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真好!”

  “包子好香好好吃, 谢谢爸爸!”

  嘴巴里全是包子的甜香与肉香,织织吃着却还不忘感谢起爸爸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与幸福。

  妙清泉听了, 脸上本只是微微扬起的嘴角,这下差点儿咧到后耳根去。

  听织织一顿夸,心里莫名就充满了巨大的满足感啊,真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他轻柔地揉了揉织织洗过之后绵软纤细的发丝, 只觉得织织这孩子从前过得真是太苦了, 只一个肉包子都稀罕得仿佛山珍海味, 叫他欣喜的同时心里略带苦涩。

  “切,不就一个包子, 把他夸上天了~”

  妙飞鸣不是很喜欢这个男人,听织织这样大力赞美他,忍不住又嘀咕起来。不过他没想到男人耳力这么好, 而且还小气。

  听到他的话后, 居然又威胁他:

  “不想吃你可以不吃。”

  妙飞鸣闻言, 心里就升起一股逆反心里想把包子扔他脸上。可嘴里才咬到包子,他喝粥喝得寡淡的嘴里就迸发出叫他难以拒绝的肉香。

  可恶!

  绝对不是他没骨气,实在是这个身体根本不听他意识的话,吃了一口就忍不住想再咬一口。

  吃都吃了, 他怎么吐得出来。

  再说……再说扔他脸上也有点浪费,这可是个苦年代,他也需要长身体。

  见便宜儿子不吭声了, 妙清泉就懒得跟孩子计较。给妻子也留了一个包子闷在锅子里,让织织一会儿提醒她吃后, 妙清泉就拿起账本出了家门。

  “哎,那不是妙清泉吗, 他刚出门现在又出门去哪儿啊?”

  “谁知道呢,不过你们听说没,昨天陈家被妙清泉索要医药费成功后,后来陈家那里又去了好几户人家,都是之前敢怒不敢言的那几户,纷纷为孩子要赔偿呢……”

  “要到了吗,要真要到了,陈家这可是大出血。”

  “不清楚啊……不过我没想到妙清泉平时唯唯诺诺一个老实人,昨天居然敢跟陈家叫板,最后还真成了,那时候他就那么挺胸阔步站着,我都差点儿不认识他人了……”

  “也是妙玲花狮子大开口了吧,我猜他本来想息事宁人的,但凡人少要点最后都不至于撕破脸。”

  “也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妙清泉路过拐角小河的时候,又听到村里的妇人们一边在河滩的石阶上洗衣服,一边在八卦昨天的事情。

  见他走过时声音小了些,但还是被他听了个全。

  不过她们没看到的是,妙清泉远离她们时,脑袋微微摇了摇。毕竟在妙清泉看来,陈家既然是来讹钱的,那狮子大开口就是必然,他也不过利用他们贪婪的心理,以牙还牙而已。

  ……

  走过石板桥头,再绕过一段路,妙清泉就来到了周建仁家。

  看他们家门口还植着一片绿竹,妙清泉的眼里闪过嘲讽的光:文人爱竹,是赞扬它高洁的品格,但这户人家实打实与清雅高尚不靠边。

  种竹子说不定只是为了吃竹笋而已。

  “哎哟,这不是清泉吗,今天怎么有空来老哥家白相(拜访)?”

  周建仁与村民一样说一嘴本地方言,大约是身体本能可以听懂,妙清泉与他们交流并不费力。

  “有事找你。”

  妙清泉的声音里听不出异样,周建仁便油腻笑着招呼人进屋喝茶,整个人看起来对妙清泉掏心掏肺很亲近的样子。

  “喝口茶解解渴再说,老哥媳妇炒的花生米,可香你尝尝?”

  他并不觉得妙清泉找他能有什么事情,反而想转移话题问问昨天陈家的事情,还一副担心口吻:

  “昨天你真讹了陈家一千八百块钱?那陈熊飞可不好惹,要是你缺钱的话老哥可以借你,犯不着惹那家伙,要不把钱还了他,免得遭人报复。”

  听听他的话,掏心掏肺的模样。

  要是原身自己来,估计还以为人真的担心他呢,但妙清泉什么人没见过,一句话把他与陈家的事情定义为“讹钱”的人,能是真心为自己好?

  还不是眼红他平白被赔偿了一千八,如果他今天真去还钱,那陈家就真以为自己怂了以后还不得可劲欺负他们家……

  “哦,老哥愿意借,那想来是家有余钱了?”

