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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定决心之后,萧行倦便将大部分公文搬到了叶府的书房。

  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陆渺渺会不悦,没想到陆渺渺只是皱着眉让他的人来往进出小些声,如此几次之后,他便放下心来,以至于发展到最后,他几乎是把萧府的书房都给搬过来了。

  所幸叶府的书房还算宽敞,倒也是足够萧行倦往里面放东西。

  萧行倦对陆渺渺这般不设防,倒也不是没人劝告,毕竟如今萧行倦过手的公文涉及军/政,总该小心应对才是。不过,这些人的劝告都被萧行倦挡了回去。

  他自认为和叶萦破镜重圆,此时正是心中畅怀的时候,怎会想要怀疑她?更何况,若是叶萦想害他,直接往他心口上扎一刀比什么都快,何须这般拐弯抹角?

  既然她从前下不去手,那么以后也不会狠得下心。

  抱着这样的念头,萧行倦又是一头扎进了公文里,直到夜色四合,夏蝉几鸣,门外响起婢女的轻唤:“大人。”

  是他送到叶府的婢女,阿月。

  萧行倦抬起头,知道这是陆渺渺派来的人,推开门,对着阿月道:“你家小姐让你来的?”

  入冬以来的这些日子,他忙着处理上京旧贵族之间权力倾轧,再加上收化势力,安插人手,日日忙到深夜,多少次他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幸好有陆渺渺派人提醒他,给他准备了膳食,所以,当他听到阿月的声音时,便下意识以为又是陆渺渺派来提醒他的。

  他抬腿正要往陆渺渺的院子走,却见阿月向前一步拦住了他。

  就着灯,他看到阿月的脸上有些惶恐。

  “大人,我家小姐说……时候不早了,小姐便不留您用晚膳了。”顿了顿,她又压低了声音,“小姐还说,若是大人着实喜欢这间书房,明日小姐便派人拆了送去萧府,也省的大人两头跑路,累得辛苦……”

  “请,请大人移驾。”

  说完之后,阿月更是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天知道,陆渺渺的原话可比这直接多了,她还记得小姐说出“要是人死在我们叶府,叶府可是担不起这个责任。”、“要是人还没死透,就让他滚回自己的萧府。”这些话时候的神情呢。

  她已经是把那些话润色了又润色,才敢说出口的。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萧行倦身边跟着的侍从脸上已经颇有不忿,正欲冷下脸来呵斥这个不懂规矩的丫鬟,萧行倦却先开口了。

  他揉了揉眉心,一脸无奈:“是我不好,一时忙起来便忘了时间,倒叫你家小姐担心了。”

  萧行倦不用想就知道,陆渺渺的原话必是比阿月带来的要刺人得多,也知道陆渺渺定是生气了,不过,陆渺渺越是对他这种的态度,他就感觉自己离她更亲近了一分,心里也就越轻松。

  总归她是在乎他的。

  听得萧行倦这样回答,侍从眼珠子都惊讶地要瞪出来了,从未见被赶了客的反而向不客气的那一方道歉的,然而令他更惊讶的是,萧行倦不仅道了歉,还真就这样打道回府了。

  侍从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同僚拉了下去。

  “还用得着你心疼?等着吧,大人心里有数!”

  第二日,萧行倦再登叶府门时,叶府连门都不再开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萧行倦在叶府门前站了大半夜,叶府的门才再次打开。

  萧行倦抬头,看见是陆渺渺亲自出来,便觉得自己这一遭罪没有白受。他扯出一个笑容,在陆渺渺面前扮起可怜:“萦萦,是我不好,我下次必不会忘了时间。”

  “不如这样,下次你陪着我,这样便可以时时提点我,你的话我必会听。”

  陆渺渺觑了他一眼:“你倒真是会想,只怕是一早便算计着要我来当你的仆婢吧?”

  萧行倦听到她这样反问,放下心来,知道她并不反感,于是回道:“怎会呢?只是我总想着,只有见到你,我才安心些,所以无时无刻都想让你呆在我身边罢了。”

  陆渺渺定定看着他,不说话,良久才道:“我可没有你那些仆婢那样的好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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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期渐近,萧行倦进宫的时间却也愈加频繁,脸上的也几乎不见笑,一日里有半日都不见人影。

  贵族中有好事者以为是萧行倦终于倦了陆渺渺,背后不知窃喜了多久,又传了不少流言,但是更细心的人却发现,萧行倦不光是在叶府没有多少笑脸,在宫中更是如此。

  君臣不和,这成了众人心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曾经能够一起商谋天下的至交,终于也渐渐有了分歧,萧行倦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并非没有预料到今天这种局面,只是他以为不会是现在。然则,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他看到昔日好友的脸上再也不见一丝真心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免烦闷。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见,只有在回到叶府,看到陆渺渺的时候,才能稍微轻松一刻。

