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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敖王世子遇刺失踪的消息,在宋帝和萧行倦的有心宣扬之下,不到半天的时间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虽然宋帝和萧行倦刻意强调了是“意外遇刺”,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这套说辞。

  尤其是,夏方无这遇刺的时间点太巧了——北敖王下午请旨改立,当天世子便遇刺,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众人心思各异,朝堂之上也渐有人对此事问疑,在宋帝的授意下,这些问疑的声音不但没有被压下,反而得到了进一步的宣扬。

  一时之间,就连京城百姓都能对此事侃侃而谈,说起其中疑点都是条理分明,有模有样的。

  北敖王自恃兵重,本不愿参与进这件事当中。

  他本就对自己的长子没什么感情,前几日乍一得知他遇刺失踪,只恨不得在心中拍手称快,哪里会真的为他伤心?

  然而人议如沸,在宋帝的刻意造势之下,他终于发现,京城之中竟是渐渐有了关于他和次子的阴谋论。

  这才反应过来的北敖王,不得不向宋帝上表,极言自己的痛心难过,请求宋帝彻查此事。

  除此之外,他又二度请旨,以世子下落不明,世子之位不能长久空缺为由,意图改立。

  这样一道折子上呈之后,连此事的始作俑者,宋帝,都不得不在心中泛起了一股冷意——北敖王如此行事,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已经单方面放弃了夏方无。

  即便这目的是宋帝乐见的,然而此时他也是忍不住在心中对夏方无怜悯了一把。

  “如此倒也好,朕刚好可以把夏呈的折子宣扬出去——”

  他正欲为此事做下决断,却在此时被萧行倦的声音拦住。

  “陛下且慢,恐怕如今我们得为北敖王遮掩一二了。”

  宋帝皱眉:“为何?他自己不顾天下人的看法,那我们又为何要全了他的面子?”

  他疑惑地看向萧行倦,却发现萧行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于是便耐下性子,听他解释。

  萧行倦沉声道:“陛下可曾想过,北敖王为何会如此行事?”

  “纵然我们都知道,此事他也有份,可是,难道他在下手的时候,就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吗?”

  “还是说,他早已备好了后手,正等着看陛下您对此事的态度……”

  宋帝的神色渐渐转为凝重。

  萧行倦继续开口:“北敖王拥兵自重,他可以不顾天下人的看法,因为此时他不过是小小外王,可是,陛下您却不能不顾天下人对他的态度——”

  “若是手段太过激进,只顾着一味离间,怕是一着不慎,咱们就会先露出破绽,给猛虎一个扑上来的机会。”

  宋帝连连点头。

  “与其过早地把想法透露给北敖王,不如等到咱们找到夏方无后,借由夏方无的嘴,说出咱们想要的东西,这样既能在未有十成把握的现在维持住表面和谐,又能在将来把皇室从此事之中完全脱离出去——”

  宋帝不由得拍手称妙:“好!不愧是萧卿!果然思虑周全!”

  萧行倦几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他自然不是为了周帝思虑周全。

  夏方无负伤前往岭南与他的外家见面,最快也要十天才能回来。

  在夏方无得到岭南军的手令之前,他自然得先稳住京城。

  否则,他们还怎么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

  萧行倦压下眸子,默默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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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政之繁琐,让宋帝一连十多日都没能有机会入后宫,这无疑是给陆渺渺寻找虎符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但是她一点都不着急。

  虎符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戳穿萧行倦谎言的工具,若是找不到虎符,她自然也有别的方法,让自己“无意中”发现萧行倦的谎言。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只管时不时在萧行倦出宫的时候,露个面稍加撩拨,确保萧行倦心中的愧悔之情不会因为长久不见她而变得淡薄。

  然而,她不着急,有人却很着急。

  萧行倦选中叶萦的时候,并没有对自己的门客们隐瞒他送叶萦入宫的目的,中秋国宴上叶萦那惊艳的出场也让这些门客看到了希望。

  现在,夏世子已经成功从岭南归来,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被夏帝“找回”,而他们寄予了莫大期望的叶萦那边,却迟迟没能有进展。