  妙清泉不动声色喝下一口茶,只茶水入口他便觉得又糙又苦又涩,刚才他可瞥见周建仁泡茶时故意挡住了几个茶叶罐,想来是没给他好茶。

  不过周建仁眼里,原身见识浅薄大约也尝不出茶水好赖。

  “哈哈,我们什么关系,就算没钱老哥也会为了兄弟你凑钱的嘛~”

  大约刚才不过口嗨,此时又担心人真借钱,于是周建仁一双精明的豆芽眼眯了起来,手还因为心虚下意识摸了摸他特意留的八字胡。

  意思是他没钱,要是对方还有良心就不会真跟他借,如果厚颜无耻真要借,因为是凑的钱,少说也要立下字据免得对方烂账。

  妙清泉看穿了这人满口仁义实际自私自利的性格,当下也不再打算跟人浪费时间,直接一改方才还算和气的脸色,冷冷讽刺道:

  “我们这关系果真是好,难怪你都把我的钱当做自己的了,以为账本做得天衣无缝是吧,没人看得出来是吧?”

  妙清泉翻脸的那刻,周建仁还懵逼了一瞬,听到他提起账本,豆芽眼里又略过不可思议。仿佛惊诧以妙清泉这小学不到的文化水平,天下红雨都发现不了的东西,怎么忽然就被看穿了。

  随即他的一张伪善的脸上又升起些紫红,仿佛被侮辱又气又恼:

  “我把你当兄弟,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到底是谁跟你说的挑拨离间的话,让你来兴师问罪?”

  “呵。”

  这是不信妙清泉自己看出来的,想探听背后那人的情况然后再忽悠人呢……

  妙清泉当即冷笑一声,随后把已经圈画过的账本丢到周建仁面前,并用不紧不慢的语调细细给他说道:

  “两年前7月份开始,你靠做假账昧了本人100块钱,之后发现本人毫无察觉,于是第二次又昧了100块,然后第五次渐渐贪婪起来,从100最后直至今年上一回,直接昧下500元。在数千上万元收支的账目中,这每一笔都不算巨大。”

  “你又利用本人的信任,以至于到昨日本人都还以为是近年来生意不好做,因此每一趟买入出售的钱才越来越少。”

  妙清泉婚后借了亲戚好友的钱买的水泥船,做的是运输纸张生意,从江苏那边便宜收入各类纸板纸片,运到这里以略高于成本的钱售卖给造纸厂。

  因为生意做得不错,结婚以及买船借的几万元钱,几年时间就还清了。

  周建仁就是他们村开造纸厂的人,那说是厂,规模其实不大就是个小作坊。实际隔壁村还有一家收购纸品的人家,妙清泉那是看在两人关系好的份上,优先还以略低于那边的收购价卖给的周建仁。

  可惜你当人朋友,人当你傻子。

  “积少成多,你可看看自己昧了我多少钱,整整9800元!这一大笔钱财,要是我直接报警,少说要判你三五年……你可想好了,真想进局子里吃牢饭?”

  妙清泉早上跟灯泡店的老板聊天,就发现他是个有点文化的人才,而且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见识,比妙三毛还广。

  所以询问灯泡的时候,妙清泉还在闲聊中跟他打探了些法律知识。

  他还真的略通一二,说是做生意总得懂得多些,免得到时候犯了官司麻烦……

  现在妙清泉就活学活用把老板那里听到的知识用在了周建仁这个算计他的奸商身上,看他敢不敢狡辩。

  “啊这……”

  周建仁确实慌了,他没料到妙清泉嘴里脱口而出的细节,跟他每一笔贪墨的账都能对得起来,上个周他们交易时,他确确实实胆子大到直接扣了他500元。

  前几天他还在暗地里嘲笑人胸无点墨,连账都不会校对,今天人就找上了门来,有条不紊地指出他的贪婪行为还疾言厉色地斥责于他。

  9800元!

  他竟然已经贪了妙清泉这么多了吗?

  这积累起来确实是个大数目,如果妙清泉真报警,他还真得喝一壶。按照周建仁对妙清泉以往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追究,或许他好好说话赔了钱这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但周建仁脑海里又闪过老婆说起昨晚妙清泉对陈家毫不手软的对峙,他又不确定起来。

  毕竟赔钱事小,真闹到警察局的话,以后他做生意坑人的事情闹大,谁还愿意跟他谈合作,到时候造纸厂不就完了?

