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 我们赔!”

  妙玲花一把扣住了那即将关闭的大门,本以为抬眸会撞进一双贪婪得逞的眼眸,却不想妙清泉此刻的眼底, 不但没有半分计谋如愿的欣喜,反而徒然泻出一丝可惜。

  仿佛他真正想做的其实就是送他们家陈小虎去少管所,而不是赔钱了事那么简单。

  这一瞬间,望着那双暗沉沉的眸子, 妙玲花心里才是真正的怕。

  原本还想要在跟人讨价还价一番的心思, 更是被刺激得空白一片, 只想着赶紧跟这人划清界限从此再无瓜葛。

  “熊飞,去家里拿钱。”

  陈雄飞其实心里不服, 毕竟他觉得妙清泉这狮子大开口也太过分了,可他想上前时,自家婆娘却用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他, 不让他再往前半分。

  陈雄飞当下青筋毕现十分不解, 他想要忍的, 可右手的拳头却下意识扬起,觉得妙清泉欺人太甚。

  他都抽过儿子了,凭什么再威胁他们赔礼道歉?

  一千八百块钱……

  真他妈说得出口!

  陈雄飞的拳头握得邦邦硬,骨节上都因为过度用力呈现异常的白, 这一拳对准了妙清泉的脑袋,若是真打下去,少不得叫人鼻青脸肿。

  陈雄飞起势的时候, 虽说拳头里有8分是真想揍人,但实际也抱着妙清泉面对他的拳头讨饶反悔的念头。

  然而他的拳风扫过妙清泉面前, 拳上的骨骼即将到达妙清泉眼前只差毫厘之际,那妙清泉的眼皮也没眨一下。

  看他那样子, 倒像是根本不怕被打。

  更诡异的是,陈雄飞分明瞧见这一瞬间妙清泉视线中隐约藏着几分挑衅与期待,就像是满心算计的猎人正等着他早就盯上的猎物上钩。

  不,打不得!

  若他这一拳下去,万一妙清泉不止要他们赔偿一千八,更要他们再扒下一层皮呢……他都想报警了,自己要真伤了他的脸,那不是正巧提供确凿的证据给他,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电光火石之间,陈雄飞被脑海里冒出的推论惊到,只感觉背脊一阵冰冷,连他握拳的手臂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被夜间略凉的晚风一吹,拳头再也打不下去。

  妙清泉这人简直阴险狡诈,刚才说不准就是故意用眼神激怒他想要敲诈他们更多!

  陈雄飞暗暗庆幸自己还有脑子,也终于明白了媳妇的意思,只不过暴起伤人不成好得给人拿钱,到底面子上有些难堪,所以离开前他愤愤冷哼一声以泻心头之恨。

  “爸爸,你真要给妙织织他们家拿钱啊?不是说要给我赔偿的吗,那妙叔叔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少管所啊?”

  陈小虎懵了,眼见着爸爸离开他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心里诸多疑惑冒头,他便一路追一路问。

  可惜他爸爸从前揍了他还会心软给他递糖水,此次却脸色难看不愿搭理他,直到快着家时,大约被问得烦了,他没等到答案,却又被赠一盘竹笋炒肉,以至于他再也想不起问题,只嗷嗷叫着捂住了屁股,痛哭流涕着叫嚷再也不敢……

  “陈家的真去拿钱了啊?”

  “刚才不是还想揍人的吗,气势汹汹的样子可吓到我了,怎么忽然收了手……”

  “谁知道呢,脑子被夹了吧,一千多也高兴拿出来,钱多没出去了呐!”

  “真是一个敢要,一个愿给,今天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奇了怪了。”

  “陈家小虎之前也打了我孩子,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周围的议论声中,妙清泉一直抱着织织站在家门口,没多余的话也没多余的眼神,但妙玲花却只觉得站在他身边就无端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以至于这几分钟里,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好几步。

  直到陈雄飞真的拿了钱回来,她一把将钱塞进妙清泉手里,心里的不安才渐渐消散些:

  “这是赔偿织织的医药费,是我们管教孩子不严,对不住了,希望你们不要追究,从此一笔勾销。”

  头一次低下头赔礼道歉,妙玲花其实脸上有些挂不住,把钱往旁人手里塞时,捏着那厚度更觉得心梗。

  可妙清泉的手漫不经心拿起那信封,连钱都不数一数,只淡淡瞥他们一眼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总归叫妙玲花紧绷。

