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树◎
投票场上鸦雀无声, 大家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当所有事情都采用投票的方式来决定时,确实有可能发生平票的情况,但是却极为罕见, 通常出现在争议性极大的事项上。
因此这个结果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场上的人不自觉分成两对, 赞成的和不赞成的面对面而站,两两相觑。
“怎么会有人觉得留下疯子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他的那些言论还不够大胆吗?还不够冒犯神灵吗?”
“我们只是觉得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处死一个人。云城没有一条法律规定人不能发表自己的想法。”
“但是他的言论都是错的!他公开宣称神灵不存在, 我们应该分开生活,与集体割裂!你支持他, 就是在支持这种错误言论。”
“我没有。”
“你是集体的叛徒!是云城的败类!集体给了你一切,你却选择诋毁集体!”
“你清醒一点!我只是反对处死疯子而已。”
……
眼看着本来团结在一起的人因为不同的观点而发生割裂, 育母及时制止了争吵,“云城的所有事项都采取公开公正地投票,每个人都有充分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自己的权利而受到伤害,因此,根据投票结果, 该项事宜将会推迟到下周一进行后续投票。”
下周一?
竹猗本来是旁观者,却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她们这群未成年人身上。
一旁的育母开口说道,“当你们成年后会自动拥有投票的权利, 所以下周一,你们的投票将决定疯子的去留。”
周一诞生的新生儿有十三个,绝对不会再出现同票的场景。
但是很不幸,这群新生儿在育母的教导下, 对于沈术十分厌恶,绝不可能选择支持他留下, 更何况, 在沈术闹完育婴室的那天, 最受欢迎的漂亮女孩就在自己房间失踪。
哪怕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很多人依旧觉得和沈术相关。
而刚刚从死亡里挣脱出来的男人脸上却带着满不在乎的微笑,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更关心自己的道理有没有接受。
面对着愤懑的人群,沈术丝毫不收敛,依旧说着自己的理论,“你们为什么没有尝试找一下那些失踪的人呢?他们都是最受神灵庇护的幸运儿,却在云城失踪,这是不是表明,你们的神灵并不靠谱。”
“疯子!”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再度被点燃,从投票结果就可以看出来,人群观点已经割裂,沈术却仍旧在裂痕上倒油,“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的出现,云城才会越来越混乱,以前的云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对!只要把你杀了,云城会再度恢复以前的生活!”
育母伸手示意来人将沈术拖走。
她对于投票结果也不满,却不会擅自改变云城的传统,人才是决定一个城市发展的基础,因此云城的走向永远以大多数人的意见为准绳。
沈术任由人将他捆绑起来,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永远是戴罪之身,等待着多数人的审判。但是沈术却笑得很开心。
他曾经以为没有人会支持自己,毕竟云城一直以来都过着集体生活,从来没人提出异议,也从来没有人想着改变。
就像弱小的蚂蚁聚集在一起,沿着前人的道路一直往前走,哪怕是悬崖,也不会后退,除非有一只蚂蚁觉醒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但是现在看来,支持他的人也有,只是保持沉默,不敢明目张胆站在集体的对立面,而是用投票默默表达自己的观点。
希望在下一代人身上。
越过一片乌黑的人头,沈术看向站在人群之外的竹猗。
周一,将是这群孩子决定他的生死。
*
“他看上去还怪开心的。”竹猗走在庆宴身边,现在十六岁的庆宴已经长到以前的身高,需要竹猗抬头说话,没有以前那种小豆丁的感觉,对此竹猗表示很失望,不过好在,随着身体的恢复,庆宴的实力也跟着恢复,在副本中已经完全有自保能力。
“我在想,他会邀请我,或许并非是意外。”庆宴也看见沈术离开时的表情,梦境中的人无法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因此现在的沈术无法认出庆宴来,他的记忆从梦境开始,也会在梦境结束。但是沈术的邀请却是在梦境外发出。“他可能想转达什么消息。看着他这幅样子,高山地下城多半危险了。”
即使冷静如庆宴,说这话时也难免觉得沉重。
每一座地下城都是人类的希望之火,在噩梦侵袭的当下,火焰逐渐微弱,当最后一点希望落下,整个世界都会被持久的黑暗笼罩。
“那我们今晚行动?”
“就今晚。”
庆宴略微点头,然后避开育母探寻的眼神,有意和竹猗分开走,他们原定的行动时间就是今天,主要是为了避开周一的结婚时间。
无论何时看向生命之树,庆宴都会觉得压抑。
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荫庇了一整个城市,他并不想去那里得到一个新的生命,谁知道会找到个什么东西呢?
