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眼见来者气势汹汹，心里边便生出不祥的预感，一路小跑往府内去通传，直叫崇灵公主的心脏也跟着跳了快了。
“殿下，高少尹说是来例行问话。”门房脸色凝重，“方大人还亲自带人去了靖安郡王府。”
有什么例行问话，会需要出动京兆府尹？
偏偏还是在董烨然押送粮草离开的这天。
“这是什么意思？”崇灵公主皱着眉头，问旁边的孙嬷嬷：“京兆府摆威风摆到本宫府上了？”
这大半年以来，崇灵公主深居简出，也约束着一双儿女，根本不可能落人话柄。
在她看来，京兆府纯粹是想在北蛮与大周的战役中，分一杯羹。
孙嬷嬷神色担忧，小声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些信？”
“不可能！”崇灵公主断然否认，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
她给琅琊郡王府写了数十封没有回音的自荐信，同时也收到来自青彭郡北蛮人不下十封的投诚信。
北蛮人慕强排外，对她这个来自大周的王妃有几分忠诚，尚未可知。
慕容离名义上霸占着青彭郡，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三不五时就跑去北蛮皇城搅弄风雨。
而慕容建元的旧部，一部分投靠了拓跋宗，一部分任命地辅佐慕容离，剩下那部分宁折不弯，就想到了慕容建元还有血脉在大周。
京城太危险，褚承佑如今只靠洪熙帝的一口气活着，又有一个得罪了太子和穆歆的王妃，几乎是没有活路。
崇灵公主知道文岳霖给自己在西域留了后路，或许出于夫妻之情，会带上褚承佑一起逃出生天。
但文岳霖的计划中，一定不会有她。
无奈之下，崇灵公主才将主意打回了青彭郡。
根据文岳霖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谋划来看，完整北蛮联合西域三十六国、伊河部落以及东海倭寇，才能与大周打得不相上下。
现在北蛮被慕容离搅得一团糟，临时组成十五万大军，绝对没有胜算。
若是大周获胜，将青彭郡划入北境之内，再由她的儿子继承，对崇灵公主而言就是最后的归宿了。
但这一点，并不容易做到。
自从回到京城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教训告诉崇灵公主，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反而能谋定而后动。
因此，出于谨慎，崇灵公主至今没有给北蛮人回一封信。
高明义带着京兆府衙役进来时，崇灵公主收敛了不满之情，柔声寒暄：“高少尹，不知有何要问本宫的？”
“不敢不敢，”高明义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下官只是例行公事，前来问一下曾经去过北蛮的人。”
“太子殿下有令，需要全城排查。公主身份尊贵，不敢让寻常衙役前来冒犯。”
崇灵公主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骄矜和疏离，心里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高明义的每一个问题。
意外的是，高明义问的内容却很普通，甚至没有触及一些崇灵公主做好准备的北蛮皇族关系。
而且崇灵公主故意表现出一问三不知的姿态，高明义也并不追问。
这个问话过程，都像是在走过场。
崇灵公主一边放下戒心，一边又觉得褚承泽果然是洪熙帝的儿子，一样的刚愎自用，居然放着她这么好的人才不重用。
“不知。”
崇灵公主随口答完之后，瞳孔陡然放大：“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靖安郡王怎么可能与慕容离勾结？”
高明义神色未变，依旧是恭敬有礼的模样：“下官也不知为何会有人如此来京兆府告状，正在严查中。”
崇灵公主又惊又怒，面如寒霜：“慕容离那个疯子，之前差点杀了本宫，分明是对我们姐弟有着不同寻常的恶意。”
“绝对是诬告！”
高明义点头称是，看到属下打手势，就知道可以撤了。
“公主殿下放心，下官必定会查出真相。”高明义行礼后，带着手持兵刃的京兆府士兵离开。
崇灵公主心绪不宁地在正厅内踱步，等着门房回来。
“殿下，高少尹带人往六殿下府上去了。”
“去，打探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崇灵公主身体一晃，险些摔倒，孙嬷嬷连忙上前扶住她。
“殿下小心！”
靖安郡王府内，褚承佑手一抖，茶盏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方府尹？”
“是的，方大人带了好多人，把王府都围住了。”管家勉力保持着镇定，“说是有要事相询。”
靖安郡王府短短一年，已经分别被锦衣卫、禁军以及京兆府包围三回了。
所幸每次都是有惊无险，阖府上下也算被围出了经验。
“让他来书房吧。”褚承佑却有一种预感，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靖安郡王府的花园，开满了姹紫嫣红的芍药。
文岳霖坐在其中，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褚承佑以为她喜欢芍药，洪熙帝以为她喜欢兰花，只有曾经的褚承安知道，文岳霖唯爱杜鹃。
那也是文岳霖的生母周氏，最喜欢的花。
“琥珀，去买一盆杜鹃回来。”文岳霖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想起小时候，被母亲带着登高望远的日子。
那时候她才五岁，文胜泫还没成为扬州刺史，与结发妻子算是相敬如宾。
后来，一切就慢慢改变了。
浓烈的爱恨情仇，充斥着文岳霖短暂的一生，曾经恨到声声泣血，后来又畅快到所向披靡。
文岳霖有时候在想，或许这就是她弥留前的一场梦。
否则怎么会汲汲营营六七年，不仅境遇比起上辈子差，死期还提前了呢？
文岳琦、林姨娘，文胜泫，顾贵妃，褚承安，随着仇人们一个个去世，她的生命也莫名其妙走到了尽头。
“王妃，外面全是京兆府的人，奴婢出不去。”琥珀慌张地跑回来，“比上次的人还要多。”
文岳霖一把捏碎手心的芍药，嫣红色的花汁顺着指缝流下来。
她不甘心！“王爷何在？”
“方大人离开后，王爷一直没从书房出来。”
文岳霖狠狠咬住下唇，内心在激烈的天人交战。
如果她现在走了，还有机会逃出生天。当初与兰映公主的合作，不止留下了无忧香和涅槃水，还有一条秘密通道和京城外接应的商队。
兰映从偷偷回京到被捕下狱，发生得太突然，没来得及用上密道。
文岳霖吸取了她的教训，未雨绸缪地设法将密道打通到靖安郡王府祠堂的耳房里，平日里用来存放香烛纸钱。
就算有人突发逮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那里去。
“本王妃去给母亲上柱香，你们都别跟来。”
思忖半晌，文岳霖决定选择最稳妥的逃生方式，独自离开。
褚承佑对她还算有情有义，可惜与亲姐姐同样感情深厚，绝对不会丢下崇灵公主母子三人不管。
西行的商队隐藏一个女子还可以蒙混过关，一对夫妻虽然风险大了很多，也不是不行。
但若是三个大人两个小孩，绝对在半路就会被拦下来。
永别了，褚承佑。
文岳霖最后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大步朝着祠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