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 解彗有些恍惚。

  刚刚才得知了满月的生平,目送了满月离开,已经昏昏沉沉, 现在这个重磅炸弹扔下来,炸得她几近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艰难地思考,如果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如果她不能成神, 她还能将李小清她们带回现实吗?她还能回家吗?

  不, 她摇头, 挥去这些想法。

  世界意识的话固然不能全信,但难道邪神的就可以?

  她拼命回想记忆中越来越淡的漫画内容,在漫画中, 他本性喜怒无常, 嗜血狡诈,她可是看过邪神是如何微笑着,恶劣地让一车人自相残杀的。

  更何况她亲身经历, 从他出现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戏耍她。

  就连世界意识也忌惮他。

  他说的话,哪句是真, 哪句是假?她勉力保持镇静。

  邪神把玩着手中小小的珠子, 将其举起, 透过晶莹的弧面, 漆黑的右眼注视着对面的解彗,接着说:“至于这个东西,可没什么用, 顶多也就蕴养神魂, 你就算收集得再多, 也造不了神。”

  他压低声音:“那个东西别有目的,他骗了你。”

  随后扬起音调,亲切地说:“现在呢,你相信我了吗?”

  看着解彗苍白而犹疑的脸色,他又歪了歪头,轻笑出声:“好像有点后悔戳穿米神的身份了。”

  “至少那时,你还是我的信徒。我永远记得你虔诚祈祷的样子。”

  他缓缓低下了头,凑近她,嘴角提起,低声絮语道:“你有什么心愿,不如告诉我,我来帮你实现?”声音诱惑。

  解彗却再次后退一步,双眸紧闭,压下心头一切杂念,再睁开眼时,仍然泛红的眼中只有清明:“你说错了,不管你是什么神,我只相信我自己。你说那个东西有目的,难道你就没有吗?”

  “邪神大人,总是大发善心,不求回报地帮信徒实现愿望吗?”

  她深知,不管相信谁,都要付出代价的。

  邪神直起身,收起了笑容。

  “自然有。”他这样说。

  静默了一会儿,他眼中闪过几种复杂的情绪,然而最后只是淡淡说:“你走吧。”

  “无趣的小信徒。”

  被评价无趣……那么她在他那里失去价值了?解彗顿时警惕起来。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为她的不信任而生气,又翘起了嘴角,将手中的珠子随手一抛,便抛进了她的掌心。

  解彗举起手接过,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回过了头,望向邪神。

  “怎么?后悔了?”邪神眼睫一掀,充满兴味说道。

  她深呼吸一口气:“告诉我那个疯子的下落,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上一次世界意识说会处理他,她还不知道是如何处理。但她答应过满月,要将她的事告诉那个小乞丐的。

  她想,只是告知一个鬼的下落,代价应该不会很大。

  听罢,邪神的身子随意往后斜倾,背靠着树,懒洋洋说:“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解彗的拳头瞬间握紧。

  “骗你的。”他笑。

  “你在哪里遇到他的,他就在哪里。不过,你看不到他了。”

  看不到他,大概是世界意识做的,但听到他还在,解彗终于松了口气。

  “可以帮我给他带个话吗?”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邪神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神情淡淡:“可以。你的代价,我不需要。”

  解彗藏住心头的不解。

  一分钟后,她下了山。

  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背后那束深深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下山的半路上,空中下起了细雨,她抬起头,却发现雨丝在触碰到她之前,就悄然蒸发了。

  她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眼看雨越下越大了,但她的头顶好像有一把无形的伞,将所有雨水都隔绝在外。

  回到宾馆时,恰好遇到出来抽烟透气的导演,站在走廊的导演被冷风和雨丝吹得瑟缩起了身子,见到片衣未湿的解彗,一怔,又探头看了看外面倾泻的大雨,惊奇道:“解彗,你穿雨披了?”

  即使是打伞,在这种雨势下,衣服也不太可能一点都没湿。

  解彗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神明的恩赐”,不过导演也没太在意,“满月,她怎么样了?”

