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不和?”老马晃着水杯瞅了眼办公桌旁找他申请换座位的沈筱,“全校谁不知道你跟顾烆俩成天粘一起快和成连体婴了?”

  沈筱望着随老马动作在玻璃杯里回荡碰撞着的枸杞和金银花,“我昨天,揍他了。”

  老马还没喝茶就直接被口水呛到,放下水杯,愕然打量起沈筱。

  这会儿是周一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办公室里蛮有几个师生在谈话,也全都因为沈筱这一句齐刷刷睁圆眼睛看过去。

  沈筱是南方出生的,皮肤冷白,头发眉睫漆黑,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加上那银丝眼镜,严格按校纪校规穿好的蓝白校服,看着说不出的清贵斯文。

  他也确实是看上去那样。

  出身显赫,家教严苛,各科文化成绩稳居年级第一,成日里只要没顾烆骚扰,就是安静淡漠地捧着本书看。

  别说动手,跟人动嘴都是稀罕事。

  老马可不信这么个人能跟人打架,还是跟顾烆。

  “咳,闹着玩的吧?”

  “没。”沈筱见老马不信,抬起手,“他虎牙磕的。”

  沈筱右手修长指节上破了一点,红紫色的淤痕在冷白的手背上格外显眼。

  老马终于信了邪,不想让自己成天挂嘴边跟人炫耀的心头肉再当众自爆,挪动鼠标点开Excel表。

  “让你个三好学生成天跟个霸王坐同桌确实难为你。商量好跟谁换座位了吗?”

  沈筱垂下手,给出一个名字。

  “田诗瑶。”

  “上学期末刚来的转校生?”老马手一停,“你不会是给顾烆当僚机来了吧?那小子一天到晚净是花花肠子,全北城遍地绯闻小女友,放个这么漂亮小姑娘给他当同桌?”

  沈筱沉默了几秒,“田诗瑶说,以后带着他看书。”

  老马听到这话,果然动容了,他琢磨了会儿,往座次表上改名字。

  “老班!老班!手下留人——”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叫鸡一样的喊声。

  老马一个激灵直接把沈筱剪切粘贴到填着顾烆的单元格里去了,他停住鼠标,瞪向破门而入的小胖子,“罗小螃,你劫法场呢?”

  “烆哥让我……来的!”罗小螃这忠实狗腿子显然是拿命帮顾烆跑了一程,撑着膝盖险些把肺喘出来,“老……班,千万……别……换座位!”

  “你缓口气,好好说话。”老马叫住他,又嗤笑,“怎么着?你们老大终于让你这小弟传话来了啊?他尊驾呢?”

  “搁家瘫着呢。”罗小螃深呼吸口气,总算能说出成串的话,“昨晚淋了雨,醒来就发烧了,三十九度七,人都快烧迷糊了。刚清醒了一点就赶紧让我拦人来了。”

  老马脸色变了,但还是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他人高马大一大小伙,寒冬腊月都光膀子跟人打篮球干架,淋个雨烧成这样了?别是找理由旷课来了吧?”

  “哎吆老班,烆哥要想旷课至于找这理由?是真的,昨晚不是大暴雨么,他杵雨地里淋半天,醒来就发烧了。”

  沈筱禁不住看向罗小螃。

  老马注意到沈筱的动静,“班长,要不你先提前回去看看他,这么高的烧,别真烧出毛病了。”

  沈筱应了声,转身往门外走。

  罗小螃松了口气,忙屁颠屁颠跟上沈筱。

  沈筱腿长,迈的步子也大,他得用跑的。

  “罗小螃,你等下。”老马喊了声。

  “啊?”罗小螃刹住脚,“老班,您还有啥事?”

  “手机交出来吧。”

  “老老老老老师,我没带手机。”

  “没手机你小兔崽子拿脑电波给顾烆通的气?”

  “……”

  罗小螃哭丧着脸从办公室回教室。

  “螃蟹,咋样了?烆哥交代你的事办成没啊?”

  最后一排几个大高个男生全是成天跟在顾烆身后厮混的学渣混混,一等罗小螃进后门就问。

  罗小螃叹:“暂时算是吧。就是,老马把我手机没收了。”

  “啊?哥几个天天跟你手机唠嗑,片都分享你多少g了,别他妈集体阵亡了啊!”鲍弘健不淡定了。

  “屁!我罗小螃是护不住兄弟的人?锁屏密码我死都不会告诉老马的。话说不就几个破手机,咱烆哥高兴了全给换新的都不带眨下眼的!”

  罗小螃这么一骂完他们,自己倒也不再为自己那被没收的手机难受了,看向沈筱。

  沈筱已经手脚利落收拾好书包准备出门。

  他性格太高冷,顾烆的几个哥们靠着顾烆关系看着跟他处得不错,其实都不太会主动和他说话,罗小螃倒是因为从小学就认识他和顾烆,知道他这人外冷内热,跟上去。

  “大嫂,你跟烆哥还分不分啊?”