  “管好陈小虎,下次织织身上再多一道伤,我便不会那么客气了。”

  等了好几秒,当那人打发慈悲般的判决书式的给了回复时,大约是忽然从紧绷姿态放松,妙玲花竟有些膝盖发软,有种想要伏地叩谢宽赦的感觉。

  当然她没真的跪倒下地,回过神甚至觉得自己中邪了。

  眼前一抹月华从被风吹走的乌云中探头,温柔地铺洒到地面,也照亮了些刚才昏暗沉肃的道场。

  此时人们才意识到今夜原本是个有明月的天,不过乌云闭月叫人恍惚间以为这天本就如此暗沉闷乏。

  而这一轮明月,当然也照亮了妙清泉与他怀抱里的小女孩。

  旁人什么想法妙玲花不知道,她只忽然瞅见刚才犹如魔鬼的熟悉又陌生的邻居,忽然因为怀里女孩摸了摸扁平的肚子然后就绽放出一抹比之月华更温和纯粹的笑容,恍惚间似乎说了一句“吃饭去”,两人便重新跨进门槛,之前的沉冷霜寒如梦一般不复存在。

  “妙清泉这个人怪怪的,以后还是别招惹为妙。”

  妙玲花提留着自家丈夫回家时,回想起今天的一切,心里还是有些发毛,而陈雄飞,沉默了一路,最后也只不甘不愿应了句好,似乎也心有忌惮。

  ……

  “爸爸,你懂得好多啊!”

  织织被爸爸抱着出去面对陈小虎一家时,心里一直很害怕,毕竟那一家站在那里就凶巴巴要干架的样子,很能唬人。

  然而爸爸三言两语之间,陈小虎忽然就被他爸爸开揍,而他妈妈居然还答应赔偿医药费,更奇特的是陈小虎爸爸都想打爸爸了,不知为何忽然硬生生收回了拳头。

  天知道当时织织吓得瞳孔紧缩,抱着爸爸的手指都蜷曲无措极了,心里紧张又懊悔,只恨自己不能太弱小太笨拙不能及时挡在爸爸面前。

  眼泪即将崩溃的刹那,织织面前可能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发生。

  仿佛一个荒诞诡异的噩梦,因为主人的一念霎时间烟消云散般奇特。

  直到爸爸真的收下了钱,而陈小虎妈妈难得和颜悦色道歉时,织织的脑筋都还没彻底转过弯,她不懂爸爸是怎么办到的,但就是觉得自己爸爸今天好威风,好厉害哦~

  而且听陈小虎妈妈的意思,似乎以后还会管着陈小虎,再也不让他随便打织织了!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了织织弱小的身躯,她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此刻内心的激动,于是紧紧搂住了爸爸的脖子不说,还悄悄凑近爸爸,给了爸爸脸颊一个亲亲。

  这要是放在平时,织织是绝对不敢这样对爸爸的,哪怕爸爸睡着了,她也不会轻易靠近。

  可今天织织好开心好开心,她好喜欢这个撞坏了脑袋的爸爸,所以就放肆了一下。

  当然,织织也担心爸爸不喜欢她亲近,就像是妈妈,明明会好心救她,但一点儿不喜欢她抱,所以织织亲了爸爸脸颊后,瞳孔里还略有些忐忑。

  只不过爸爸似乎也很喜欢亲近织织,待织织小心翼翼观察后,爸爸虽然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忽然咧开了嘴角,甚至随着爸爸胸腔一震,一阵朗笑就那么从爸爸喉间溢出。

  笑声低低的,但织织觉得爸爸也很开心。

  “哈哈,以后织织上了学,多读书也会跟爸爸懂得一样多~”

  妙清泉当然不会跟织织说,他对于这个世界其实还不算了解,刚才有一半话是仗着看穿对方也不懂,诈他们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凭借经验发挥。

  只稍瞧见妙玲花几人对“警察”“少管所”的惧怕,他就知道这个和平年代的律法是有所用,是可以为普通人做主的。

  当然他觉着自己明天还是得先去买几本书,多补充一下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方便以后处理事情更为胸有成竹。

  摸了摸自己被女儿亲到的脸颊,又瞧见女儿望向他时满眼的崇拜如繁星灿烂,妙清泉心口的愉悦暴涨,明明想要克制的,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谁都没告诉过他,原来当父亲是这样的感觉。

  被捧在手心里的闺女用星星眼敬佩崇拜时,怎么觉得这滋味比升官还叫人兴奋开心呢!

