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这日中午,谢其琛在屋中修炼。

  池羽给他的那些功法册子他只示意性地翻过一遍,实际并未使用——这些册子的功法有些过于浅显了。

  这也是必然的,毕竟当初是他自己向池羽谎称修为微薄的。池羽信以为真,自然将他视为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年修士。寻常十五岁少年大约能修炼到哪个层级,她就给他准备哪个层级的功法册子。

  不过无所谓,谢其琛本也不缺修炼的功法。

  体内真气运行了一周天,谢其琛缓缓从入定中回神,听到了屋外的鸟鸣——是院外的千里镜池塘。

  有人来访。

  这个时间点池羽应当是在午睡。

  要不要去将池羽叫起来?

  谢其琛沉吟片刻,独自一人出了小院,走到千里镜池塘前。

  池面上显示的图像,依旧是山门,而来访的人,依旧还是前几日来过的那个中年村民。

  只是今日那中年村民还多带了个人——一个小年轻,面上长着瘤子,做出的表情眼歪嘴斜,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也许就是中年村民那“生病”的儿子。

  谢其琛眯了眯眼,一抬手,将千里镜关闭。

  池面恢复正常,水鸟也停止躁动,重新栖息于池面。

  谢其琛没有惊动池羽,一个人下山去了山门处。

  村民父子原本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谢其琛突然现身,这对父子立刻噤声了。

  那瘤子青年呜呜哇哇地说道:“爹爹,你不说这里住着的是个好看的姑娘吗?为什么是个男人!”

  那中年男人打了瘤子青年一掌:“仙人面前还不闭嘴,爹带你出门前怎么说的?”

  “爹让我乖乖的,别说话。”瘤子青年讷讷,“好吧,我闭嘴。”

  中年男子这才谄媚地看向谢其琛:“这位仙人,往常施药的那位仙子今日怎的没有出来?”

  谢其琛没回答,只问:“你这老头,今日又是来求药的?”

  谢其琛的态度着实算不上好,中年男人面上堆着的笑容僵了僵,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额,是啊,我儿患病多年,约莫得长久服药才能根治……”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其琛打断了,只见谢其琛冷冷地勾起个笑,讥讽道:“上一次的那些药,你转卖后赚了多少?”

  中年男人一惊,急忙否认:“仙人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把求来的仙药转卖出去……”

  “哦?要我帮你回忆吗?”谢其琛靠在山门中柱边,斜眼看着那对庸俗的父子,“七日前你求药离去后,药要是进了你儿子的肚子,还是卖给了东街收药的药贩子……哦对了,那天回到家,你和你儿子还商量着娶‘仙子’做老婆?”

  中年男子面色煞白——这这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不成住在这座山上的人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仙??

  不对啊,他明明向修士们暗中打听过的,住在这座山上的其实只是普通凡人,不懂任何术法……

  谢其琛见中年男人面色多变,嗤笑:“你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哦,那是因为我亲耳听见了啊。”

  那日中年男人向池羽求药后,谢其琛见男人神色有异便留了个心眼,在男人身上下了追踪咒。

  夜晚池羽入睡后,谢其琛便下山寻到男人居住的土屋,正好听见了男人一家三口的对话。

  男人口中病重的儿子正红光满面地啃着一块烧饼,而男人则美滋滋在数手里的钱。

  “山上那个女人真是蠢得可以,稍微卖卖惨,多好的药都送给我了,多亏她,咱儿子的彩礼钱终于攒够了!能讨媳妇了!”

  儿子欢呼:“好耶!我终于能讨媳妇了!”

  中年男人身边坐着个中年女人,看样子是中年男人的老婆了。女人问道:“山上那‘仙子’真和那些修士说的一样只是个凡人,甚至没半点修为?”

  “真的!今天那女人给我药的时候,从那扇鬼打墙的山门出来了,我就趁机抓住了她的手探了探她的脉搏!我从前不是赤脚郎中么?是不是人的脉搏我一把就能摸出来!”中年男人得意洋洋,“所以啊,别叫她什么仙子了,就是个住山上的野丫头,仙子也太抬举她了!”

  女人揪住中年男人的脸,骂道:“你抓了她的手?!我看你把脉是假,想摸人手才是真吧?!”

  中年男人赶紧求饶:“冤枉啊!我是为我儿才摸的!那女人生得好看,孤零零住在山上多可怜,我便探探她的脉搏,看是不是个好生养的!若是,我便领着我儿去同她见一面,一个看对眼,我儿就有媳妇啦!”

  儿子一听媳妇儿这个词儿,兴冲冲跑他爹边上拽着他爹袖子蹦跶:“媳妇!我要漂亮媳妇!爹带我去见媳妇!”

  中年女人皱眉:“那小姑娘住在山上这么久,兴许不乐意嫁到咱家呢?”