  自从小时候顾烆玩过家家时把沈筱拽来扮过他新娘,罗小螃给沈筱“大嫂”的这绰号从小学用到现在。

  “别那么叫我。”沈筱斜睨向他。

  沈筱左眼尾下方有颗不太明显的小痣,侧目向下看人时更显得疏离冷淡。

  罗小螃立即闭嘴了。

  因为他知道,沈筱不仅外冷内热,还外斯文内能卸人胳膊。

  初三时候顾烆帮沈筱出气打篮球时被人阴了,后来他一帮弟兄还没来得及帮报仇,罗小螃就看到沈筱大晚上没戴眼镜捂着口罩鸭舌帽把人堵巷子里了。

  咔咔几声卸了人胳膊,动作精准灵活,看着特有门道。

  那之后罗小螃只要看到沈筱目露冷光就条件反射胳膊疼。

  沈筱将书包挂肩上从后门出去了。

  教室后排的几人面面相觑。

  沈筱虽然性子不算近人,但可能是懒得管他们怎么闹,向来对他们这几人挺随意,这会儿却突然计较上一个称呼了。

  “螃蟹,我怎么觉得他俩这次真要拆伙了似的。筱神一点玩笑都不让开了。”

  “就是,昨天聚会烆哥正跟他闹着玩就突然被揍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那仙男打人呢。好在学霸大都斯文没什么力气。”

  罗小螃也有点懵,但还是抱起胳膊反驳。

  “不可能,他俩什么关系?从小学就铜墙铁壁了知道么?打打闹闹都小事。估计刚刚人也就是帮烆哥提醒咱们,咱有真大嫂了!”

  “哈哈,对啊,昨天玩真心话大冒险时候,我看烆哥跟那个田诗瑶十有八/九要成了……”

  走廊里,沈筱的步伐依旧很稳,浓黑的眼睫却迎着风压了压。

  他盯了会儿正前方灰蒙蒙的远天,习惯性从校服兜里掏出颗薄荷糖含上。

  微辛的凉意从舌尖蔓延开来。

  沈筱七岁半的时候,沈雅箐办理离婚手续带他搬来了北城。

  住在隔壁的顾烆成天带着帮小弟调皮捣蛋,看他这个不打不闹只知道捧着本书看的小孩像外星人。

  在观察了他一阵想收他当小弟被冷声拒绝后,顾烆大概是好胜心起来了,愣是缠上了他。

  沈筱从最初嫌弃那货中二闹腾,到后来感觉有那么一个人缠着也还不错,一晃就是十年。

  他本以为可以一直和顾烆那样下去,哪怕有些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质,他也以为自己都可以克制得很好,让一切变化悄悄恢复原状就像从未发生过。

  直到顾烆在来来往往的绯闻小女友中有了一个真正的暧昧对象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昨天真心话大冒险顾烆被人套话说出理想的伴侣是田诗瑶那种类型引得满屋子起哄后,他心里像是有根弦被拉到极致,濒临绷裂。

  而顾烆拽回说有事要离开的他,把他圈到腿上抱着死活不撒手,调侃着可惜自己已经是有夫之夫时,那根弦终于断了。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挣动中对顾烆挥出了那一拳。

  远离顾烆这件事,他像解决卷子上的难题一样准备了无数方法想要按部就班。

  从没想过,最后彻底划清界限的方式,是这样仓促、失态、出乎意料……

  沈筱深吸了口气。

  昨天,他知道顾烆是真生气了。

  正闹着玩莫名其妙被他揍一拳,冒雨追上来道歉被说了以后别再有往来这种话,守在他家门外淋了半天雨都没等到人出来……怎么可能不生气?

  顾烆这些年看着对他嬉皮笑脸,其实一直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人,要不然也不能成校霸,只是对他这个一起长大的竹马才会尤其纵着一些。

  他以为今天起,两人就会彻底分道扬镳。

  可顾烆,为什么突然又让螃蟹来拦他了?

  “在这儿停吗?还是再往前来一点。”

  沈筱回神,对上李叔审视的目光。

  早上李叔才和他反复确认过以后都不等顾烆了,两家又这么近,也难怪会担心他说错。

  沈筱默认了,下了车。

  他嚼碎嘴里的薄荷糖,感受着口腔里蔓延着的微辛凉意,有点儿自嘲。

  好不容易才终于下定决心和那人划清界限,这么快又来了。

  算了,毕竟是老班要求的,顾烆会发烧也是因为自己……

  就再找那人最后一次。

  昨夜下过暴雨,晚风比往常更凉几分。

  沈筱脚步不停走到顾烆家门前,摁响门铃等着人来开门的空档,才又有些犹疑。

  一会儿再见到顾烆时,该说些什么?

  正想着,门倏地被人从眼前打开。

  开门的不是顾烆,而是一个笑起来十分有亲和力的中年女人。

  沈筱认识这人,是顾家请的保姆刘姨,饭点时会来帮忙做饭。

  兴许因为顾烆在家没去学校,今天比平时早到了不少。

  她显然很欣赏沈筱,打开门看到是沈筱瞬时眉开眼笑。

  沈筱被刘姨笑吟吟引进屋,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他往客厅看去,顾烆正额头上敷贴着个冰袋,躺靠在沙发上输液。

  沈筱本来还有点发愁见了面该怎么跟这个昨天才绝交的人开场白,没想到这人现在正睡着。

  顾烆以前是校篮球队的MVP,个头拔尖的高,宽肩长腿,又躺得四仰八叉,偌大的沙发愣是显出点束手束脚来,身上的毛毯一端耷拉下来堆到地上。

  他看了会儿顾烆烧红的侧脸,眯起眼。

  看来是真的烧得很厉害。

  明明昨晚,他透过窗帘夹缝看到这人回去了……

  沈筱暗暗瞄了眼招呼完他就进了厨房的刘姨,走近,俯下身,把毛毯落在地上的那一角拎起来。

  他给顾烆盖好毯子的动作很轻,下一刻,顾烆却睁开了眼。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