  “笑得好傻,开饭了,就等你们俩呢……”

  “没礼貌。”

  妙清泉咧着嘴角抱着织织进屋,就闻到一股饭菜香味霸道地直冲鼻尖,正觉得口齿生津时,那个小鬼头迈着小短腿端了碗筷忽然朝他翻了个白眼还讽笑他。

  妙清泉的笑意敛了下来,轻轻把女儿放下后,怎么瞧怎么觉得这个便宜儿子碍眼。

  “弟弟,要叫爸爸!”

  “爸爸可厉害了,刚才一个人就把陈小虎一家赶走了,他们还赔了我们医药费呢……以后陈小虎再也不会欺负我们啦~”

  妙飞鸣面对织织的时候,脸色就下意识好上一分,但语气也并不收敛:

  “我本来就不怕他。”

  可惜他话音刚落,头顶就传来男人似笑非笑的要挟:

  “哦~既然你这么能,要不自己出门某生活看看?”

  与厨房联通的吃饭间里,此时橙黄的钨丝灯已经打起,照亮一室昏暗,也照出了妙飞鸣的窘态。

  毕竟现在他没有继承亡父亡母留下的遗产,身边没有机器人管家帮忙打理日常,此时的身体还因为换了个壳,精神力与体能都还没充分融合。

  要他现在出门自己某生,不就是让他去当乞丐要饭吗?

  下午逛街买东西的时候他还听到旁边一个阿姨说了,让她孩子紧紧牵牢妈妈的手,说是这个年代还有拐子,专门拐卖小孩。

  好一点的卖去生不出孩子的家庭永远回不来,坏一点就整天挨饿受冻说不定还给你打断腿……

  这个年代哪怕有法律保护孩子,但穷乡僻壤的,连个摄像头都没有的地方,真有恶人遗弃自己孩子,谁能发现。

  况且他跟这个男人还不是真的父子,两人之间都没有感情,谁也不能保证这人是不是真干得出来。

  被男人不咸不淡的话语一激,妙飞鸣一时间头皮发麻,仿佛被人生生掐住了咽喉,那些毒蛇的话语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也出不来。

  可他心里窘迫,脸色难看,嘴巴却并没有要赔礼道歉的意思。

  说不过人他干脆拿起勺子给自己狠狠塞了一大口饭,企图让自己多吃点快点长,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总有一天要叫这男人好看。

  妙清泉一个大人,当然不好真跟个孩子计较,见织织说着话嘴巴角上快流口水了,便把孩子放在桌边转身往厨房走。

  “我来端。”

  此时,妙如仙已经把最后一个菜盛到白瓷盆里,锅铲随意往窝里一放后,她没有跟其他农妇一样先把东西洗完再吃的意思,随手接下围裙后,直接往水槽那边走。

  显然要不是家里没有人可以下厨,她是懒得动一动的。

  妙清泉甚至可以看到妙如仙洗手的时候,还微微皱了皱眉,临到吃饭前还特意拿出一只她在商场买的护手霜在那抹啊抹。

  妙清泉就注意到,她的手指上因为劳作,有着几个不明显的茧。

  自然不是这两次下厨就留下的,但她显然很是介意。想必在没穿到这具身体前,她的手指该是光滑细嫩没有瑕疵的吧……

  想起在商场付款时,营业员可劲夸着那些衣裳质量好又漂亮,但她的视线扫到新衣时眼底显而易见的将就意思,分明不满意却因为捉襟见肘才堪堪忍受。

  妙清泉又想起织织房里粗糙的被子,织织仅仅一件新买的衣服,以及青砖打造看似结实实际简陋不堪连个装饰物都没有的屋子……

  心底一叹:看来还得先想想办法改善下一家人的生活才是。

  妙清泉还在为家里的情况忧心时,织织已经被妈妈今天做的土豆烧鸡煲逼得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好香啊!”

