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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然陆渺渺心里对萧行倦的真心是不屑一顾,但是当她在议政殿撞见萧行倦的时候,她还是在脸上摆出了笑。

  萧行倦犹如日前一般侧身避让,只是在行礼之前,他的眼神忍不住先飘向了陆渺渺。

  她挽着高髻,头上插满珠翠,整个人看起来端丽大方,明艳无双。

  只是,这满头珍饰中,唯独没有他想看见的东西。

  萧行倦突然间有一丝恍神。

  宋帝还未传召,所以陆渺渺便需要先在殿门口稍候。

  两个人罕见地有了同处的时间。

  萧行倦心里明白,这个时候他该退避,但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私心里,甚至有些贪恋此刻二人难得的机会。

  哪怕,哪怕只有这一刻的交集,他也想多看她一眼。

  萧行倦面色不改,只是缺忍不住用余光注意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陆渺渺这段时间的气色并不是很好。

  这个认知让萧行倦心中稍稍不悦,他想起这几日宫内宫外消停下的流言,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她素性高洁,被人用那样恶毒的心思造谣了,自然会不悦。

  想到这里,萧行倦心中升起浓浓的心疼。

  还好,他昨天已经出手收拾了那些人。

  纵然他在别的地方无法弥补她,但是为她保驾护航,平息流言,这点小事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要平息流言之后,她能宽心就好。

  “娘娘的气色看起来似乎是好了许多。”

  想到这里后,萧行倦便先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劳大人关心,本宫身子一向无虑。”陆渺渺简短地回答。

  无人知道萧行倦和陆渺渺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们二人寒暄的画面在外人看起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最多也就是皇帝宠臣和皇帝宠妃之间的相互客套。

  然而,只有萧行倦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微臣听说前些日子宫中有不少无稽流言,此等流言污人清听,陛下也是十分不耐。”

  “娘娘不必为流言而忧心。”

  多说这两句话的功夫,萧行倦由侧身避让转为直面陆渺渺。

  他抬起头,面色恭敬,然而若是有人仔细看去,便可以发现,他的眼神里暗藏了一抹温柔。

  那绝不该是臣下对宠妃该有的眼神。

  萧行倦本以为自己安慰之后,她会宽慰许多,然而她却变了脸色。

  陆渺渺侧过头,看着萧行倦,唇角微动,似有千言万语。

  然而她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勾起一个苦涩的笑。

  “本宫从未曾为流言忧心过。”

  她的话音刚落,宋帝身边的主管太监便走出来请她进去。

  于是陆渺渺便不再理会萧行倦,理了理裙摆,淡淡然地步入殿内。

  只留下面上带着疑惑之色的萧行倦站在原地。

  “萧大人,您该出宫了。”

  宫人见萧行倦和陆渺渺寒暄完毕,便上前引路,于是萧行倦只能先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暂且出宫去。

  只是,他到底放不下陆渺渺,所以他回到自己私宅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令人去联系了宫中暗棋。

  从前他为了少一些露出行藏的可能,只是令暗棋在暗地里保护叶萦,并没有要求暗棋把叶萦的情况详细告诉他。

  可是今日在议政殿外见过她之后,他却觉得,那种不知道她的情绪变化为谁牵动的感觉才是最让人烦躁的。

  不过还好,他知道自己培养的暗棋的素质,即便他未曾有过细致的吩咐,这些人也是会把他想要的信息都收集到。

  毕竟他送这些人入宫的最初目的,是为了了解宫内动向。

  萧行倦的命令下发后,暗棋并没有让他等多久,便送来了一份小册子。

  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萧行倦打开了这份小册子。

  这份小册子上记载的内容十分详尽,小到陆渺渺是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每天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一日三餐吃了些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

  简直就是一本流水账。

  然而,就是这么一本流水账,萧行倦读来,却不觉厌烦。

  不仅不觉得厌烦,他甚至越看越有兴味。

  他一边看着暗棋的记载,一边开始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叶萦当日的样子,勾勒完毕之后,他又开始对照着记载上的行程,将叶萦在宫中所渡过的每一日,都想象了出来。

  如此一来,就------銥誮好像他现在并不是隔着一张纸去了解叶萦,而是他真真实实地参与进了叶萦的那些时日中。

  他仿佛是看着叶萦梳妆洗漱,用餐散步,偶尔,她还会提笔作画,不过她画的都是昙花。

  分明是这般平淡的日常,但是萧行倦看过之后,只觉得心口暖暖的。

  恍惚之间,他竟是生出了她就在他身边,与他每日都能相见的错觉。

  他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想象日后叶萦真正回到他身边后,他们之间的相处。

  直到他翻到九月初三的那一页。

  ——九月初三,那是她扮成宫女潜入北宫的日子。

  意识到这一天即将发生什么的他,心口猛然窒息,随即而来的,心底里泛上来的,铺天盖地的痛楚。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喊着停下,但是他却是魔怔了似的,继续往下看去。