  更甚者,他万一真被告进牢房,这个年代的劳改犯可是被村民唾弃的存在,老婆可能会改嫁他人不说,连儿子可能都会以他为耻。

  他就算出来在村里也待不下去……

  一层一层深想之下,周建仁的额头就疯狂沁出冷汗,但他却连擦都没顾得上,一把拉住了妙清泉的手臂,神色间再没了进门前那种眼底深处暗落落把人当猴耍的傲慢得意:

  “清泉,我一时糊涂啊,当初第一次的时候确实是不小心算错了账,我就……我就一时鬼迷心窍……”

  “你也知道我这个造纸厂生意不太好,你嫂子又成天买东买西,别看人家叫我一声老板,但实际我手里的钱少得可怜,有时候抽根烟都要省着……日子不好过啊,我才犯了糊涂……”

  周建仁试探着向妙清泉诉苦,希望对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今天的妙清泉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他都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了,这人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动一分不说,还决绝地甩掉了他攀上的手,语气分明不高不低愣是有种不容狡辩的威仪:

  “糊涂一时,你这个一时还挺长的,竟贪了我长达两年的血汗钱。”

  别看出船比其他工地上干活的人挣得多,但一离开家就是半个月,装货卸货理货等苦力活就不说了,在运河上不着家地开船,吃得寒碜还风吹雨淋,有时候遇到台风天气在太湖里也是颇为凶险。

  这是秒三毛聊天时打探出来的,虽然这男人重男轻女,但也不算个懒汉。

  妙清泉如今占了他的身,总要把人的血汗钱要回来。这个家可还有织织这个原身女儿在,到时候他拿了钱,就记在织织的账户里。

  如果拿这笔钱当本金做生意,反正赚的大头也都得记在织织账户,总归不能亏待织织……

  “你自己说吧,私了还是报警?”

  “私了!肯定私了!”

  周建仁听到妙清泉说话还有余地,本来有些忐忑不安的脸颊上霎时间浮现出希望,只是当他咧开嘴抬头望向妙清泉时,却发现人凝着一双他看不懂的冷沉眼眸,下颚线冷硬无情,并不是他嘴里说的那宽容样子。

  看来是有条件。

  周建仁心里紧了紧,想要张嘴开口说赔9800,可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口,担心自己这样毫无诚意,人家不满意。

  毕竟,昨天陈家开口300块,妙清泉这人一个不爽就勒索了陈家1800的医药费。

  那不过是他不疼爱的女儿受了点伤,如今他可是被背叛了两年,缺了9800的账,数量巨大。

  报警的话很可能真的要坐几年牢……

  周建仁咬了咬后槽牙,实在不明白怎么之前做事畏畏缩缩一个人,现在变得如此强硬,那冷沉的眉眼,跟冬天化不开的雪一样看着叫人后脊发凉。

  “一万二,我赔你一万二,九千八是我欠你的,另外两千二当做赔礼。”

  周建仁觉得这个价已经很良心了,两千二啊,这都是好些人两三个月的工资了,他还比陈家多给了四百呢!

  可周建仁报出自己都心疼的数字后,面前的妙清泉那晦暗的眼眸里依旧是叫人胆寒的冷芒,而那冷芒轻飘飘扫过来的时候,周建仁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小腿肚子发软,仿佛自己是个罪犯正面对官老爷审问似的,没来由心慌。

  三年牢狱,你觉得值多少钱?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周建仁却从他并不满意的表情里读出了那层意思。嘴巴颤了颤,心也仿佛被人用钝刀慢慢磨着,但最终周建仁还是狠了狠心,放出话来:

  “五万!”

  说出这个价格,周建仁感觉自己的心口被那钝刀磨出了血,瞬间剧痛难忍,连四月的春风吹拂过清朗的竹叶,那勃勃的绿色生机在他眼前都成了萧瑟苍白。

  好在一直没给他个好颜色的妙清泉,在他割腕放血似的妥协下,终于勉强地点了点头,但也只是勉强。

  好似他一个反悔,人家就会毫不留情揭穿他为商毫无底线做生意坑人不留情的恶行,继而把他送进监狱叫他永世不能翻身……

  好狠!