  陆渺渺心知肚明,面上只做不知,只是扮演着贤惠的样子,在萧行倦不知道第几次忙到深夜的时候,给他递上一碗参汤。

  萧行倦接过碗后并没有喝,只是将参汤放在桌上,又反手抱住了陆渺渺,将头埋在她的腰间,低喃道:“萦萦,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阿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陆渺渺从不会问萧行倦发生了什么,只会轻轻对他许下“诺言”。

  “如此,足矣。”大约是这几天累极了,萧行倦靠在陆渺渺的身上浅浅睡去。

  若是只看身影,他二人便是神仙眷侣,只是,知道陆渺渺真实想法的系统看着这幅画面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它可是亲眼看着陆渺渺是怎么一面应付着萧行倦,一面把萧行倦的安排和处置都传报给夏方无的。

  想到夏方无,系统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于是它问道:“宿主,夏方无问你什么时候做个了结,他那里已经是万事俱备,即便是现在就发动,也是稳操胜券了。你打算如何回复他?”

  夏方无口中的了结,便是指这便是问陆渺渺何时拿下萧行倦了。

  陆渺渺略一思索,叫来了夏方无交给她用来联络的人,吩咐道:”回宫告诉夏方无,便选在我和萧行倦大婚那日行动吧。”

  身着暗衣的侍从并不应声,只俯了俯首便退下。

  他甚至对于陆渺渺直呼皇帝名讳的事情,都没有多加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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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行倦到叶府来找陆渺渺的时间越来越短,这倒不是因为他对陆渺渺起了疑心,只是单纯因为夏方无在朝堂之上对他的束缚越来越近罢了。

  最近夏方无又接连对户部和刑部动了手,萧行倦这几个月正是忙碌的时候。

  面对眼下的困境,萧行倦不是没有怀疑过身边有了内奸,只是查来查去也没去想过查陆渺渺,一来他从未在叶府处理过重要的公文,更是从未在叶府见过朝中重臣,二来这些”疑似泄露”出去的东西,多是他自己未对外人言说的谋划。

  即便是那些探子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把他还没付诸行动的想法都探测了过去。

  他哪里会知道,陆渺渺恰好就有这个能力呢?

  刺探人心,揣度动向本就是她最擅长的事情,再加上一些对仙者没用,但是对凡人很有用的技巧,陆渺渺很容易就能打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日子便在众人的各怀心事中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陆渺渺和萧行倦的婚期。

  直到这一日,萧行倦才能感受到一点轻松喜悦。

  这一日,上京城内简直比佳节临至还要热闹,大街小巷站满了看热闹的民众。

  陆渺渺的喜轿从叶府抬出,整整饶着上京城逛了一圈,才又抬到了隔壁的萧府,她所带的陪嫁,更是堵住了三条街,这排场,即便是天子大婚,也差不离了。

  轿外人声鼎沸,喜气洋洋,轿内的陆渺渺却是面无表情。

  她轻轻抽出放在袖内的匕首。

  过了今天,她的这个任务,便正式结束了。

  稍时,花轿抬到了萧府门口,刚一停下,便听得喧闹的人声中传来一声高喝:“陛下驾到——”

  一时间所有人都乱了阵脚,预备跪下行礼,夏方无摆了摆手,这才免去了迎亲队伍的混乱。

  “今日微臣大喜,陛下亲临,臣不胜欣喜。”

  “臣多谢陛下赏此殊荣。”虽然没有跪下行礼,但是萧行倦还是将客套话说了出来。

  他面上尽是恭敬喜悦,十足十的低姿态,仿佛真的是对帝王亲临感恩戴德。

  但是萧行倦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这一年来的争权夺利互相算计,早已将二人之间的友谊消磨殆尽。

  一番做作之后,夏方无便回了宫,萧行倦的婚礼继续。

  和对待夏方无不同,此刻面对陆渺渺,萧行倦是真的高兴。

  扣轿门,迎新人,穿堂门。这些本该是由媒人引着去做的事情,萧行倦全部亲自动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松过那段喜绸。

  在他心中,他并不在意这样合不合约定俗成的“规矩”,他只要自己心安。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那么多个日夜里,他都在担心自己某一刻又会失去她,直到今天,真正把人娶回了府里,他才能心安。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项三拜之礼,萧行倦轻舒一口气,用只有陆渺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阿萦,别紧张,我们很快就是夫妻了。”

  他满眼期待,却万万没想到,回应他的,并不是妻子的闻言细语,而是从喜堂外传来的兵斧交接的声音,还有他心腹下属慌张的呼喊声。

  “大人,不好了,我们被禁军包围了——”

  喜堂内顿时炸开了锅,萧行倦眉目一冷,瞬间便想通了来龙去脉:夏方无要对他下手。

  他很快便明白,为今之计,只有先撤退再另寻出路,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口吩咐,他的心口猛地一痛,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心口。

  他回头,看到的是掀下了盖头,满脸冷漠的陆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