  他们发自内心地期盼叶萦能从宫中传出关于虎符的消息,可是偏偏,他们得到的消息却是,如今的叶萦久久不能侍寝,所以无法进入北宫。

  在他们眼中,叶萦在宫中便陷入了困局。

  他们并不知道叶萦久久不能侍寝的真正原因,于是,在某日萧行倦从内宫回来之后,有人提起了此事。

  他们想得很简单,既然宋帝是因为忙于政事才忽略了后宫,那么自家公子既然能够日日面对宋帝,自然也会有办法劝说宋帝一二。

  届时,叶萦盛宠,于公子也是有益的。

  他们没有掩盖自己的想法,这人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席间还有几人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只除了夏方无。

  来往岭南的十几日,夏方无本已快要忘记当日中秋国宴之上萧行倦的异样,然而如今这几个门客提起后,夏方无便又记起来了。

  他转头看向萧行倦,果然看到他的脸上有了些异样的神色。

  夏方无品味着萧二神情之上的变化,突然间发现,或许自己那日的猜测并没有错。

  然而这些门客却毫无所觉,还在继续议论。

  这是他们为了局面能够更有利,而想出的提议,他们本以为自家公子不会反对这样的事情。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自家公子会在听到“让叶萦侍寝”这句话之后,打断了他们的话。

  他冷冷地看着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直到这个人再也撑不住,额上冒出了冷汗,跪坐着的身子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不要再提这件事。”

  萧行倦并未多言,但是这帮人的心中却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知道,自家公子的反应不对劲。

  作为亲手把叶萦送入皇宫的人,他应该十分乐见于她的得宠才对——然而现在,他们发现,自家公子似乎是在刻意回避此事。

  就好像,他十分不情愿看到这件事的发生一样。

  门客皆是心思活泛之辈,纵然萧行倦并没有对此事再多说什么,可是他们身为男人,自然会知道,自家公子对叶萦之事的这般反应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些脸上挂不住的人忍不住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向萧行倦,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都退下吧。”

  然而他们得到的,只是萧行倦的一句命令而已。

  除了夏方无之外的众人无声地退下,把书房这方天地留给了他们二人。

  “你怎么还不走?”

  萧行倦看着夏方无,逐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然而夏方无却并不理会,他留下自然是有他的原因。

  他可不想看到萧二为了一个女人乱了阵脚。

  即便这个女人他也曾经动过心。

  于是,他的脸上又露出了往日吊儿郎当的笑容。

  “萧二,你这可就没意思了。”他悠悠开口,“既然早就存了利用她的心思,又何必在现在扭扭捏捏。”

  “以她为棋子的是你,现在不舍得她的还是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话说得直白,乍一被拆穿,萧行倦的脸上有一刻的惶然。

  紧接着,他用不善的眼神看着夏方无。

  “与你何干。”

  夏方无失笑。

  没有否认便意味着承认。

  他倒是没想到,在他戳破之后,萧行倦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怎么没有干系?萧二,你可别忘了,咱么现在在做些什么。”

  “你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我。”

  他靠近了萧行倦:“你为了她,天天用一些不成事的人和事惊扰宋帝,甚至不惜出卖夏呈的信息。”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个女人而已!”

  被夏方无戳穿了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萧行倦却好似轻松了许多。

  他看着夏方无,缓缓道来。

  “我心中自然有数。”

  “宋帝如今对我信任无二,即便我如今拿琐事缠着他,他也不觉有误。”他把自己这十几日的所作所为用极为轻松的语气一笔带过,“至于夏呈的信息,那不过是为了稳住宋帝,让他不要在你还没回来之前贸然动手的权宜之策罢了。”

  “你难道以为,我是那样一个不分轻重的人吗?”

  夏方无看着萧行倦脸上的淡然,突然间笑了。

  “萧二,你这般费心对一个死人,何必?”

  他的话说得太过恶毒,萧行倦看向他的眼神之中一瞬间沾满怒意。

  夏方无继续开口:“你我都知道,只要我们举事,那么宋帝一定会查出,咱们在他身边安插了哪些人。”

  “她也不会例外。”

  “这不是咱们一早就明白的事情吗?”

  说道这里,夏方无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有之前的笑意。

  他无比严肃地看着萧行倦:“阿倦,你告诉我,若是她被宋帝查出来了,你待如何?”

  萧行倦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坠入万丈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