  她麻利地爬上了那条弟弟已经坐着的宽凳,然后对着桌面上还在冒热气的一锅菜真心实意点评了一句。

  只是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因为嘴巴张开,嘴里疯狂分泌的口水也就没管住往下掉了下来,让织织着急忙慌抹了一把后,略有些不好意思。

  “先擦擦手。”

  手指上沾了口水,织织其实不觉得有什么,不过爸爸及时递上来一块打湿的手帕,织织还是认认真真给自己的手指细细擦了一遍。

  她心想,大约现在的爸爸喜欢爱干净的小朋友吧,以后自己每次吃饭前那可得记得要去洗洗。

  “吃吧。”

  织织擦完手后,就发现爸爸已经帮自己盛好了一碗白米饭,连筷子都帮自己拿过来了。

  “呀……织织可以自己拿的~”

  织织刚才只是哭过之后脑袋还没灵光,闻着饭菜的香味就下意识爬上餐桌旁的凳子了,此时见到自己面前居然有爸爸帮忙盛的晚饭,一时间又是受宠若惊。

  毕竟平时爸爸都只会坐在餐桌旁等人帮他盛饭,平时不是妈妈帮忙就是织织搬个小凳子吭哧吭哧来回跑,虽然今天一天都已经对爸爸很意外了,这时候织织却还是有些不习惯。

  “自己的事情自己干是好习惯,不过今天爸爸都帮你盛好了,织织就先吃怎么样?”

  “嗯!”

  织织实在是饿得慌了,听到爸爸嘴里很有道理的话,便用力点了点头。

  面前的餐桌上那用大碗装了满满一盆的土豆烧鸡,鸡肉被金红色的酱汁包裹,土豆一瞧就是被炖得软烂,搭配上青红色的辣椒点缀,看起来就是色香味俱全的模样。

  织织本就饿得肚子咕咕叫,此时意识到可以开饭,肚子更是叫嚣着想要进食。

  但她拿到碗后,却没先急着吃,反而特别懂事地先拿起筷子给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夹了一块鸡肉,这才开心地抿起嘴角,给自己夹了一块带着金红酱汁的土豆。

  土豆普一放进碗里,碗里的米饭上便沾染了带着汤汁的土豆泥,织织用筷子扒拉了一口带了酱汁的米饭,舌尖上就充斥了一股混着鸡肉香味与土豆糯甜的奇妙滋味,叫她差点儿因为吞咽太快把舌头都咬了。

  织织吃完一口后下意识又伸了筷子夹起土豆啃了一小口,果然那土豆炖得又软又糯,她只轻轻咀嚼就感觉土豆在嘴里化开,铺满了她整个口齿与舌尖。

  她慢慢用舌一舔,刚才只感受了一点点的鲜香味便乍然绽放在舌尖,强烈的咸鲜滋味蔓延开来,织织鲜得眯起了眼,脸上也瞬时迸发出一种类似喟叹的舒畅。

  “吃肉,光吃土豆没营养。”

  织织还来不及发出感叹,她扒拉了一小半的饭碗里就多出了一块鸡肉,抬眼发现是爸爸笑盈盈给她夹的。

  “不用只想着叫我们吃,以后我们家有肉都要一起吃,爸爸妈妈会自己夹,织织也要自己给自己夹好不好?”

  织织听见爸爸的话,看看爸爸鼓励的眼神,看看自己碗里的鸡肉,然后视线瞥向一直没说话的妈妈。

  她的小眼神怯怯的,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直接点头,但又怕爸爸失望,于是悄悄瞅着妈妈,仿佛妈妈说不行,那她即便很想吃都会用力用力克制自己的食欲跟爸爸说她不爱吃肉似的。

  这样弱小胆怯的眼神,是妙如仙不喜欢的,于是她本能得皱起了眉头。

  可透过小女孩那怯弱背后的乖巧,妙如仙又清楚地知道,这孩子的胆小怯弱都是那一双不知哪里去的父母亲自折腾出来的。

  而她自己现在就附在其中之一的身体上。

  心里隐隐有些烦躁,眼见着孩子那双水汪汪的敏感眼睛里因为她的皱眉一下子失去光彩,妙如仙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最后还是坑了声:

  “想吃就吃。”

  人类幼崽什么的,真是好烦。

  ……

  得到妈妈的首肯,尽管织织见妈妈面上依旧冷冷淡淡还对她有些心烦,身上也还是散发出一种叫她害怕的气息,可织织还是很高兴很高兴。

  妈妈没有骂她,更没有说肉肉吃到她嘴里也是浪费那些织织不太懂又觉得听着就叫她难受的话。

  于是织织嘴角就绽开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才开开心心对爸爸说:

  “织织知道了,织织会给自己夹!”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努力听话,织织夹起鸡肉朝自己嘴里塞了一口。只是入味的鸡肉夹杂一丝青红椒的辣味霸道占据织织味蕾的那刻,也不知是被好吃哭的还是怎么,织织只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发酸。

  “一定是太好吃了!”