  中年男子不以为意:“我儿如此好,我只需带着我儿去与她见上一面,她一个山野丫头,哪有不倾心的?等着吧,过几日得了空,我就领我儿去见未来媳妇儿。”

  一路跟踪到此的谢其琛,便听见了求药的真相,也看到了这一家人那恬不知耻的模样。

  此时此刻,这对父子装作恭顺地站在山门前,谢其琛便觉有邪火在体内流窜。

  中年男子被眼前的冷面少年揭穿心中想法,不免出了身冷汗。他一边慌,一边又觉得眼前不过一个十来岁的清瘦小少年,他和他儿子哪个不是这少年身形的两三倍?他父子二人何需慌这少年?

  中年男子刚将自己安慰得稍安心一点,下一秒,腹部遭到重击,整个人猛地被一脚踹飞,跟个风车似的在空中翻转了好几轮,又重重掉落到地上。

  中年男人痛得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而余光中,他那傻儿子也遭到了同样的对待。

  谢其琛将这对父子打得毫无还击之力,叠罗汉似的将两人叠起来,又一脚狠狠碾在两人身上。

  两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中年男人在痛楚中神智都有些恍惚起来,视线中那邪笑着的绿瞳少年,强大得仿佛是掌控着他生命的神明……不对,神明应当是慈悲而庄重的,这少年,分明是炼狱爬出的恶鬼才对!

  只有恶鬼,才会在清瘦的身体中蕴藏这样可怖而摄人的气息。

  虽是凡人,但由于从前做赤脚郎中走街串巷,这中年男子与不少修士打过交道——他隐约觉察到,这绿瞳少年约莫比那些有着累年修为的、在他眼中异常强大的普通修士更可怕。

  事实上,谢其琛并没有动用修为。

  对付两个凡人,并不需要用到修为。

  谢其琛冷漠无情地俯视地上的人,仿佛看着什么令他作呕的东西:

  “她本是好心赠予你们灵药,不曾想你们服用后发觉有用,竟然打起了贪婪的坏主意,跑来继续骗药!”

  谢其琛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回事,我嘴里也会说出好像正义君子般的台词么?

  哼,不过正义的君子可不会对两个凡人下如此狠手呢。

  谢其琛冷嗤一声,声音极为阴沉,压制着心头的火气:“更恬不知耻的是,你还妄想她能看上你又丑又傻的儿子,嫁进你家当媳妇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哟,如今倒是维护起她了么?

  明明一直骗她的不就是我么?甚至曾经还在心里得意洋洋地说她是个傻子……其实我和这两父子也没什么区别……

  父子俩几乎被打得半死不活,儿子最初还在哇哇乱叫,这会儿也没了叫唤的力气,至于那中年男子,气若游丝地说道:“饶命啊!我不该骗你们,饶命啊!”

  可谢其琛本就个性恶劣,哪里听得进去这哀求,冷笑着将两人手脚全拆了。

  那父子俩痛得直接晕厥了过去。

  谢其琛正打算取了这两人的性命,突然,池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其琛,你住手!”

  谢其琛一愣,从满眼的鲜血中回过神来。

  溅到鲜血的手腕被人用力一拽,谢其琛没有反抗,顺从地被那只手拖离开那对父子。

  白发蓝裙的少女将谢其琛拖开后,挡在了已经不省人事的父子面前。

  她转头看了一眼满身鲜血的两人,觉得心惊,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你……你在做什么?”

  谢其琛静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温甜笑容:“姐姐平时不是都睡到申时才起么?今日怎的这么早?”

  “中途醒来想喝水……这不是重点吧?你为何突然对这二人出手?”这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能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池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这个少年,很奇怪。

  谢其琛没有回答池羽的问题,只继续提问:“我明明将千里镜关了,姐姐是怎么看到我在这儿的?”

  说话间,他的笑容始终没变。

  池羽的脊背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硬着头皮回答:“我是灵山圣女,灵山法器怎会不听我令?”

  谢其琛恍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还是他大意了,本想着快些解决,就不必惊扰她的午间小憩,可惜还是惊扰到她了。

  池羽鼓起勇气,终于泄露出斥责的语气:“谢其琛,为什么要伤这二人?……他们快被你打死了……”

  谢其琛的笑意终于收敛了一些,他回答道:“姐姐,他二人先前向你求药,说是生了重病,其实只是骗了药转卖获利。”

  池羽愣了一瞬。

  “而且更可气的是,这样的癞蛤蟆,还妄想能娶姐姐呢。”

  池羽见谢其琛面上始终带着理所应当的表情,不免脑子一阵阵发疼,她用力摁着太阳穴,说道:“谢其琛,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戴着假面,是吧?”

  谢其琛安静了许久,脸上那温暖清澈到如同假面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

  池羽有些无力:“你和我说的那些过往,约莫都是假的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其琛安静看着池羽,勾了勾唇,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啊……果然,你早已经开始怀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