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现实的彼端◎
竹猗还是选择回到地下城。
无数的噩梦正在绽放, 如同颓靡的花朵，饱满却带着腐烂气息。
而曾经的城市现在已经变成废墟，建筑倒塌, 泥土覆盖白骨, 连植物都不再生长，只有堕化物如同幽灵一般在城市游荡。
人类研究了几十年噩梦, 摸索其中的规律，现在才发现它其实并无规律可言。曾经如此, 并不代表将来一定会如此。
即使是在无光的地底，依旧会有梦境诞生。
“小姑娘！你在外面干什么！”旁边的废墟里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一个人头从泥土底下冒出来，“外面都是噩梦，你家人呢？”
或许是竹猗的外貌给了他们错觉，让他们以为这是无家可归的女孩茫然地在城市里乱窜。
“快进来躲一躲。”
竹猗茫然之中被拉入地底的防空洞。
里面没有光，只有一盏不算太亮的小灯，电量即将耗尽, 因此忽闪忽灭，而巷道里还躲着十几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看上去一脸平静的绝望。
“躲什么躲，反正最后都会死，这样的噩梦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应对的。”缩在地上的人小声嘟囔，却被旁边人怼回去。
“那你有本事出去送死啊, 好心让你进来，还在这里瞎叨叨。”
“去就去！我宁愿死在和堕化物的战斗力。”年轻人蹭地站起来, 又被按下。
“就你这小身板, 出去也是送死, 别添乱了，大家都冷静下，别吵。”
“对啊，都这时候了还内讧，不如活下来储存体力去加入联邦军，为地下城做贡献。”
……
竹猗不由问道，“联邦军什么时候会巡逻？”
“每天早晚各一次，搜寻幸存者，如果你足够幸运，说不定能碰到庆宴带队的联邦军，别的不说，起码能活着回到基地了。”
“基地在哪？”
“你这都不知道？”被问的人疑惑看了看竹猗，只可惜巷道里唯一一盏灯也快熄灭，所以他看不清竹猗的长相，只觉得这女孩看上去娇弱得过分，才会选择将她拉入地底。
都这时候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基地是现在幸存者聚集起来的一个小地方，在内城地底，曾经的军事仓库，是现如今最安全的地方。”
“什么安全？以前，我们也认为内城安全，现在看起来，哪里都一样。”
“别说了，如果现在有机会让你去基地，你跑得比谁都快。”
竹猗站起身，低头看向说话的人，“麻烦你告诉我基地的具体位置。”
那人本来还想劝几句，却忽然注意到竹猗的脸有些眼熟，好像，好像……
他终于认出了竹猗，脸色瞬间变得惊恐，说话也结结巴巴，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在……在政府大楼旁边，红色旗子下面。”
竹猗转身离开。
倒是好心拉她进来那人还在嘀咕，“这姑娘也是不要命，居然敢一个人去基地？她难道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吗？”
“你，你们，难道真没认出来她是谁吗？”
“谁？”
“那个超S级怪物。”
巷道里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才有人小声开口，“我看着她和人类长得差不多。”
*
竹猗感到基地的时候，正好遇见庆宴出来。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倒是庆宴先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难道不欢迎我吗？”
“自然不是。”
然而两个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噩梦却再度降临，庆宴只能先去应付噩梦，竹猗站在原地，看着漂浮的小型噩梦正在成型，旁边还躺着受伤的人。
他知道噩梦成型后，自己会死，却没有办法阻止噩梦，只能眼睁睁等死。
即使联邦军和庆宴全力以赴，也难以应对这么多噩梦。
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
竹猗走过去，伸出手，让噩梦在她手中枯萎，如同摘下一朵花。
年轻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面前的一幕，他从未见过如此轻易地解决掉噩梦的方式。
那些难缠的，随时会要人命的噩梦在竹猗手中只是花园中等待采摘的一朵花而已。
当掐灭噩梦时，竹猗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双眼睛快速睁开又快速闭上，但是却让人心惊胆战。
如果一个人在花园里肆意采摘，那么一定会引起主人的注意。
竹猗忽然想起林深的猜测，如果整个世界，包括人类和自己，都是在一个更大的噩梦里，那么那双注视的眼睛就是梦境的主人吗？
祂梦见了人类，梦见了堕化物，梦见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然后在梦境里，堕化物继续做梦，延伸出梦中梦。
而人类所做的一切斗争，一切努力，都只是虚无，是更高的存在梦境中的片段，随着做梦者的苏醒，所有的东西都会消散在白日。
而从梦境中醒来的征兆之一就是无数破碎和狂乱的片段。
就像现在，噩梦无规律地四处生长。
那个梦见一切的人即将醒来。
在祂醒来后，无论是人类和堕化物都会被掩埋在黑夜深处，就像从未存在过。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祂醒来之前，抢先唤醒梦境，自行逃离。
*
晚上的时候，竹猗第一次开始做梦。
她梦见一株巨大生长的植物，不断地向上生长，枝叶繁茂，而每一根斜生出去的枝干上都有着无数等待绽放的花苞。
黑夜来临。
花苞绽放，是动人心魄的美丽，而在花朵中央却是挣扎扭曲的人脸，无数的痛苦和绝望浇灌才能长出这样一朵美艳的花。
在植物的顶端，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睁开，祂很高很高，因此看不清具体的身躯，眼睛睁开就占据了半边天空。