  “妈妈做的鸡肉太好吃了……呜呜呜……”

  鸡肉确实好吃,简简单单的食材却被煮出了食物本身的原汁原味,火候掌握不偏不倚,调味料放下时又精准适中,把这道菜的最佳口感发挥得淋漓尽致。

  饶是妙清泉吃过宫宴的美酒佳肴,也不得不承认这菜水准高,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他现在这个妻子的厨艺水平不得了,连他都想要再去加一碗饭那种。

  可妙清泉看着织织小小的脸颊上一边挂着眼里一边狼吞虎咽,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他却知道织织这模样不过是从前过得太苦,以至于稍稍得到一点点平常的好,甚至那女人的态度都不算好,她都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哎,真是叫人心疼!

  哭得他心都要化了……

  于是妙清泉默默起身为织织擦了擦眼泪,又悄悄为她多盛了一碗饭,柔声询问:

  “要不要再吃一碗?”

  反正现在小孩儿瘦骨嶙峋的,多吃点养养胖也没关系。

  妙飞鸣其实也还觉得想再吃一碗的,但锅子里就剩下这么多饭,他摸了摸自己已经有气愤饱的肚皮,又瞧瞧织织哭花了小脸的可怜模样,默默去厨房把碗放进了水池。

  他还是慢慢长吧,织织看起来比他还瘦。

  ……

  一家人吃过晚饭,爸爸接手了洗碗任务,织织就让爸爸在另一个锅子里加水,她准备给家人烧点热水洗漱。

  妙清泉见妙飞鸣也乖乖上去帮忙了,想着暂时家里也没雇佣人,只能随孩子们去了。

  不过洗碗的时候,妙清泉想起来妙三毛说过,虽然现在普通人家雇佣人的少,可其实只要有钱,还可以买很多方便生活的用具。

  他想着明儿个自己还得去县里瞧瞧,有没有用来烧水或者其他家用电器。

  妙清泉这样想的时候,视线就往头顶的钨丝灯瞧了一眼。

  入目所及,这形状像是葫芦的东西,外围仅用一层薄如蝉翼的玻璃制成,里面也不知什么原理,只要开关那么一按,就可以一直亮着。

  风吹不灭,光线稳定。

  真神奇!

  只是不能看得太久,盯得多了眼前就会出现绿色的晃影,大约不能久视,会伤到眼睛。

  想着想着,妙清泉又想起今天在商场看到的一种方形的电器,店员称之为电视机,里面不仅可以投影人像声音,还可以出现产品广告。

  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当然他趁着妙如仙去厕所时,还顺便看了看其他东西,有个叫洗衣机的东西也是特别神奇,据说只要把衣服与皂角粉一起放进去,就可以解放双手,不用再亲自洗衣。

  如此说来的话,或许县里没有的神奇产品还有很多,说不定省城里还有不用手都可以洗碗的机器。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发展真是叫人惊叹。

  不过眼下不是感叹时代神迹的时候,最主要得想想怎么搞钱,不然东西再叫人惊奇,也不是他的东西,能看不能用,约等于无。

  “咔哒”

  冲干净又擦干叠好最后一副碗筷,也洗干净了锅子,妙清泉就见到旁边的水正好也开了。

  “小家伙们,准备洗漱咯~”

  “认识自己的毛巾吗?”

  妙清泉往热水壶里装满了水,提着就往家里仅用水泥铺平的浴室走。说是浴室,实际这里也只有一个简易水龙头,并没有浴缸、抽水马桶乃至热水器什么的。

  不过对于妙清泉来说,其实热水壶、水龙头这些东西,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毕竟他那年代,水都是需要人工去河里挑上来的,他幼年困苦时曾经帮父亲挑过水,只记得那水桶压在肩头是肩膀承受不住的沉重。

  后来考取功名当上官,他拼命往上爬,即便寒门入仕要经历比世家多百倍千倍的困难,但依旧拼命奋斗,除了想要实现抱负,其实也有很大原因是为了摆脱生活窘境。

  只是不想一朝穿越自己又成了身无分文之辈。

  好在现在的妙清泉已经不是年幼时面对捉襟见肘困境还会羞窘恐慌的少年人,这个他不熟悉的年代也有许多他想要探知的东西,倒并不怎么踟蹰害怕。

  尤其孤苦半身如今还有了家人,也算有失有得吧……

  妙清泉视线扫过两小只乖乖巧巧跟在他身后,跟小鸭子一样一步一步随着他的步调往浴室走,眼里是十多年不曾出现的平和温情。

  “能!”