  “她已经消失了。”她低下头,满月讲述的说了一遍。

  导演沉默着吸了口烟,良久后,叹了一声气。

  接着又说道:“对了,你看新闻了吗?咱们市里也地震了。”

  解彗睁大了眼。

  他摇摇头,吸着烟,口齿不清道:“那个地理位置居然也能地震,这可是史上头一遭啊,我看,这个世界是真要末日来临喽。”

  他开着玩笑说:“我都害怕等电影拍出来,咱们都不在了。”

  解彗却笑不出来,她跑向房间,一边上楼一边给李一唯这些认识的人打电话,没听见身后导演朝她喊:“你慢点儿!不是太严重!”

  电话打过去,好在每个人都接了电话,也都好好的,没有受伤。

  最后一个打给的是谢固,然而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她低下头,看着因为无人接听再一次自动挂断的电话,指尖发白,恰在此时,新闻给她推送了第一批遇难者名单。

  她额角微跳,打开来,屏住呼吸看。

  名单很短,两眼就从一排看到了最后一排,里面没有谢固的名字。

  她又点开了谢氏的官方账号,看见了描述谢固赶往灾区安慰旗下公司员工的动态。

  从下午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解彗感到有些虚脱。

  世界意识一直跟她说,这个世界就快要崩塌了,但她从未有像此刻一般强烈的预感。

  不管这是不是一场骗局,她都要做点什么。

  她在心里叫着世界意识,然而经过长久的沉寂过后,他并没有出现。

  她满心焦躁,有太多的话想问他,可现在全都只能暂时放在心里。

  无法平静下来,解彗抿紧嘴唇,将刚才手中一直攥着的最后一颗珠子也放进了玻璃罐,罐子彻底满了。

  她又拿出匕首,手指轻轻划过刀柄,感受着刻在上面的纹路,拔开刀鞘,却发现这刀并不是想象中的利刃,刀身暗淡无光,锋刃也是钝的。

  她脑中放空,找出块布擦了擦,依旧灰蒙蒙的,只好放弃了。

  直到站在窗边,感受到冷意,她才平息了心里的躁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脚下地面似乎晃了一下,不过只有一瞬,再去感受就已经没有了。

  她听着窗外瓢泼的雨声,一夜未睡,不断尝试着呼唤世界意识,但依然没有回声。

  第二天,解彗将满月的一生跟其他人讲了,说完后,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好可惜,我们都觉得,她挺好的。”

  众人一起联系了陈列馆,告知了盔甲主人的身份,又一起花钱请了专业人员寻找满月的尸骨。本来解彗只想自己做,不过其他人知道了,坚持要加入。

  “我们也都算是她的朋友吧?”

  “她可给咱们当了好久的免费武术指导,总得为她做点事。”

  这一切进行的时候,电影拍摄已经临近尾声了。

  拍摄任务不重,所以谁都发现了,解彗近来在片场时常发呆。

  她与满月走得最近,关系最好,所以其他人只以为她是为了满月难受,劝慰道:“小解,你也别太难过了,至少还有我们相信她啊。”

  解彗笑了笑,沉默不语。

  这些日子里,她变得很少说话。

  每过一天,她心里就多一分危机感。

  她时常在内心呼叫世界意识,却没有一次成功过。她焦躁过,茫然过,但归于最后也只好等待。

  很快,拍摄周期来到了最后一天。

  与此同时,关于满月遗骸的探寻也结束了。

  现实没有那么理想,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他们到底还是没能找到她的尸骨。

  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真的如她所说,已经化成了无数碎片,滋养着这座山上的野草。

  解彗没有哭,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件事。

  《大山的葬礼》最后一场戏,是在一处废弃的隧道。

  最近这块区域接连下雨,地上潮湿泥泞,解彗下了车,穿着雨靴淌着泥水,凝望着这条隧道。

  隧道不长,年代久远,入口被茂密疯长无人照料的灌木丛遮住了一半,外面的石砖之间长满了青苔,墙面也湿漉漉的,光线找不到里面,依稀可以听到风低沉的呜呜回声。

  看起来充满了神秘感。

  不知为什么,她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不祥的预感来得比以往几次都要猛烈。

  隧道前面,剧组几个工作人员忙完了手头的事,跟群演们聚集起来聊天:“哎,你们知道吗?这隧道还有个传说呢。”

  “什么传说啊?”大家被激起了兴趣。

  “据说啊,人如果在里面一边数数,一边走一百步,那在第一百零一步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未来的事。”

  “真的吗?”解彗突然问。

  大家闻声,往后看去:“咦,小解你也在听啊?”

