝里,心里乱糟糟的,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准确答案。

  他并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能不能挽救林欣鹤的生命,还是会更快的把她推向死亡的深渊。果然是年纪变小这件事也影响了他的基本判断,变得更加冲动和感性,开始凭着直觉去做事,好在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他还有补救或者后退的机会。

  卫楚桓长舒一口气,决定还是先早点洗洗睡吧,现在想什么多都没用,下周五就是手抄报设计大赛的截稿日期,他得抓紧做好眼前的事才行。

  提前跟着男人回家的林欣鹤当然不会知道卫楚桓的想法,他被拉扯着坐进车里,林峰辞紧紧捏住他的手腕像是对待一个囚犯,一个被他抓捕归案的囚犯。私密性不够强的汽车上不会是他发泄情绪的好地方,等回到家里,只剩下林欣鹤和林峰辞两个人的时候,才是林峰辞发疯的时候。

  林欣鹤垂眸扫过自己快要被掰断的手腕,一言不发地被拖拽下车,进入房内。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的脸色变得更差,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修罗恶鬼,无数拳头砸在一切被衣服包裹好的皮肤上,从外面没人能看见。林欣鹤动也不动地跪在地上忍受着这些愤怒,这个时候的父亲只会记得他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要他下去给母亲陪葬。

  而过一会儿,林峰辞就会抱着他开始柔情蜜意地说些令人作呕的话,“小欣,我们来跳舞吧。”不需要接受,更不可能拒绝,林欣鹤被迫跟着音乐和他旋转在唯一那束灯光底下,一切黑暗都被轻柔的音乐声化解,直到音乐停止的那一刻,林峰辞也会停止,像是被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那样停止所有动作,包括情绪,他冷漠的扫视过自己的孩子,“你要是太高了,就不像她了。”

  林欣鹤想要愤怒地冲他大喊:“因为我是男的!我是男的!”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林峰辞刚把他接回家的时候,他试过做这样的反抗,结果不过是被他掐住脖子近乎窒息而亡,“我的小欣是女孩,是女孩。”

  小欣当然是女孩,因为他的妈妈就叫小欣。

  一个晚上的闹剧终止在这句话上,林欣鹤回到房间里,熟练地翻出医药箱替自己上药,在没有人的地方,他总算能轻松地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份。林欣鹤抹去镜子上的水雾,冷眼看着里面的自己,再一次和自己确认:“林欣鹤是男生。”他赌咒般重复着这句话,他不能忘记,他绝对不能忘记。

  换上黑色的男款睡衣,林欣鹤疲惫地一头倒进床铺里,几乎是闭眼的瞬间立刻就睡着了。他今天实在太累,累得近乎窒息。

  倒是卫楚桓那边在床上翻来覆去老半天愣是睡不着,睁着眼死死盯着天花板看不知道多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这一下睡过去就睡沉了,连早起的闹钟都没听见,直到怕他发生什么意外的妈妈拿着钥匙过来破门而入。他脑子里满是浆糊,勉强睁开眼和焦急万分的妈妈对了个眼神,然后再次熟睡。

  徐敏之坐在床边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好在体温一切正常,没有发烧那就只是累得慌。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直接给班主任打电话过去请了一天的病假,今天就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吧。

  送别要去上班的丈夫和还活蹦乱跳准备要去上学的女儿,徐敏之在门外看见了应该是在等人的林欣鹤。

  林欣鹤举目四望没看见卫楚桓从房里走出来,倒是卫夫人正在慢慢朝自己走过来,他有些疑虑,就等在原地。“你在等小桓吗?他今天生病了,不好去上学,你先去学校吧。”女人的嗓音轻柔,即使昨天出了这样的事情,对方待自己的态度依旧温和。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欣鹤也没有久留,他一步三回头地向后张望,徐敏之依旧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目送自己离开。从来没有感受过“母亲”这个角色的温度,此时林欣鹤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缺少了很多的爱,如果妈妈还在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如果。

  卫楚桓一觉睡醒已经要到午饭点,他还是第一次和妈妈两个人单独相处,拉开凳子坐在徐敏之对面的时候他还有些许的慌张,接过徐敏之给他盛的饭还连连道谢。

  “跟妈妈这么客气干嘛呀,快吃饭吧。”徐敏之往他的碗里压上一筷子红烧肉,看卫楚桓吃下去以后眼睛微亮,看来自己手艺没有退步,还是好吃的,面上也不禁浮起丝丝缕缕清浅的笑意。

  卫楚桓当然能吃出来今天这顿午饭不是保姆赵娜的手艺,而是妈妈自己下厨做的,他吃得格外舒心,也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都说能吃是福,徐敏之看儿子吃的开心,自己也跟着高兴,母子俩一起收拾好碗筷,舒舒服服地坐到沙发前准备享受一下这个难得悠闲自在的午后。卫楚桓剥开橘子,分过去一半给妈妈。徐敏之嚼着酸甜的果肉,貌似不经意地提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没错漏儿子一瞬间的动作停滞,过后又恢复如常。

  卫楚桓实在是不想和家里人也做这种无谓的猜心游戏,干脆把话题挑明,想知道徐敏之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话题究竟该怎么去聊,徐敏之还没想好就被儿子一杆子捅破,只能硬着头皮硬聊:“妈妈就是想知道,你跟林欣鹤,你们俩?”

  对于这件事,卫楚桓态度温柔地否认:“怎么啦?妈妈是以为我受情伤了,现在还没缓过来啊?”

  徐敏之轻咳一声:“我看你昨天那么着急,确实有些误会。”

  话说到这里,卫楚桓无奈地叹口气:“妈,昨天那种事,如果被欺负的人是兮兮,我也会站出来的。”

  徐敏之干脆一鼓作气,问到底:“那昨天舞会?”

  卫楚桓浅浅地皱起眉,他还没有办法去验证自己那个太过大胆的想法,只能暂时把自己的猜测藏进心里,换成更委婉的说法:“的确呀,欣鹤的爸爸管她管得太紧了。她都上初中了,总不能连个交朋友的权利都没有。”或许林欣鹤的那个诡异的父亲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不让她交朋友,到最后林欣鹤身边只剩下他一个人,就跟PUA似的。

  愤愤地咬着嘴里的橘子肉,汁水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卫楚桓越想越觉得,林欣鹤的爸爸真的不是个好人。

  知晓儿子的内心想法以后,徐敏之慵懒地伸了个腰,放下心头一桩大事,昨晚没有睡好的困意也随之袭来:“妈妈上楼去休息会儿,你坐着自己玩吧。”

  卫楚桓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一个人在楼下享受自己的时间。

  闲适的午后伴有暖和的阳光,柔和的光线穿透云层,洒在室外青翠的绿草地上,从白纱的细孔中穿行,在屋内落下,倾斜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躲避阳光的清扰。连日的阴雨天过后,总算等到一点太阳,卫楚桓想想还是走进屋子后面的小花园,慢悠悠地溜达着,感受这难得的好天气。

  虫鸣声在花丛中声声不绝,还有细弱的鸟鸣,流浪狗遇到人爱躲藏,家养犬跟在主人身边撒欢,时不时发出些如同撒娇般的叫声。家里饲养猫咪的人很少会出门走动,等到春天动物的发情期,也许还能听见一些流浪猫的叫声。不过在高档小区里,应该难得能有流浪动物的存在。

  出门健身的人看见卫楚桓,还会亲切地和他打招呼。在这个别墅区里大家都相互熟知,自然也没有秘密。

  林家和卫家的那俩孩子看对眼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早已成为这些人心照不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