  来到浴室后,由于妙清泉不清楚哪个是织织与便宜儿子的毛巾,便提了问题叫他们自己认。

  织织是这家的原始住民,又特别想要在今天的爸爸面前表现,一听到问题立刻两眼放光举手发言:

  “那个有小鱼图案的蓝色毛巾是弟弟的,这个没有图案的是织织的。”

  妙清泉顺着织织的指尖一瞧,就发现有小鱼图案的毛巾是四条毛巾里最柔软颜色最新的一条,旁边两条大人用的毛巾稍稍偏旧一点点,一红一蓝也很容易分辨主人。

  只有织织那条,也不知是谁用久换下来的,毛巾角落已经出现了破洞,上面的图案也早已褪色,甚至毛巾上因为常年使用已经没什么绒毛。

  这一家子的偏颇真是什么地方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着织织此时还高高兴兴扬起笑脸指着自己毛巾,一点儿没有意识到自己遭受不公平待遇或者她其实意识到但常年累月都已经习惯的天真模样,妙清泉差点儿扬起手给这个身体一巴掌。

  “如仙,我记得今天进商场你给自己买了新毛巾,那浴室那条旧的,可以给织织用吗?”

  到底是个大男人,妙清泉早上起来也只用清水泼了把脸,去商场时也没想到那么多,考虑不周没准备新毛巾。

  于是此时便只能寻求那位的帮助,好在那位在卧室里并没有拒绝,反而直接道了声“可”,虽然还是寡淡硬冷的语气,但总归是同意了的。

  “妈妈说要把毛巾给织织用吗,妈妈的毛巾还那么新!”

  织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她总是听大人说能用就行,干净就行,破个洞对织织来说其实早就习惯了。

  过年前她的毛巾还破了不止一个洞,现在这个都算她用得还算可以的了。

  “我家织织可以用最好的,明儿爸爸上街再给你换崭新的,今天陈家可赔了你好多医药费,你现在可是我家最有钱的人呢!”

  织织听到爸爸的话,惊得把嘴巴张成了O型。

  “织织的钱就是爸爸的钱,爸爸随便用,不用给织织的。都是爸爸要来的钱,织织用妈妈的毛巾已经很开心啦!”

  不过惊讶几秒后,她又十分懂事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织织今天亲眼瞧见一家人进商场后把那么多钱都花得不剩多少,妈妈以前总是嚷嚷着家里穷,要省点花……

  虽然今天的妈妈也一反常态,但织织还是下意识想省钱。

  她有些担心家里的钱用完了,大家都会饿肚子。以前爸爸妈妈生气的时候就会嫌弃说她浪费家里的米只给织织吃一两顿剩饭,织织知道饿肚子难受的感觉,很难受很难受。

  现在的爸爸这样好,她舍不得爸爸跟她一起饿肚子。

  而且家里的弟弟也比以前好,妈妈似乎也对她好了很多……大家都不要饿肚子才最最好……

  “傻孩子!”

  受了原身这么多气,就仅仅因为他对她一天出于父亲责任最平常的对待,织织却还愿意用她最真挚的心,说出这样孝顺体贴的话,这多好的一个女儿啊,这家人真是不知道珍惜。

  还好他来了,以后绝不会再苛待织织。

  “家里的钱爸爸会想办法的,如果真要挪用,爸爸也会记好账,到时候给你放回去。你要记得,是你的就是你的,多为自己考虑。”

  织织听得一头雾水,心想他们是一家人啊……再说现在的家人都变得很好,比以前好很多了,其实全用了织织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织织望进爸爸认真的目光里,还是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妙飞鸣,会自己洗脸吗?”

