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的疯子◎
“天快亮了, 走吧。”
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来时的路有多长，回去的路就有多长，但是两个人加快脚步, 不再犹豫, 反而一直没有看见出口。
庆宴站在黑暗中，“树不会只有一条根系。”
“所以路也不会只有一条。”竹猗瞬间get庆宴的意思, 他们来的时候能够顺利走到生命之树底下，是因为所有的根系最终会在终点汇聚,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还能沿着根系回到来时的地方。
“但是我们一路上都没有看见岔路口。”
“沈术。”庆宴和竹猗两个人异口同声回答道，空间切割就是这一点好用, 悄无声息就迷路了。
竹猗按住太阳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随便找个地方上去吗？”
“多半不行。树根已经占据通道的顶部，如果要出去，就需要切割树根，那样必然会惊动生命之树。”
天色渐渐亮起来，树根里出现一个奇怪的鼓包, 就像心跳一样，砰砰砰。
竹猗走近，发现砰砰砰的声音更加明显, 而且鼓包正在变大。
她忽然想起来，这里是育母居住的地方，但是一路上却好像并没有看见育母，那些不会老去, 区别于普通人的育母，或许并不在树根的食谱之上, 又或者, 他们本来就是树根的一部分, 才会逃脱老去的轮回。
庆宴亮起手中的光，他的异能不止能判定怪物，还能顺带做个鉴定。
裁决之光一亮出来，就像X光，立马透过表皮看见里面的生物，是蜷缩着的怪物，手脚都和树皮连在一起，就像在母体中的婴儿，皮肤也是和树一样的颜色，僵硬如同雕刻，随着时间的流逝，里面的怪物在变大，长相逐渐趋近于人，隐约有了几分育母的样子。
这一点和竹猗的猜测吻合。
育母是生命之树的同伙。
“有点奇怪。”庆宴绕着鼓包走了一圈，然后在一个不断扭动的包前面停下来，“这个包看上去快脱落了。”
竹猗也凑过去查看，借着裁决的光，她看见树根里面有一张女人痛苦而扭曲的脸，她一直在试图将自己的手从树里面拔出来，但是却越陷越深，直到半边身子都嵌入树内，就像树身上一个扭曲的人脸图案。
庆宴直接拔刀，划开树皮，将里面的人扯了出来。
地底通道开始颤动。
沉睡的树感应到外来者的入侵，所有的树根都摇晃起来，朝着这边缓慢爬行。
竹猗震惊，“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还在通道内，为什么要划开树根？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了吗？”
竹猗俯下身仔细看受伤的女人，虽然庆宴将她救下来，但是女人还有半边身子卡在树里，看上去就像半边木雕身子半边人的怪物，被树皮缝合的嘴试图张开，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是觉醒者的气息。”
竹猗震惊，她没有想到还有觉醒者的身份卡是育母，难怪她们之前一直没有找到。
头顶的树根垂落，蛇一样摇摆，试图抓回女人，然后被庆宴一刀斩断。
他徒手撕裂缝合在女人嘴上的树皮，“我们现在先离开这里。”
既然树根占据整个云城的地底，所以无法找到唯一一条正确的出路，那么换种思路，所有的根系都是出口，都能抵达地表。
只可惜，他本来不想直接硬闯的。
竹猗站着没动。
站在地底洞穴里，她感觉到了树根的愤怒，就像被夺走玩具的小孩，正在撒泼打滚，试图夺回自己的东西。
生命之树的智商看起来并不高，和其他副本的怪物比起来，它更多是凭借本能在行动。
