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
竹猗想要离开。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来到这里。
这里没有人欢迎她, 也没有人需要她。
那些自以为隐蔽的窃窃私语全部落入她的耳中。
“她在地下城呆了这么久也没有伤害人类，我们这样会不会反过来激怒她？”
“我们只是要把她赶出去而已，这样的存在就像一个定时炸弹, 现在没有炸, 指不定哪天就会出问题。”
“她怎么一直站着不动，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
“应该不会。”
……
混乱之中, 不知道是谁先射出了一箭，竹猗没有闪躲。
但是庆宴却先反应过来抢先挡在竹猗面前, 裁决的金色光芒化作一面盾牌，将箭挡落在竹猗前方。
“是谁干的？”庆宴开口问道。
但是没有人出声, 人们左右互相看看，确实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谁胆子有这么大？敢先对超S级怪物下手。他们本来说好的只是防备竹猗出手。
落在地上的箭漆黑，最普通的木头，最寻常的工艺，是地下城最常见的武器, 就像藏在人群中的恶意一样，被淹没在人海里。
“地下城禁止斗殴。”庆宴缓缓开口，“所有人在未禁审判前, 不能被定罪判刑。”
“可是她不是人类。”因为隔得远，所以有人大胆开口。
“谁能证明她不是人类呢？谁又来定义人类？”
竹猗惊诧看向庆宴，这可和上次完全不一样，是什么左右了庆宴的判断, 然而庆宴却并未看她，只是径直走向人群, 挡在了竹猗前面。
脑机的内容全部解锁。
林深的观察日记全部被破译开来, 庆宴应该很清楚竹猗是什么, 但是他却选择站在竹猗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竹猗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对庆宴说过的话。
——你要用什么来评定我？
——不要用你的异能，用你的眼睛，你的感受，你的心，如果朝夕相处都无法让你认清一个人，那么你为什么要相信外在的标准。
他做到了。
人群在庆宴的余威之下，不敢上前。
从观察日记里看，竹猗确实没有伤害过人类，但是超S级怪物带来的恐惧压倒了理智，她现在没有伤害人类，但是随时都可能并且有这个能力覆灭掉地下城。
“人类的定义并没有那么狭隘，如果人类移植了堕化物的身体，变得像怪物，那么他应该被划分到哪一群体？如果一个物种拥有人类智慧能和人正常沟通交流拥有同理心道德感，那么她为什么不算人？”
人群哑然，片刻后才有人借着人多喊出自己的想法。
“你是因为和她关系好，所以才这么说！谁知道你俩什么关系！你还是不是人类？”
“对啊！你之前杀了那么多堕化物，可没有这么说过。”
“骗子！”
……
群情激奋。
竹猗知道眼前的局势不好收拾，本来人群就对庆宴有怨言，现在他却公开护着自己一个怪物，那么之前的大清理又算什么。
竹猗当然有解释的理由。
清理是因为那些怪物失去了理智，只会伤害周围人，并且无法救治。
强制性清理是为了保护集体，因此牺牲个人。
总有人要站出来干这些沾满血腥的事情，不能因为庆宴替这些人处理，就因此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地上进行指责。
而自己从来没有伤害过其他人，也并未失控，危险性甚至没有普通堕化物那么大。
但是这些人是不会听的。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划清界限，离开地下城，离开庆宴。
竹猗看向站在自己前方的庆宴，虽然被很多人质疑，但好歹还有人相信自己。
“无趣。”站在远处看戏的沈医生露出不屑的微笑，他本来还想看见竹猗是如何崩溃，如何被所有人背叛，看着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全盘被毁，然后认清现实，和自己一样做个不被任何东西约束的怪物。
但是竹猗却只看见那一个支持她的人，而不在意其他人的敌意。
她甚至会因此而感到高兴，觉得这个世界依旧值得多期待。
多愚蠢。
沈医生的计划落空。
幻化而成的人类身体正在逐渐变形扭曲，他厌倦了这场游戏，也厌倦了这个孱弱的人类身体，既然如此，那不如毁灭吧。
无数黑色的触角线条一般从身体里抽出，就像裹在一起的毛线被拽出了端点，因此整个形状都开始崩塌。
站在后排的人看见了这一幕，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伟大而尊敬，近乎于圣人的所长现在正在被黑色触角吞噬。
并且怪物身体还在扩大之中，随机带走和他靠近的人类。
如果沈医生愿意，他可以扮演最受欢迎最受尊敬的角色，可惜的是，他耐心不够，总是坚持不到最后，因此常常玩到后来，干脆一把毁掉游戏得了。
对于沈医生而言，这个世界是无趣的，没有可以一直陪着他的朋友，也没有可以一直和他作对的敌人，剩下的都是蝼蚁。
“救命！”看见这一幕的人纷纷四散逃跑，却仍旧赶不上触角扩散的速度，一旦被吞噬就悄无声息地成为触角的一部分。
而远处，也有噩梦的气息扩散开来。
那些接受了手术，正在研究中心隔离观察的人纷纷躁动起来，最先发现的是值班的研究员。因为走廊里的警报器一直响个不停，因此他调来监控查看，却发现本该关着患者的房间空无一人。
而大门却破了一个大洞。
明明已经特意加固过的病房，却碎成豆腐渣，很难想象里面的人究竟爆发出多大的力量，安静的走廊里响起混乱的脚步声，间歇还带着尖叫。
研究员想要离开，向外汇报所里的情况，却发现警报已经被掐断。
怎么可能？
警报的总控制器应该在自己这里。
