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才有人送来晚饭。
是一位姑娘送进来的，菜品很丰厚，姑娘放下就转身想走，迎面撞上刚刚去唤黎川吃饭的昊战，昊战绅士般后退几步，当姑娘经过自己身边时，他抬头看了一眼。
等姑娘离开了，昊战才站到谢卿尘面前，说:“师尊，十八师弟不见了。”
谢卿尘稍稍抬眸，眼神平淡:“嗯。”
见状，昊战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眉宇之间是化不开的哀愁，坐到谢卿尘身边之后，施法在周围设下了结界，之后将紧握的拳手放在桌子上翻转过来，手心之中捏着一张纸条。
谢卿尘看到，微愣。
昊战拿起纸条，打开看了上面的字，那眉宇越发皱起来他递给谢卿尘，说:“这是方才送饭的姑娘拿给我的。”
谢卿尘接过纸条，纸条很小，字迹比较模糊，要看的仔细一点才能看出上面的内容。
那么小的一张纸条上，写着:陈，危，跑。三个字。
这不免让谢卿尘抬头看向门外。
“她的意思可能是，陈府危险，让我们快跑。”昊战道。
半晌，谢卿尘忽然站起来，道。
“遭了。”
说罢，打开门跑了出去。昊战也似乎反应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一路上人烟稀少，原本守在他们周围的家仆都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扫地人。
谢卿尘迎风奔跑，白衫被风吹起。跑遍整座陈府也没有看见一个活人，这不仅让他更加担忧起来。昊战追上谢卿尘，说:“师尊，没有人。可能在哪一个房间里面。”
“方才去西院的路上，我看到有一间房子是专供家仆居住的。那么多的家仆都居住在一个房间里面，那位姑娘是从何处找到的笔墨？她又是何时写下的纸条？纸条之上的内容是对陈府不利的，如果这陈府真的有什么，那……他们会不知道吗？”谢卿尘说。
此番担忧，确实有理。
况且走出门那么久，都没有看到一个家仆，这实在太过于诡异。可这也不刚好验证了谢卿尘的猜想吗？
“师尊是说……”昊战神色慌张。
谢卿尘道“她可能遭遇不测了。”
二人话还没有谈完，身后便传来管家的声音。管家换了一套衣服，手上拎着用竹子编织而成的篮子，篮子之上是黑色的袋子，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二位仙师怎么在这？”管家笑着走过来。
昊战转过脸去，一下就注意到他手中的篮子。
“待在房里久了，觉得有些闷，便出来走走。”谢卿尘笑道。
闻言，管家也笑笑。
“可是府中有什么大事？怎么一个人也看不到……”昊战问。
管家恍然大悟:“今日三位仙师来陈府做客，陈老怕招待不周，便把后院养的猪拉到后厨，打算用来招待三位仙师。可那猪养的肥，力气大，挣脱开好几个家丁，人手不够便全都喊过去帮忙了。”
看见二位仙师的神色，管家将手中的篮子提高了一些，说:“诺！这就是从猪身上割下来的，一些不好的东西。我正要去丢掉呢。”
话落，他便拎着东西离开了。
二人站在原地，目光始终放在那篮子里。
等会了西院，昊战才开口问:“那篮子，当真是……？”
谢卿尘摇头:“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大胆到把人的尸体堂而皇之丢在大街上。或许，真是你我多想了，那真的是猪呢？”
“师尊……”昊战微微喊他。
谢卿尘叹气:“这陈府，只怕是没有什么线索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昊战问。
谢卿尘道:“我们先去神庙看看。明天一早就带上十八离开。”
“离开？”昊战惊讶。
谢卿尘:“盯的太紧了，反倒什么也得不到。”
“弟子明白了。”昊战行礼。
——————
得到谢卿尘的允许，黎川便立刻跑回房中休息，他关好门窗之后，便坐在床上打坐起来。
虽为打坐，却是冥想。
那阵香气，让他感觉很熟悉。
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的事情啊。