因此生命之树没有继续去追逐被庆宴救走的女人，反而缠住了竹猗的手，对于生命之树而言，竹猗身上的气味更契合噩梦。周围起伏的树皮感应到血肉的气息，瞬间合拢，顺着竹猗的手臂往上走。
看着庆宴震惊的目光，竹猗心中暗道不好，她一直担心和庆宴一起过副本，会被他发现自己的异常，结果生命之树居然在这个时候主动缠上来，选择自己作为新一任的宿主。她不得已解释道，“那个，我说我是亲和力异能，所以不会被怪物伤害，你信吗？”
“信。”出乎意料，庆宴居然点了点头，他一直想知道通用性异能相比于普通异能的特殊点在哪里，现在看起来，副本中的怪物会将竹猗当成同类，所以她才能平安通过比自己高很多的副本，毕竟只要不遇见那种连副本内npc都杀疯了的boss，竹猗就会处于安全地位。
竹猗震惊！
她一直担心庆宴会对自己动手，对于一个以铲除所有怪物为己任的人来说，庆宴已经做过太多类似的事情。
怪物。
人类。
两者中间有一条清晰不可跨越的分界线，在别人那里或许还存在着感情亲疏，或许还会犹豫，在庆宴这里，跨过那道红线的人都会死。
竹猗已经体会过一次。
但是现在，庆宴居然对着自己说相信。
竹猗思考片刻，怀疑庆宴在骗自己，但是他确实没有说谎的理由。好在，生命之树缠绕上竹猗之后，终于停止震动，不然地底的树根继续翻滚下去，地表上的整座城市都会陷入剧烈的地震之中。
生命之树放弃被庆宴救走的女人，选择竹猗作为育母。
黑色的树皮瞬间蔓延竹猗全身，随着天色亮起，被阳光一照射，瞬间变成黑色的长袍，竹猗的手从冰凉转化为人类的恒定体温。
她能够感觉到有一丝生命之树的意识寄托在自己身上，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很快被压制，它以为找到一个好拿捏的宿主，结果却在进入竹猗身体的瞬间发觉不对劲。
生命之树的气息掉头就跑，被一把按下，磨成小小一缕，困在方寸之地中。
竹猗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育母是什么了，类似于寄生，育母依靠生命之树而活，在白天脱落，成为树的眼睛，照看整个云城。”
“你会受伤吗？”
竹猗略微惊诧，庆宴先关心的居然是自己，而不是生命之树的事情，“那倒不会，它不会杀死我，毕竟我还要当它的眼和手。”
不不不！
生命之树的一缕气息在竹猗体内无力挣扎，我不想寄生你了！快点放我离开！
可惜除了竹猗，无人能听见它的呐喊。
育母排成长列，往一个方向走去，应该就是出口的位置。
竹猗跟在最后。
身旁的女人虽然终于脱落树的控制，却并未好转，反而大口开始吐血。
“你别动，到了地表，或许能救活你。”
“不。”女人说一句话就吐一口血，却依旧执着抓住庆宴的衣领，“我活不了了，我认得你，你是南部地下城的人。帮帮我们。”
“嗯。”
庆宴随口应道，女人却紧接着说出更为震撼的话。
“高山地下城已经被摧毁了！”
“怎么被摧毁的？”
“被一个男人。”
庆宴想过高山地下城会陷入危机之中，毕竟连沈术都堕化了，但是却没有想到一整个城都被摧毁，而且听这说法还不是被噩梦摧毁，而只是被一个男人？
什么人能有这么强大的能力。
“高山地下城的领导人前段时间已经选出来了，是一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他之前寂寂无名，却在短时间内赢得所有人的尊敬，沈术讨厌他，为此，还被不少人痛骂。说他心胸狭窄容不下另一个天才存在。沈术一怒之下带着团队离开高山地下城进入副本之中，结果，等我们回到地下城的时候，却只看见整个城市都陷入噩梦之中，无数的堕化物在其中狂欢，曾经安全的住所变成怪物的温巢，曾经熟悉的朋友们失去理智互相残杀，而那个男人就坐在地下城最高的塔顶上朝我们微笑
真是无趣啊！为什么人类会这么愚蠢呢？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技巧就能将所有人都煽动起来，甚至赶跑了你这个真正的天才？