  这一刻,周建仁仿佛感知到陈家当时的心情,几乎是脸颊扭曲着朝妙清泉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然后跟他说了一句“稍等”后,竟是当场进了主卧,打开了他藏钱藏宝贝的多宝盒,然后拿出一张两万,两张一万并一张八千的存单以及一只玉镯,全部交到妙清泉手里。

  “我带上身份证,现在就去把钱取出来赔你,但是你得签个承诺书,以后当此事没发生过,再不能追究我的责任。”

  说完,怕妙清泉看不上那对玉镯似的,又解释了一句:

  “镯子是我祖奶奶传下来的,绝对是好东西,值2000,不信你可以把它当了换钱,不够的话我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建仁也几乎掏空了家底,妙清泉便挑了挑眉没有再为难人,只说了个“可”,然后跟着人又去了趟县里。

  钱到手后,他写下承诺书:

  “对于周建仁先生坑了妙清泉9800元的账一事,已得到周建仁先生的赔偿,从此以后绝不会主动提及此事,也不会报警追究,特此立据。”

  末尾填写年月日又签上名字按下手印后,交给周建仁保管。

  钱货两清。

  周建仁骑着车往家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毛衣里的棉毛衫已经不知何时全被冷汗浸湿,此时遇风蒸发,连续就打了好几个寒颤。

  太邪门了!

  他为什么瞧见翻脸的妙清泉就无端有种低人一等的恐慌弥漫,以至于脑子一抽竟报出了5万的赔偿费。

  可周建仁心里懊恼却又仿佛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次不给钱的下场,或许更惨……

  只是,他该怎么跟媳妇解释。

  媳妇不会因为家里少了钱,跟他吵架回娘家或者罚他跪搓衣板吧?

  ……

  “织织,爸爸回来啦~”

  与在周建仁面前不同,回到家面对女儿的妙清泉脸上就一派亲和温润,任谁也想不出一小时前他曾叫一个精明又自私的商人付出了吐血的代价。

  “爸爸!”

  织织听到亲爱的爸爸回家了,一双小短腿跑得飞快,几乎是妙清泉跨进门坎之际,织织就已经像小蝴蝶一样飞到了他的面前。

  “爸爸,我有好好听话哦,早上我跟妈妈说了包子在锅子里,还跟弟弟一起打扫了屋子,不过小羊们都没了,织织只喂了小花吃米……”

  “织织真是太棒了,看来院子里的小花被你照顾得很好。”

  望着女儿亮晶晶求表扬的眼神,妙清泉嘴里的好话就忍不住往外蹦,只是怀里抱着东西,他此时想抱起女儿摸摸头有点挪不开手。

  而织织树袋熊一样挂在妙清泉的大腿上抬起头,也发现了爸爸怀里的纸箱子,一时间十分好奇。

  于是她的小眼珠子转了转,抬眸用懵懂又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奶声奶气询问:

  “爸爸,这是什么呀?”

  小奶娃独特的嗓音又甜又软,听在耳朵里跟咬了棉花糖似的甜丝丝又轻飘飘,叫人还没回答心就软下几分,也甜上几分:

  “给家里买的电视机,听说里面不但有新闻联播,还有电视剧动画片可以看,织织跟弟弟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开看看,增加点见识。”

  “当然不能久视,说是对孩子眼睛不好。”

  织织闻言,小嘴巴下意识张大成了鸡蛋,手在下一刻又无意识捂住了嘴,只留出一双惊得滚圆的杏眼,里面盈满了欣喜雀跃的光:

  “是电视机,村长爷爷家那种有黑白画面的里面小人会动的电视机吗?”

  好半天后,织织似乎才回过神般,带着孩子对新事物独有的兴奋追在妙清泉身后问问题。一边问,一边还用打量的目光往那大盒子东瞅瞅西瞧瞧,看不懂也看不腻似的。

  “是电视机,不过爸爸买的彩色的,画面更生动逼真一些。”

  “哇~”

  “爸爸好厉害!”

  织织并不清楚电视机多少钱,但这并不妨碍织织知道,村里面有黑白电视机的没几户人家,而拥有彩色电视机的,更只有村头的理发师张叔叔家。

  据说那是张叔叔过年时买刮刮乐抽奖抽到的,尺寸虽然没有村长爷爷家的大,只有14寸,但当时他们家可高兴了,织织路过还被分到了几颗糖,只不过回家后被妈妈发现塞到弟弟口袋里,她没有尝到。

  可今天,她的爸爸,居然也带回了一台电视机,还是彩色的。

  那一定就是非常非常厉害了。

  对于织织打从心底的崇拜夸赞,妙清泉十分受用。见织织好奇得紧,当即就找了把剪刀,把电视机外面的封箱绳剪开,并拆掉了防止碰撞的白色泡沫。

  当里面一台崭新的超大的电视机机身展露在织织面前时,织织的手指紧紧拽住了爸爸的衣角,小嘴巴却是扬得高高的,说出的话也是激动又开心:

  “爸爸,好大,这电视机好大啊,怎么看着比村长爷爷家的17寸黑白电视机还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