能让他感到熟悉的香气，多半是他上一世所闻过之物。上一世的他后来爱捣弄一些奇怪的花草，大多花草的用途都不善。
有些用来控人心神，供自己驱使。有些用作慢性毒药，解决隐患。有些捣成花汁，涂抹武器上，用作毒……
那么多的种类，陈府又是哪一种呢？
黎川睁开眼睛，从窗户一跃而下，直往正厅走去。越靠近正厅那香味便越浓郁，一袭蓝衫尤为惹眼，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更为扣人心弦。
路上家仆很多，也没抬头看他，只是各司其职，各做其事。就好像真的看不见他这个人一样。
“啊——”
迎面跑来一个抱着洗衣桶的丫鬟，黎川躲闪不及被丫鬟撞到旁边。
扑通一声，丫鬟手中的桶飞了出去，水洒了一地，她自己也摔在地上，久久起不来。
见状，黎川想上前去扶她。
手还没有碰到丫鬟，丫鬟就如避猛虎一样的往后退:“别过来！”
她的声音很轻，隐隐约约带着祈求，白嫩的脸上透露出恐惧。
停在半空的手默默收回，黎川礼貌点头，后退半步，让丫鬟自己爬起来。
后者一起身就连忙抱起洗衣桶头也不回的跑。
黎川看着她奔跑的背影，丫鬟左腿应该是受伤了，虽然她在自己面前刻意装出正常的样子，可还是被他一眼就看出来。
方才洒出去的那一个洗衣桶，桶落地的那一边，凹槽部分被染上一丝血迹。而且当真弯腰想去扶她的时候，就能闻到股血腥味。
是犯错，被惩罚了吗？
“哎呦！仙师！您怎么在这！刚才没吓坏你吧？”
身后响起道声音，黎川转头看过去，是个强壮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专门管理家仆的。
黎川摇头。
男人问:“仙师这是要去哪啊？”
他走到黎川身边，语气近乎掐媚。
“随意逛逛。”黎川微笑道。
男人眼神四处看了一眼，:“仙师，这天马上就要黑了！您第一次来云中帆可能不知道，咱这的规矩啊，就是天黑不出门。如若仙师信我，还请回房吧。”
黎川眼神微眯，转过脸去看他:“陈老深受百姓爱戴，想必平时也是善良之辈。神官会庇护每一位善良的人，这陈府自当居首位。”
男人一听，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啊——哈哈哈哈，仙师所言极是啊！那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仙师的闲情雅致了，仙师先请！”
话落，他站在黎川身侧，伸出右手请路。
黎川目光无意之间撇到男人右手手心上的老茧，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礼貌点头就向前走过去。
走了没多久，黎川就发现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了。他浅浅一笑，抬头看向天空那一刻，身体便消失在了原地。
独独留下那位家仆在原地茫然…
————
谢卿尘与昊战踏上了去神庙的道路，在后者的带领之下，二人很快来到了神庙门口。
那当真是一座神庙，破败不堪，荒草丛生……
庙门之前，无匾。
漫漫长夜，在月光的照射下，神庙显得那么悲凉……
谢卿尘抬步往里面走去，白色的衣衫掠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声音，为这寂静的神庙增添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二人站在神庙之外，抬头便可以看见那座神像。
“怎么可能！！？？”
昊战看着完好无损的神像，震惊的跑进去四处查看起来。
谢卿尘站在身后，慢慢悠悠走进去，他目光看向那高高的神像，步伐沉重。
像啊…
这实在是太像了…
如若不是他知道谢卿尘未来过云中帆，他可能真的要相信庙宇所供之人就是谢卿尘了。
无论是从眉宇还是身形，都十分像谢卿尘。就像雕刻神像之人就是按照谢卿尘的样子雕刻一般。
神像的双眸纵然是用石头所雕刻，可当谢卿尘与其对视的时候，总是感觉心中慌凉，全身起鸡皮疙瘩。
好像，冥冥之中，他穿透神像本身在与神像之后的人对视…交流…共情…
“师尊！！这神像竟没有丝毫破损！！可弟子那夜来的时候，明明看见……”
昊战跑到谢卿尘身前，道。
谢卿尘看着那神像，不语。
