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者的胜利◎
周一的投票日。
育母看着刚刚成年的十二个小孩露出满意的笑容, 昨晚她已经提前问过一遍所有小孩的想法,他们都害怕那个疯子,所以这一次沈术一定会死。
而随着他的死去, 云城也会恢复往日的平和与宁静, 所有人都和谐相处,按照既定的人生规划一步一步前行, 没有人出格,没有人叛逆。
就像安静生长的花草一样。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漂亮小女孩, 她性子活泼,落落大方, 是最受育母喜欢的一个小孩,走上投票台之后,女孩先是看了育母一眼,然后才将手中的票放入代表同意处死沈术的筐子里。
育母满意点点头。
而下一个则是个内敛的胖子,喜欢一个人默默蹲在角落里吃东西,但是因为他脾气好, 所以在这一批次的孩子中人缘还不错。他站在两个投票箱前迟疑了片刻,将手上的票放入反对处死的筐子后就一步三跳跑下台子。
育母的脸黑了几分。
她没有想到还有小孩子没有听她的话,明明昨晚去询问的时候, 这个小胖子还只是默默点头不说话。
围观的人群也开始出现骚动。
在没有举行投票的这段日子,云城的割裂并未终止,反而越来越激烈。
反对处死的人表示自己只是在表达自由意志,支持处死的人却认为正是这些人亵神, 导致不断有人失踪。
甚至同住一屋的人因为不同的观点也开始发生争执。
他们可以共享食物,共享衣服, 却终究无法共享思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并不愿意轻易妥协。
竹猗挤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悄悄看着这一切,她特意挑选了四个小孩出来,说服他们听从自己的意见。
想让一个人改变注意很简单,只需要拿捏准他们想要什么就可以了。
小胖子性格内向,并不喜欢和人相处,却又害怕被人讨厌,所以努力讨好周围的人换来好人缘。当竹猗给他说,让沈术活下来,他才能有一个人独处的可能。小胖子果断答应。
而现在上去投票的男孩则是一个好强的人,他想要比所有人都拥有得多,天生想要成为第一,但是却并不受神灵喜欢,得到的食物总是次等。竹猗告诉他,这个世界并不公平,你比别人厉害,却没有得到更多,因为你只能等待分配,却不能自己去创造。如果这个世界可以按劳分配,你才能得到那些想要的东西。男孩立马站在竹猗这边,选择支持沈术。
……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不用劳作按需分配的集体生活。
就像云城被沈术的话挑逗割裂一样,这批刚成年的孩子也顺利被竹猗分成两派。
育母的脸色越来越黑,直到看见庆宴最后一个上台,将手中的票投入反对处死的筐里。
再一次平票。
围观的人开始按捺不住地吵起来,云城的人本来就只能活三周,等的这三天算换过来相当于等了十年。
结果却一推再推,再也耐心的人也该掀摊子不干了。
如果明天还是平票呢?推后天?
后天继续平票呢?
……
强行被按下来的分歧在这个结果前彻底炸裂,不同观点的人自动分成两派,而被夹在中间对结果无所谓的人则两头劝,两头挨骂,眼看着人群即将失控,管事的育母只能临时决定再举行一次投票。
“为了确保公正性,我们今天重新投票,如果平票则抓阄决定去留。”
听完育母的话后,下面的人弱弱开口说道,“可是这并不符合规定吧,一件事投两次票?从来没有这种先例。”
“但是也没有先例两次都是平票的事情发生,规则都是随着事情发展在变化,你有什么更好的意见可以提出来。”
说话的人顿时脖子一缩,继续回到人群里。
他也看见刚才的暴动,如果推迟到明天不知道还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最好的方法。但却是最糟糕的结果。
“你觉得这次投票结果会怎么样?”