  他看到她是如何从宫女那里偷来了衣服,又是如何误打误撞地饶过了北宫管事太监的眼皮子溜进了宋帝寝宫。

  之后,九月初三这日便再无记录。

  他怔怔地翻过这一页,却只能看到九月初四记录下的一句话——她自北宫而归。

  萧行倦再也无法翻动这本记册,甚至,他拿着这本小册子的手开始颤抖。

  他只觉得自己周身仿佛置于五遍的黑暗之中,连自己在做些什么,都忘记了。

  口中渐渐有腥甜的感觉升起,萧行倦痛极反笑,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忘记了自己是为何坐在这里。

  直到夏方无踏入他的书房。

  “萧二,我今天见到叶萦了。”

  夏方无行色匆匆,所以在进书房的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萧行倦的不对劲。

  然而萧行倦却是已经注意到夏方无的话了。

  他对叶萦两个字极为敏感,所以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便抬起了头,用毫无朝气的眼珠子盯着夏方无。

  直到这个时候,夏方无才反应过来,萧行倦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你这是怎么了?”他皱起眉,看着萧行倦。

  他的视线往下移,移到了萧行倦手里的小册子上。

  察觉到了他的眼神,萧行倦回过神来,收起了脸上那副惨淡骇人的表情,然后将那册子纳入怀中。

  “你见到叶萦了?”

  萧行倦轻轻开口问询。

  即便是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是夏方无仍然能听出,他声音之中压抑着的戚戚然。

  “是。”

  夏方无见到萧行倦是这样的表情,心中只以为他是已经从宫中眼线那里知道了自己要告诉他的事情。

  难怪他看起来是这个样子,他在心中对萧行倦升起了莫大的同情。

  他和萧行倦虽然是至交好友,可是眼下,事情也的确到了决断的时候。

  萧行倦眼下这样子,虽然悲痛,看起来却也没有太过,想来倒是他高估叶萦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亏得他还以为萧二不知道,所以一路上都在思考,该怎么委婉地告诉他。

  如今看来,萧二虽然有些悲痛,但到底没有做出他以为的那些出格举动。

  想来也是,虽然萧二对叶萦动了几分真心,但到底萧二冷心冷性惯了,哪里就会轻易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呢?

  不过,到底是至交好友,萧二眼下心情不佳,他自然是该好好开解开解的。

  于是,他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开口。

  “看样子你是早知道了。”

  “萧二,你也别太难过了,虽然叶萦的确很特别,但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女人,如何能和咱们手头上的正事相比。”

  “岭南的兵力已经到手,夏呈那边我已经分化了不少,他也被咱们逼得差不多,约摸着过不了一个月就能反起来,到时候宋帝压下夏呈之后,咱们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有了这另外半块虎符,想必咱们用不了多久,就能……”

  夏方无说到了一半便被萧行倦打断。

  “什么虎符?”

  “还能有什么,自然是北宫的那块……”夏方无接得极快,然而,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方才萧行倦问了什么。

  萧行倦竟是不知道叶萦已经拿到虎符了?

  他看向萧行倦。

  “她什么时候找到的虎符!”

  萧行倦死盯着他逼问,眼里的压迫感让夏方无都感到了不适。

  夏方无张了张嘴,正欲回答萧行倦的问题,但是萧行倦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陡然之间变得惨白。

  夏方无看着他的脸色,不再开口。

  “虎符……”

  他喃喃开口。

  在这一刻,他想起自己感觉到的叶萦身上的不对劲,还有自己在宫中见到她的时候,她隐藏在那副完美笑容之下的哀伤。

  她在北宫之中找到了那个名为赦昭,实为虎符的东西,还把它托付给了夏方无转交。

  她曾经说过,不愿因为那道根本不存在的赦昭,连累了他。

  那么,现在,自以为找到赦昭,达成心愿的她,究竟会做些什么?

  只不过一瞬间,萧行倦便反应了过来。

  她曾说过,愿以死平息帝王之怒,那么现在,那么现在……

  萧行倦只觉得自己的心宛如被人剜了出来。

  “来人,备马——”

  这一声怒吼之中,隐藏着无边的惶恐和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