见状，昊战也寻着看过去。他看一眼神像，又看一眼谢卿尘，脸上的神色都能告诉别人，神像与谢卿尘，如同一人。
在这短短的几秒中，谢卿尘跟神像对望，如同穿越历史沧桑，看到过去或未来的自己一般。
“师尊……”昊战神色忧忧唤他。
谢卿尘道:“神庙破败不堪，神像却丝毫未损。这云中帆，难道真有神官庇佑不成？”
“这是神帝跟鬼祖立下契约的地方，如若要有神官庇护，必当位高权重。”
昊战补充道。
“位高权重的神官香火旺盛，又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模样。”
谢卿尘道。
昊战摇头，无法作答。
谢卿尘垂下眼眸一刻，眼前突然亮起一道金光，他抬头看过去，那神像全身发起光亮，慢慢的神像身上长满了铜钱，铜钱将神像的容貌覆盖，就像一颗巨大的钱树一般。
随即，外面传来阵嘈杂声。
昊战熟悉的拉着谢卿尘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踏破神庙门槛，不顾一切的爬到神像身上，贪婪的摘取上面的铜钱。
头部的铜钱摘不到，便抄起地上的石头砸，神像被砸的失去原本的模样，金粉掉落一地。
有些百姓，掏出身上的小刀去刮神像之上的铜钱。铜钱掉落地上之时，下面无法爬上去的百姓就跪在地上捡，满地寻找铜钱。
如此震撼的一幕，只让谢卿尘感觉到可怕。
争抢持续半个时辰才停止，神像身上的铜钱没了，百姓都自己散了，怀揣着满满的铜钱，谈笑风生。
其中有一位，装了一篮子的铜钱。
在经过昊战身边的时候，昊战生气拉住他问:“取一枚便可，为何取那么多！！”
那个百姓甩开昊战的手，满脸鄙夷:“多？我这点铜钱还没陈府大少爷的多呢！滚滚滚！别来这里教育我！！！”
陈府大少爷？？？？？
“师尊！！他们太过分了！”
怪不得昊战生气，论谁看到此番场景都会生气，更别说神像与谢卿尘相似了。
路过的老婆婆听见昊战的话，停下脚步耐心解释:“孩子。别怪他们，他们也是想活下去。”
谢卿尘点头:“婆婆，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老婆婆道:“看你们是从外地来的，0我提醒你们一句，赶紧离开吧。”
“为何？”昊战问。
老婆婆连连摇头:“人造孽，神受累，鬼不瞑啊。”
“还望婆婆明示！”谢卿尘道。
老婆婆来不及说，就被一个年轻人给拉走了:“都跟你说了别到处说那些话！被陈老听见了，可是要拉去刑场的！快走快走！！！”
“婆婆……”昊战还想去追，但被谢卿尘拉回来了。
“算了。”
谢卿尘道。
“可是师尊，老婆婆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昊战道。
谢卿尘抬头看着跟半个时辰前相差甚远的神像，道:“婆婆身边有人，就算我们追上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准还会被当做异类抓起来。不必徒增伤亡了。”
“那我们就不管了吗？”
昊战说。
谢卿尘眉宇悲痛，看着神像说:“昊战，你替为师看看，他是不是在流泪？”
闻言，昊战抬头看去。
“师尊，那应该是他们摘铜钱时，连带铜钱一起掉落的金粉。”
自从踏进这庙宇，谢卿尘就浑身不舒服。
每当他抬头看向神像那一刻，就能感受到无限的悲痛
他还能感受到，神像再像自己求救。
谢卿尘心想。
你到底是谁？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该如何才能帮到你。
谢卿尘叹气，挥手施法，默默帮神像身上的疮痍扫去，恢复成半个时辰之前的样子。
之后，转身离去。
当二人都离开，神庙又恢复安静的时候。月光之下出现一道神影，身影站在神庙之外，没有进去。
微风吹过，吹起身影的发鬓。
一瞬，庙宇之中的神像隐隐约约散发出细小的光亮，那光亮很微弱，像濒临死亡的最后力量。
但那道身影还是看见了，明明搁着那么远的距离，可还是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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