等到天黑的时候,庆宴悄悄打开寝室的门,四楼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因此寂静无声,走廊上的灯也全部熄灭,整个城堡都陷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因为邹文轩的异能正在释放之中。
——惰性,可以让周围人陷入疲惫之中,不想动,不想吃,只想睡觉。
对此,竹猗不由感慨道,“他这过副本的方式也太简单了,难怪升级那么快,只需要往那里一躺,异能被动释放,所有人都变得倦怠,只想睡觉。”
庆宴对此不置可否,每个人的异能都和内心深处最大的欲望相关。
邹文轩能诞生这个异能,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的性格,他确实对活着这件事感到疲惫。
别人羡慕他异能不断上涨,邹文轩却羡慕其他人对生命的热爱。
活着有什么好呢?
反正到最后都会死,得到的一切都会失去。
不过,有了邹文轩之后,庆宴的行动确实方便很多,两个人顺利走到一楼,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阻挡。
“育母住在一楼的隔间,我之前去看过,寝室的门和我们一样,是弹簧锁,很容易打开。而育母一共有十二个人,目前看不出噩梦值,但是根据你的实力,以一敌十二应该也不是问题。”
说话间,竹猗已经打开弹簧锁。
一股潮湿的冷气从门口涌上来。
她还从来没有来过育母的房间,但是单从育母的属性来看,一个不会老,不会变动的职位,怎么看怎么都藏着比普通居民更多的秘密。
既然庆宴已经恢复实力,S级的实力完全能带着竹猗在副本中横着走,因此两个人干脆选了最直接的过关方式。
硬闯。
“这房间看上去好黑,而且过于潮湿。”竹猗住的四楼,自然感觉不到潮气,但是她平日里也在一楼吃饭,却并未有过类似的感受。
“城堡周围有河,潮湿也正常,但是你听见我们说话的回声了吗?”
“什么?”竹猗认真听了一下,好像确实听见自己的声音,远远地,很微弱。
“这房间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小,这是个通往地底的通道。”
庆宴的猜测是正确的,两个人摸黑走进房间,发觉这通道长得一眼看不到边,曲折幽深,墙壁上往外渗出了水珠,摸上去湿漉漉的。
这地方能住人吗?
如果不能住人,那么育母们在哪里?
庆宴示意竹猗走在自己身旁,两个人在潮湿的廊道里紧紧贴在一起,甚至能感受到身旁人的呼吸。
庆宴略微不适,从来没有人如此靠近他。
就算是保护对象,也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甚至,很多人更害怕庆宴,而不是未知的怪物。
毕竟怪物还没有出现,很多人却是实打实地见过庆宴如何下令清除掉被污染的人。
“你怎么了?”竹猗拽拽庆宴的衣角,“为什么要停下来,而且你的身体在变得僵硬,行动也变得迟缓。”
“没事。”庆宴随便寻了个借口,“我不喜欢太潮湿的地方。”
“哦。”竹猗一把拉住庆宴,又靠了过去,“别走太快,你说好的要保护我,可别一个人跑了。”
“不会。”
两个人的速度慢慢保持一致,脚步声也变得默契。
——咔哒咔哒,回响在寂静的廊道里,就像是身后有人悄悄跟了上来。
竹猗不止一次回头望向他们走过的路,不单是因为脚步声扰乱了她的判断,更多的是因为她总有一种被注视的错觉。
但是无论回头多少次,身后都是空无一物。
“我们是不是走太久了?”竹猗越走越疑惑,育婴室的范围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大,他们已经走出城堡,因为在地底无法辨别方向,竹猗甚至不知道他们到了哪个地方。
“这是生命之树的方向。”
“你怎么知道?”竹猗惊诧,难不成庆宴带了指南针,可是也没有见他看过方位。
“因为周围的水汽,越来越潮湿,简直要从周围的墙壁里渗出来,而育婴室外面就是一条河,连接着生命之树。”
他们从生命之树诞生,来到育婴室,最后要在河边成婚完成自己人生的任务,现在却发现育婴室的地底就连接着生命之树。
竹猗很难不多想。
“我上次仰头看育婴室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颗不断向上生长的树,我看见树的顶端有一双眼睛在往下看,如果你说得时空切割确实存在于这个副本,那么我怀疑,我看见的其实是那棵树。”
说着说着,竹猗又忍不住回头,她不会被自己的脚步声吓到,也不会疑心病重到怀疑有人跟踪,但是走在这个狭长的通道中,竹猗不止一次感觉到背后有东西正盯着自己。
这不是错觉,而是她最为真实的感受。
“一棵树不止有茂密的顶端,它同样会有发达的根系,一颗能够长成树林的大榕树,根系的发达程度或许会远超过我们想象。”庆宴拉住竹猗的手,轻轻在她手心上写字。
【别回头】
他展开一面镜子,藏在衣袖中,放给竹猗看。
在他们背后的屋顶,无数的眼睛正在开合,褐色的,苍老的,就像果实挂在根系之上。而他们头顶的天花板实际上是有密密麻麻的根组合而成,盘旋在一起,形成一个廊道。
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时候,生命之树的根系已经占据整个云城的地底。
庆宴收起镜子回头,所有的眼睛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