“沈术会死。”庆宴直接给出答案,反对处死的人并不一定是想沈术活下来,只是觉得不能无证据定罪,而支持处死的人则态度坚定,再一次投票后,中间犹豫的人会被割裂的局势强势拉到支持者的阵营。
毕竟背叛集体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很少会有人为了一个人的死活而坚持自己的观点。
越过人群,庆宴和沈术的目光对视,看见他潦草头发下被遮掩的眼睛,隐约可见笑意。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却十分坦然。
“如果今天不是平票,而是反对者胜利,多半还是会重新投一次票。噩梦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我们的行动只是在通往结局的道路上增加曲折性而已。”
看着群情激奋的人群,竹猗认可地点点头。她并不认为投票真的能改变现在的局势,之前和庆宴商议搞成平票的局势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但是显然,生命之树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我大概明白,沈术为什么会将噩梦的邀请发给你。因为,你和他面对着一样的情况,如果众人都反对你,驱逐你,你会怎么逆转局势呢?尤其是,你并不能保证自己是对的。”
“那么大多数人就一定是对的吗?”庆宴反问道,“服从大多数人的意见是一种怯弱的表现,因为不够坚定,因为不想担责,所以躲在最大多数人的阴影下,一起行动,即使犯错也可以推脱,如果成功就可以享受荣誉。”
“所以呢?你要怎么做?”
“让人清醒过来,人不是傀儡,有自由的意志,将事实摆在他们面前,很多人自然而然会清醒过来。”
第二轮的投票已经接近尾声,育母正在数票。
“1000票vs480……”
而庆宴却将自己的裁决权杖举起,估算距离之后,一把扔向生命之树。
金色的权杖就像流星,尾端还带着璀璨的光芒,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坠落到生命之树上,然后猛地插入树干。
育母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变成一种愤怒的咆哮,“你怎么敢!”
被击中的树木剧烈颤动起来,一直以来,生命之树都是云城最受崇敬的神灵,没有人敢伤害它,更别提是这样猛烈的一击。
大半个权杖都没入树干之中,金色的光如同锯子,正在不断向外扩张,将已经破碎的树皮拉扯得更为细碎。
“发怒了!”
“生命之树发怒了!”
不管是什么观点站在哪一边的人看着这一幕都惊恐地跪下来,希望能够换来生命之树的平静,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随着生命之树颤动的弧度越来越大,地下的根系也跟着抖动,连带着地面塌陷。
一阵剧烈的地震之后,投票口下面出现一个十几米深的巨坑,离得近的人哆哆嗦嗦往坑里一望,就看见自己失踪的室友正挂在树根的边缘,已经干瘪,勉强能认出原来青春活泼的样子。
那是生命之树昨晚的夜宵。
而金色的光芒还在持续扩大,将周围试图靠近的树枝全部都烧为灰烬。
混乱之中,被送进生命之树范围内的老人紧跟着跑出来。
“吓死了!生命之树要吃人!”
“它不是神灵,是恶魔!”
……
而树冠之上,一双眼睛缓缓睁开,俯视着下方。
人群四散开来。
“你觉得,当人们知道了真相,他们还会选择拥护生命之树吗?人有自己的判断力,如果一件事所有人都反对,那么一定是伤害到了他们自身的利益,只需要把大多数人的观点扭转过来,少数人自然会变成多数。”
庆宴抓住从他身边跑过的男人,“如果你不想被树吃掉,就去救下那个你们眼中的疯子。这是唯一活命的方法。”
男人踌躇片刻,转头看着沈术依旧被捆绑塞在投票处,好在他没有跌进坑里,但是随着崩塌范围扩大,这件事随时可能发生。
男人一咬牙,往回跑去。
他也不知道该相信谁,但是万一能成功呢?
往回跑的路上,他还不停喊住自己的朋友,一起去救沈术。
队伍越来越长。
而树上的眼睛却好像被外力逼迫着不断闭拢。
当沈术被驱逐,就是树上的眼睛彻底睁开的时候,云城会毁灭,进入下一个轮回。
但是沈术留下来,树上的眼睛就无法彻底睁开。
它失去了人们的崇敬,也就失去了力量来源。
当沈术身上的绳子被斩断,生命之树上的眼睛彻底闭上。
郁郁葱葱的树林转瞬间枯萎,叶子枯黄打卷,枝干萎缩。
沈术被众人搀扶着,站在人群中央。
“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人给你们想要的一切,也不会有人帮你生孩子照顾孩子。”
“啊?”人群议论纷纷,眼神中充满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但是,也不会有人在夜里吃掉你们,也不会只活三周,你们可以靠着自己的劳动去换取想要的一切。”
随着乌托邦的摧毁,梦境破碎。
竹猗感觉身体下沉,不断往下坠,她要回到现实世界了。
耳边提示音再次响起。
【恭喜你获得沈术赠送的礼物——少数者的胜利
当你成为少数派的时候,可以拥有一次逆转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