他慌张转头，发现背后有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一个头闭着眼，是接受手术的第一个患者朱三生，另一个头正在快速扩大，嘴巴不断裂开，侵占了原本两个头平分的空间。
看见研究员转头，怪物的头咧嘴一笑，张开嘴，将人一口吞进肚子里。
手术失败。
接受手术的人被堕化物吞噬。
*
乱吧。
越乱越好。
在人群混乱的脚步声中，沈医生感到一丝难得的快乐，就像堆多米诺，堆砌的过程固然无聊，但是抽走第一张牌后倒塌的声音又分外迷人。
“你谁！？”来不及逃跑的人绝望地问道。
沈医生的脸在触角缠绕成的黑色中若影若现，不断变化，漂亮的丑的，男的女的，年幼的年老的。
“我啊，当然也是怪物咯。”沈医生一口吞掉问话的人，完全不在意在几分之中这人还是自己最为忠诚的使徒。
一道金色的光从很远的地方坠落下来，一把权杖拦住沈医生的道路。
庆宴赶了过来。
他虽然早有防备，却依旧低估了沈医生的实力。
“你听见外面的惨叫了吗？”沈医生在黑色触角中挤出所长的脸，流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你瞧，你根本对付不了超S怪物，哪来的信心说竹猗没有危害？她和你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庆宴没有说话，他需要全力以赴才能勉强抗衡沈医生的攻击。
“你看见噩梦扩散的速度了吗？人类迟早会毁灭的，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没人会感激你，也没人会记得你。”
沈医生看着面前的这座城市，花费十几年才建造起来的城市，摧毁它却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创造和毁灭的力量从来都不对等，自己还是更喜欢当那个抽走第一张多米诺骨牌的人。
然而周围的噩梦气息却在缩减。
一瞬间的爆发带来的是加速的湮灭。
“是觉得奇怪吗？”庆宴这个时候才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对你毫无防备？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好人在短时间内取得所有人的信任，要么是圣人要么就是魔鬼。如果你是圣人，那这些手段自然用不上，如果你是魔鬼，我们就有必要将你驱逐。
人类的城市里不允许魔鬼出现。”
混起来的研究中心内，庆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有了自主意识，这是好不容易才抢来的移植机会，结果堕化物的意识却在残缺的肢体里苏醒，试图抢占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不不不！
不会是这样的！
这个手术不是已经过了七天的观察期吗？
他大脑乱做一团，来不及思考，就看见自己的手臂一拳打在自己脸上。
移植来的怪物身体比他强大很多，对外扩散的噩梦值正在腐蚀他的身体。
而外面，惨叫声此起彼伏。
完了！
庆风跌坐在地上，忽然想起竹猗的笑容，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让自己来做手术？可是所长怎么会听她的？难道他俩是一伙的？
——砰地一声响后。
门被踹开，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间屋子一间屋子进行清理。
早已准备好的联邦军一直守在研究中心外面，他们完全听命于庆宴，不会对他的任何指令进行质疑，这群人比民众更能明白，一个果断谨慎的领导会给行动带来多大的好处。
至少，庆宴上任之后，联邦军的死亡率直线下降。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这群人都对庆宴死心塌地。
现在研究中心失控，军人第一时间赶进来控场，清理掉所有失去理智的怪物。
“救救我！”庆风朝着离得最近的人伸出手，却发现自己另一只手狠狠捂住嘴巴，不让自己说话。
身体内，怪物和本体的斗争越发激烈。
人类和怪物本来就无法相融，只有竹猗那种通用性异能才能消融两者的区别。
所以思月想要竹猗的血很久，最后却被沈医生扮演的所长忽悠，以为研究所终于破解了这个难题。
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庆风，联邦军一时没有动作，他们无法判断庆风现在的状况。
“我是庆宴的堂哥！救我！”
联邦军还是站着没动，不管是谁，在规则面前都一视同仁，他们要首先保证自身的安全，确保研究所状况，如果整个研究所都被污染，那么就会采用爆破手段全部清除，然后人力地毯式搜索残留。
庆风绝望地在地上打滚，他能感觉到那个怪物已经入侵到自己体内，占领自己的大脑。
“救我！我可以告诉你有用的消息！”庆风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竹猗绝对有问题！她和所长勾结在一起！她才没有看上去那么温和！”
联邦军奇怪地问道，“你没有看今早的新闻吗？”
“什么？”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竹猗是超S级怪物。”
庆风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一是因为震惊，二是因为他的气管已经被怪物占据，无法发声。
怎么会！
竹猗是怪物！
那这群人还不害怕！
带头的联邦军人继续说道，“但是我们并不在意。”
因为他们听从的是庆宴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