祂一直专注地看着盛开的花朵，等待着彻底成熟的那一刻，就将植物摘下来。
“醒醒……”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竹猗忽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庆宴正坐在自己床头。
“你脸色很难看。”
“是吗？”竹猗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发觉肌肤滚烫，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她想起自己刚才的梦，总觉得是一种预兆。
竹猗从未做过梦。
在这个恐惧噩梦的年代，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她通通都没有做过。
“你刚才的表情也很奇怪。”庆宴斟酌了下，似乎在想应该怎么描述，“好像看见很恐惧的东西，嘴唇不停颤抖。”
但是，庆宴从未在竹猗脸上看见过恐惧。
“我做了一个梦。”竹猗向庆宴讲述了自己梦中所见以及林深的推测，却看见他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整个世界都是一场巨大的梦境，那如何能确定我们主动唤醒噩梦，就能逃到真实的世界之中，而不是随着梦境的消失而消失呢？”
竹猗给了之前一样的回答，“我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想了想，竹猗又问道，“如果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别人的梦境，那么你会对现在感到疲惫吗？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的，迟早会消散。”
“但是我在这里感到了真实，我在用我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情绪去看待这个世界，而不是用异能，也不是用规则条款。”
竹猗看向庆宴，这是她之前反复问过的话。
你要如何去判断一个人？
现在，庆宴给出了回答。
她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听见窗子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有人在外面。
竹猗跳出窗外，看见沈医生正坐在高高的树上，俯瞰着她。
这一次相见，沈医生没有用人类的外型，而是用的本体。
缠绕着树干的黑色触手，就像一场视觉污染，不停地蠕动。
看见竹猗出来，黑色触手落到地面，“好久不见。”
“来看热闹吗？”这是竹猗唯一能想出来的答案，沈医生一贯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衷于制造每一场灾难，并且落井下石。
“我做了一个梦。”沈医生的话出乎竹猗意料。
“梦见了什么？”
“一双眼睛。”虽然看不见脸，但是竹猗能感觉到沈医生一直紧紧盯着自己。
“为什么不用人类的身体和我见面？”竹猗忽然说道，“是因为害怕我从你的表情里猜出你的心情吗？你恐惧了对吗？”
黑色触手缠绕上竹猗的手腕，从力度来看，沈医生生气了，但是竹猗并不在意，“你终于感到恐惧，因为噩梦无论如何怎么扩散，也不会影响到你，所以你可以高高在上，嘲笑那些为了活命而奔走的人，讥讽那些弱小的不如你的人，但是当你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是一场梦境时，你终于害怕了，因为做梦的人醒来后，无论是那些被你瞧不起的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你，都会一同消散。”
竹猗并不在意触手的力度，反而在继续说道，“你的优越感其实不堪一击。”
她伸手斩断了束缚住自己胳膊的触手，沈医生却并没有缠绕上来，反而退回树梢之上。
竹猗从他的表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沈医生和自己做了同样的梦境。
一个人的反应尚且不能证明什么，但是两个人都做了一样的梦，足以验证之前的猜测。
黑色触手退回黑夜之中，只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
“天上的眼睛正在睁开。”
沈医生比竹猗在这个世界活得更久，也经历得更多，哪怕没有林深的实验，依旧推测出了世界的真相。
因此他终于和他所鄙夷的人类一样，陷入恐惧之中。
眼看着沈医生退去，竹猗却陷入沉思。
别人都没有梦见那双眼睛，偏偏她和沈医生梦见了，结合之前林深所说的，超S级怪物才是这个世界最为独特的存在，介于人类和怪物之间，却不属于两者中的任何一者。
如果一个噩梦中出现了不属于它的外来物种，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特意投放进来的。
就像觉醒者进入梦境之中，和本土npc格格不入一样。
竹猗看向自己的双手，那么在她手中，是否也握着唤醒噩梦的钥匙。
*
当噩梦再一次入侵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不堪承受。
源源不断的噩梦之花盛开在土地上，铲除不尽。
庆宴希望竹猗能够离开这里，不要被拖累。
竹猗却只是笑，“难道我离开这里就能活下来吗？当整个世界的梦境破碎时，没有人会幸免。”
“但是你能活得更久一点。”庆宴认真看着竹猗。
他希望竹猗能够死在自己后面，这样还会一丝侥幸，或许她能活下来。
竹猗本来就不应该卷入这场波折之中。
她是这世间最独特的存在，可以成为想成为的任何人，她可以更快乐。
庆宴沉默了半晌，在竹猗生日时本来就该说出的话，好像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
不过，他现在也不想说了。
他只希望竹猗能够没有负担地走下去。
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存在。