  “哈哈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八卦啦,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毕竟咱也没试过。”

  解彗看起来却好像很感兴趣,主动说:“那我进去试试。”

  难得看到她提起了兴致,其他人更高兴了:“那行啊,你快去,看到了什么回来跟我们说。”

  “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娶到媳妇儿。”

  “看看我什么时候发财。”

  “去去去,一边儿去,就算真的能看到未来,人家小解也不可能看你们的啊。”说话的人看向解彗,“小解,看看我什么时候火。”

  大家顿时笑了起来,“对了,要不要给你牵根绳啊?万一像有的电影里演的,隧道里联通着另一个世界,去了就回不来了怎么办?”

  “你这想得也太多了吧?怎么可能?”

  “万一呢?”

  解彗笑了笑,要是真的这样,有绳子又有什么用?

  但他们秉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还真的去找了根长长的绳子:“快,绑在腰上,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拽绳子,到时候我们把你拉……拉倒是拉不回来,但是我们可以一起进去找你。”

  绳子绑好了,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解彗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她从隧道中走了出来,手遮住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其他人一哄而上拥了过来,七嘴八舌问:“你已经走了一百步吗?好快啊。”

  “怎么样怎么样?解彗,你有没有看到未来啊?”

  解彗只是笑着摇摇头,语气平平:“哪有什么未来。”

  于是他们都失望地耷拉下脑袋:“好嘛,我就知道是假的。”

  她垂下眼,将绳子解了下来,放好。

  那边导演开始催了:“好了好了别聊了,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咱们开始吧,早点拍完,早点收工,大家就能早点回家了。”

  在这各项娱乐设施都匮乏的山里待了许久,一开始可能还有点新鲜感,但现在风景都看腻了,提到要回家,每个人都无比兴奋:“出来太久,再不回去我儿子都要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

  “我都计划好了,回去要休个假,带我爸妈出去旅游。”

  “唉,你就好了,我回家肯定又得相亲。”

  “解彗,走之前请你给我签一沓签名哈,我七大姑八大姨都要。”

  解彗点了点头,大家就位。

  她脱下保暖的外套,忍不住按了按左边胸口,那里突突地跳,越来越快。

  导演见她呆站着,问了一句:“小解,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回过神,摇头说道:“不,没事。”

  开拍了,她按照剧本,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隧道,一边跑,一边神色仓惶地往后看。

  进了隧道,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听力也变得敏感,她的喘气声与跑动的脚步声被放大了,在内壁回荡。

  她气喘吁吁念着台词,接着回头去看摄像头,然而身后却只有一片黑暗,她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正疑惑着,突然,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震动。解彗一个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地。

  手下触碰的地面还在持续震动,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接连有小落石掉落,砸到了她的头上。

  额角湿漉漉的,疼痛感蔓延。

  她护住了头,还没等反应过来,几息之间,只见地面轰得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露出底下漆黑一片的深渊,随后地面露出了越来越多的裂缝,解彗瞳孔一缩,敏捷地朝旁边一滚,险险躲过了延伸至她脚下的一条裂缝。

  她来不及思考,便急急起身,竭尽全力往隧道外跑去。只跑出了一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回头看去,刚才坐着的位置,被一块巨石砸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发生在数秒之间,她终于意识到,隧道竟然开始崩塌了。

  解彗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满眼都是前方的一点亮光。

  亮光越来越大,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就在跑到隧道口的时候,她听到头顶传来了什么声响,抬起头,入目是一块大石砸下,已经来不及躲了,她闭上眼。

  下一秒,一股大力抓住了她,将其带到一边。

  解彗的后背撞到了石壁才停下,睁开眼睛一看,见到一个宽阔的背影挡在前面。

  那人慢慢侧过了脸,光照在那半张脸上,熟悉的冷峻眉眼映入眼帘。

  “谢固!你……”

  她脱口而出的话还没说完,空气骤然凝滞——消失许久的世界意识突然出现了。

  解彗眼睛一亮,就听那道苍老的声音说:“谢固,你终于出现了。”

  这声音似乎比之前几次虚弱了一些:“或者,我也该叫你邪神?”

  “隐藏得真好啊。”

  听到这句话,解彗愣住了,她缓缓看向谢固。

  谢固垂下了眼,睫毛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