  见织织应了,妙清泉许以满意的目光,然后就转头没什么情绪地询问便宜儿子,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跟变脸戏法似的。

  “会。”

  妙飞鸣暗暗撇了撇嘴,想起之前的威胁后决定不跟这男人一般见识。

  于是浴室里,妙清泉用冷水参了热水调好水温后,递给妙飞鸣一个盆。而他自己,则绞了毛巾亲自上手给织织擦脸。

  只是毛巾擦过织织的耳根又擦织织的脖子,妙清泉发现仅仅擦一擦,根本擦不干净织织的皮肤。

  因为长期没人给织织清洗,她身上积攒了许多污垢。

  妙清泉往妙飞鸣撩起的手腕看了眼,发现便宜儿子就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只他的织织身上某些部位与脸颊呈现不同颜色。

  特别是妙飞鸣的头发尽管短,看起来也才清洗不久,而织织的头发则耷拉在一起,尽管小孩子天生比大人油脂分泌少,也因长期没有清洗凑近闻会有股酸馊味。

  织织的面颊还是干净的,手心也洗得很干净。

  可小孩子自己洗,总有够不到的地方。显然织织已经尽力让自己干净了,只是洗头这种事情,她到底太小。

  “爸爸,怎么了?”

  织织其实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孩子,刚才爸爸坚持帮她洗,她因为从来没被爸爸洗过脸,便因为小小的期待而没坚持自己来。

  可爸爸在她后脖颈擦了有些久,还凑近闻了闻她的头发,织织就显出几分局促不安。

  她忽然想起,因为白天总是忙,她没时间烧水洗头,而冬天的时候她有一回晚上洗了一次,头发擦不干睡觉起来感冒了,头痛发热浑身无力,当时还被妈妈嫌懒在床上打了一顿,从此一整个冬天她都没洗过头。

  现在天气回暖,算算好像好几个月没洗了……

  爸爸是嫌弃她臭吗?

  好不容易被爸爸喜欢,爸爸会不会因为她臭又讨厌她了啊~

  织织问完话,只感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自己的脑海,使得她浑身发颤呼吸不畅有些喘不过气来。

  要是从来没有被疼爱过,不知道那种幸福滋味,织织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难受……可现在的爸爸这样好,她只体会了一点点,就又要失去了吗?

  “爸爸不要嫌织织臭,织织会洗头,织织不怕感冒了,织织马上就洗……呜呜……”

  妙清泉被织织突如其来的哭声搞懵了,他不过是在唾骂那对消失的夫妻而已,怎么织织就误会他了……

  “织织不哭不哭,爸爸怎么会嫌弃你,爸爸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现在是春天,夜间气温还不算冷,爸爸给你洗头洗澡好不好……当然洗头洗澡不是嫌弃你臭,而是人本来就要在一定时间洗洗干净。”

  “织织想做香宝宝吗?”

  “想!”

  听到爸爸温和轻柔的声音,织织就感觉到了爸爸没有讨厌她,等她停止哭泣又听爸爸说心疼她,希望她做个香宝宝,织织于是赶紧擦了擦自己的小脸,郑重地点头。

  不过说完“想”,织织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怎么今天变得这么爱哭,她平时明明不是这样的小哭包,很勇敢的!

  ……

  安抚完织织后,妙清泉找了个大脸盆又是兑水又是准备换洗衣物又是给织织搓背……当然妙飞鸣也被他指使着帮忙递毛巾递洗发水。

  等忙活完,锅里的热水已经被他霍霍完。

  “织织过来,爸爸再烧一锅热水,你的头发虽然用干毛巾擦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有些潮,正好可以用灶火烘烘干。”

  “妙飞鸣,你没事的话就可以先去睡觉了。”

  妙清泉安排完,就麻利地在灶台后开始卷干稻杆引火,织织想帮忙也被他以已经洗干净为由被拒绝了。

  妙飞鸣看着这边父慈女孝的场面,感觉自己确实没用武之地,便出了厨房往主卧走。

  只是才敲了敲门,他忽然感知从门内散发出的一股危险气息。

  “有事?”

  这是种领地不希望被他人麻烦的震慑力,危险中带着几分恐怖,叫妙飞鸣肌肉都无意识绷紧本能做出防御姿态。

  “我……我今晚想跟织织睡次卧,过来……过来拿枕头的。”

  果然,妙飞鸣此话一出,里面那股子压迫力倏地就是一松,跟没存在过似的。

  紧接着他身前的门也被从内打开露出一条手臂宽的缝,而后一个浅蓝色条纹的小型枕头从天而降正正巧落在他手心。

  几乎是下一秒,面前的门又被关上,好似多与外界沟通一秒都嫌麻烦。

  抱着枕头往织织睡的次卧走的时候,妙飞鸣拿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朝还在烧水的男人瞥去一眼,嘴角扬起幸灾乐祸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