“难道你也这么认为吗？”竹猗转头看向一旁的邹文轩，他们本可以要求自己帮忙，缓解压力，却选择让自己离开。
邹文轩点点头，反正人类都要毁灭了，现在这个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看得很开。
但是邹文轩却没有选择离开，他有自己的责任要去负担。从觉醒异能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的，能走到现在，全凭责任心吊着。眼看着世界要毁灭，邹文轩只觉得长松一口气，他的责任终于要卸下了。
但是在彻底毁灭之前，邹文轩都会尽自己所能去维护这个摇摇欲坠的城市。
死亡是真正的休息，他并不恐惧。
竹猗看见自己面前，技能框跳动。
——少数者的胜利
当你成为少数派的时候，可以拥有一次逆转选择的机会
竹猗开口说道，“或许，我能做的远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和责任。
当一个人与所有的存在都格格不入的时候，那么或许就代表着她所拥有的东西也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技能使用中
选择逆转
当前选择：留下来，拯救地下城】
竹猗接着使用第二个技能——莫比乌斯环，每次使用可回档十分钟，使用次数依据使用者精神力高低而有所不同
一个十分钟，两个十分钟……
无数个十分钟堆砌而成的过去在竹猗面前飞速流动。
那些经历过的图景，那些见过的人，那些走过的道路全部在倒退。
超S级的精神力所能支撑的倒流次数远非人类所能比。
竹猗站立不动，时间却从她身边流逝。
十年。
二十年。
竹猗有些站立不稳，鲜血从她鼻尖流出来，摸起来湿漉漉的，止不住。
从来没有人如此频繁使用技能，后遗症带来的创伤已经伤害到竹猗的身体。
但是竹猗紧接着使用了第三个技能——规则力量，你可以随机说出一段规则，有一定概率变为现实，拥有对应的约束力量。
“规则一：当时间倒流的时候，我的精神不会受到伤害。
规则二：存在即合理。如果现在的我能够存在于过去的时空，就代表我的存在是合理的，不受时空的限制。”
规则生效。
竹猗继续倒流时间，一直倒流到自己未出生之前，她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越过了禁锢，成为超脱一切的存在。
当她能够回到未出生前时，就意味着竹猗已经脱离这个世界而存在。
在梦境之外，还有一片真实的世界。
然而天空的眼睛却已经注意到试图逃窜的竹猗。
对于眼睛来说，竹猗就像是地上的蚂蚁并不引人注意，但是当这个蚂蚁爬到范围之外时，却一下子变得显眼起来。
她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眼睛缓缓看向竹猗。
哪怕隔着很远的距离，竹猗却一下子感觉身体虚弱下来，所有的精神力都无法使用，身体也被冻结。
技能四——恐惧的影子：当你披上这件衣服，会变成对方最恐惧的生物，恐惧越深，力量越强。
眼睛猛地后退，不知道他透过竹猗看见了什么。
但这是个好机会。
竹猗抓紧时间倒退时间，无数的过去时光从她身边逆流而过，一直定格到终点。
一个平平无奇的荒宅。
这是人类与噩梦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大胆的主播为了流量主动进入闹鬼的老宅。
竹猗走出时间的缝隙，她身体已经很虚弱，接连使用技能，让她脸色苍白。
她按上古宅的院墙，感觉噩梦正在诞生，就像一颗种子落入泥土里，很快就生根发芽，顺着空气传播到世界各地，蔓延成一场入侵世界的噩梦之花。
竹猗掐断了噩梦。
正在此时，作死的主播已经进入古宅，竹猗能听见他的声音，“兄弟们，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啊！除了草，哦，还有一些掉落的砖墙。我就说，这世界哪里有鬼？”
奔腾的时间之河改变了行进路线，去往未知的方向。
天空的眼睛缓缓闭上。
竹猗虚弱地躺在墙角，她终于改变了一切，来到了梦境之外的真实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些她所熟悉的人。
竹猗还记得林深的话，“当做梦的人醒来后，被梦见的人应该怎么办？”
“喂，小妹妹，你还好吧？”进入古宅的主播走出来就看见倒在墙角的竹猗，好心走过来，“我看你脸色苍白，像是低血糖，你家人呢？”
竹猗摇摇头。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家人，甚至连她自己也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得了，得亏你遇见我这个好心人，不然今天可就惨了，我帮你报警吧。”主播好心帮竹猗打了110，然后陪着一起在原地等警察到来。
十几分钟后，警察赶到。
竹猗虚弱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庆宴。
在这个世界，他依旧是秩序维护者，穿着一身警服显得格外高大。
庆宴弯腰扶起竹猗，忽然觉得有些困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旁边的人倒是先笑了，这是多少年前才有的老土问法？不过队长平日里不苟言笑，从未见过身边有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但是庆宴依旧表情严肃，他是真的觉得竹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梦里吧。”
竹猗也跟着笑了。
她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当做梦的人醒来后，被梦见的人怎么办？
——存在即合理。离开梦境后，被梦见的人会回归自己的现实中。
她穿过时间和梦境，终于抵达现实的彼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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