这是他的原话。
而沈术一听到他这话立马被愤怒冲昏头脑，我们本来想拉住他，却只没能拦下来，眼睁睁看着沈术朝着男人冲过去。我们本以为就算男人再厉害，也会慌乱起来，毕竟那可是S级觉醒者绝望而愤怒的一击，结果他依旧笑着坐在塔顶之上，甚至都没有挪动身体。
我有一个朋友，她很喜欢人类，所以，我也尝试了下，可事实证明，蝼蚁还是太无趣了。
他摇摇头。
男人轻轻开口，在他身后的沈术噩梦值就忽然暴涨，一路冲破警戒线，巨大的烟花在沈术胸口炸裂。
当一个S级觉醒者被堕化时，人类会少一个强有力的支撑，而世界却会多一个S级噩梦，已经被无数噩梦叠加的地下城上空出现一片巨大的阴霾，沈术绝望跪在地上，选择在彻底异化前自尽。
他不会让自己成为人类的敌人。
但是，但是……”一讲到这里，女人又开始吐血，流出来的血带着粘稠的丝状物，她情绪太激动，或许是想到现在沈术的处境。毫无疑问，沈术的自杀失败了，他依旧变成自己最讨厌的堕化物，并且将同伴拖入噩梦之中。
“那个男人阻止了沈术的自尽，他就是个恶魔！说着当个人类有什么好的？噩梦才是世界的底色，是真实的一面。沈术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也只能将噩梦的等级降为A级。
沈术从高高的塔顶坠落，噩梦铺展开来，无尽的黑暗也跟着落下来，幸存的人全部被卷入噩梦之中。
而那个男人只是转身离开。
在摧毁一个城市后，他毫不在意，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波动！没有快乐没有激动没有悲伤，只是觉得无趣，就像随手做了一个灭世的实验，然后实验成功了。”
竹猗神情复杂，她越听女人的描述越是觉得熟悉。
一个灭世的疯子，还拥有强大的能力。
除了沈医生还能有谁？
“那个毁了城市的疯子，你知道他名字吗？”
女人摇摇头，“不知道，或许他有名字，但奇怪的是，我已经彻底不记得，甚至不记得他的长相，但是，我还记得他那双淡漠的眼睛，浅灰色的瞳孔！他就是用那双眼睛平静看着所有人在挣扎中死去。”
几人已经走到通道的尽头。
女人的气息却越发微弱，她在副本中轮回太久，已经不可能活下去，在第一次失败后，女人就被生命之树选中成为育母，照顾小孩子。白日里她被生命之树控制，无法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像提线木偶，被迫站在沈术的对立面，在晚上，她是清晰的，却被困在树皮之中，被包裹被孱弱，而另一个同伴更惨，他经历的轮回次数太多，已经失去现实中的意识，彻底成为副本一员。
外界的阳光照射进来。
女人最后呕出一口血，她已经吐尽身体里的血液，现在流出来的都是一丝奇怪的丝状物，她抓住庆宴的手，“谢谢你们带我离开那里，你们杀死我吧，我不想再在副本中轮回，成为失去意识的npc。”
“我……”庆宴刚想开口，却猛地拉住竹猗离开。
女人爆炸了。
炸裂的血肉四处飞溅，生成无数的苞丝，依附在地底盘踞的树根上，很快被吸收干净，连血液都没有残留。
通道内安静潮湿，只听见水流滴答。
“她，是被生命之树回收了吗？”
“是的，生命之树不会浪费一点营养。”女人说的消息对庆宴的冲击是巨大的，一个能毁灭掉一座城市的疯子，他忽然明白了沈术的恐惧，知道这个噩梦为什么诞生。
作为地下城唯一的清醒者，沈术被排斥被驱逐，最后目睹一整个城市的崩毁。
当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被当成疯子，当大多数人陷入愚昧的狂欢，这就是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