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满城风絮>第39章 冬至

  巡防的小兵从沙漠中带回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关押在军营中,没过几天,那一队与此人有接触的士兵皆脸上生疮,奇痒无比。

  几日后,脸颊被抓得血肉模糊,士兵被折腾地不成人样。

  “好痒!”

  “杀了我吧!求你们杀了我!”

  “啊——”

  “军医救救我吧!”

  ……

  惨叫声连连,真叫人于心不忍军医落荒而逃,药箱都没来及带走。

  “没办法了吗?”周砚负手而立。

  军医跪在地上,脸上还惊魂未定:“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无法根治此病。”

  周砚倾身将他扶起,温和道:“非你之过,不必自责。”安抚了他几句,就让他下去,接着转向身后的副官,“带我去见此人。”

  军营条件有限,此人被囚禁于木制牢笼中,空间狭小,转身都显得拥挤。自由受限,生死难料,他却一派平静,盘膝打坐。

  周砚走近,那人似乎早有预料,眼睛也不睁,微微挑眉,语气傲慢:“让军营中官职最高的人跪下朝我磕三个响头。”

  “唐大夫,”明知对方看不见,周砚还是行了个礼,“好久不见。”

  唐隐猛然睁开眼睛,眯着眼好好打量周砚一番,才想起此人是谁,随即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你夫人死了吗?”

  “阁下何处此言?”周身的温度瞬间降低,眼中似有寒冰。

  周砚在军中一向以理服人,待人如和煦春风。不管下属犯什么错,军师都温柔不改,从不严词厉色,军中甚至传没有什么东西能令军师生气。

  这是副官跟随在周砚身边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掉入冰窖之中,慌乱中吐出一口浊气,站在周砚身侧不敢动弹。

  唐隐闻言,偏着脑袋,手抵着下巴,似在自言自语:“不应该啊,按理说你妻子两个月前就应该无感全失,气息断绝了。”

  不理会周砚心中翻起的惊涛巨浪,唐隐自顾自的问:“你把太医院那老头叫来了?不然她绝活不了这么久?”

  周砚上前一步,手穿过木笼,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唐隐瞧他的表现,又想起在京中听见的传闻,愈发觉得此事有趣,眼中透出兴奋的光,连周砚的无礼都没放在心上,“难道你不知当年我救你,是因为你的妻子愿意帮我试药?”

  周砚的手突然缩紧,唐隐的脸贴在木笼上,倒刺划破脸颊,他却更加兴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得笑。

  “试药的后果会如何?”周砚一字一字的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自然是……”唐隐轻声道,“会死啊。”

  听到确切答案的周砚手骤然一松,脸上血色全失,片刻后忽然抬起头,神色慌张:“可还有根治之法?”

  “有啊,我能治,”唐隐轻描淡写的五个字,使周砚通红的眼睛亮了起来,“可等我赶回京城,她恐怕皮肉都化成灰了。”

  “你放肆!”副官听出唐隐在故意消遣他们军师,怒不可恕。

  唐隐仰天大笑,靠在木笼上,“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被抓还能看到这出好戏,磕头我不要了,解药我直接给他们就是,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们,不然不就错过这出好戏了吗?”

  周砚凝视着笑到不能自已的唐隐,胸口仿佛被勒住,痛的无以复加。

  副官上前扶住周砚,关心道:“大人?”

  周砚拂开他的手。

  副官看见他一个人走回营帐,两手无力低垂,背影疲惫,仿佛再也直不起来。

  唐隐还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

  汴京城中,念云与苏令意整日像对待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样对待阿远,阿远的身子还是不可逆转的一日一日衰弱下去。

  苏令意偷偷从阿远收起来的书中找出一本佛经,无所谓什么《金刚经》、《往生咒》,只要能让阿远活下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愿意抄下去。

  也许是苏令意每夜抄经有了作用,也许是老天开眼,冬至那日,他们等来了智文大师。

  苏令意欣喜若狂,拉着念云的手激动不已,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智文大师已经离开,念云带着灯火而来,将一碗药递到苏令意嘴边,柔声道:“喝吧。”

  苏令意就这她的手抿了一口,眉头微微蹙,轻轻推开,没推动,“阿远呢?智文大师怎么说?”

  她坐直身子,声音中的期待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念云愣住,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先喝药,喝完再说。”

  她笑的太难看,苏令意只觉得心脏骤缩,血液倒流,她掀开被子:“大师怎么说!?告诉我啊!”

  念云再也忍不住,眼泪奔涌而出,“大师说……大师说……”

  却再也说不下去,声音被眼泪取代,苏令意已明了。

  碗落在地上,褐色的药汁四处横流,暗淡的灯光下,仿佛猩红的血液,骇心动目。

  最后一片叶子飘落,光秃秃的树枝在厚重的云层下张牙舞爪。阿远的生命,也随着掉落的树叶消逝在那一日。

  最后的日子,苏令意哪儿也没去,日日陪在阿远身边。

  她时常伏在阿远胸口,阿远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脑袋,那时阿远的耳朵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可能就因为这样,她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苏令意安静的听着。

  念云进来看到这幅场景,又要把苏令意拎起来,恐她压到阿远。

  她的话也愈发多了,像唠叨的元风,对苏令意也愈发凶了,像是玳双。

  苏令意偷偷在阿远手上写字,吐槽念云。阿远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就不笑了,苏令意也一动不动。

  她们都想起了元风与玳双。

  想起她们一起在东小院简单却异常热烈的生活。

  阿远有些开心,她说她很快又要见到她们了。

  嘱咐苏令意,死后将她葬在元风身边,玳双被她哥哥带回去了,百年之后也有家人陪伴。元风一个人葬在荒郊野岭,阿远怕没有人陪她说话,她是最爱唠叨的,一个人久了恐怕受不了。

  又说念云身世凄苦,一生没见过亲生父母,也没有个亲戚朋友,要苏令意好好待她,听说江川有个医术高明的女大夫,只收女子弟子,若是念云有志于此道,就让她去吧。

  “还有小意儿,”阿远最后提到了苏令意,“小意儿是最不让人操心的。那楚家小将军我虽不认识他,远远瞧着也是极好的人物,待你又这般真心,你的安危冷暖有人担忧,自用不着我替你打算了。”

  苏令意轻轻呢喃了一声要的,泪水濡湿阿远的衣服。

  “你自小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通,让你练字,你表面偷懒抱怨,私下一点儿也没拉下过。我自幼蠢笨,日子过得一团糟,没什么好教你的,只有一句话,我想了许久,还是想说上一说,”阿远笑了笑,捧起苏令意的脸,头抵着她的,“小意儿,别害怕。”

  别害怕受伤,别害怕付出,别害怕去爱别人,只要你想的,放手去做吧,我的小意儿要做天底下最快乐的姑娘。

  苏令意把自己的心打造得犹如天牢,无坚不摧,久了她自己也忘记了,她有多脆弱。

  阿远最后一个要求,是关于乌戎公主的。

  “倘若你有一日到了乌戎见到公主,烦你她带句话,说阿远错了,阿远对不起她。”

  后几日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有些依稀能听明白,有些断断续续不成句。

  再过了三日,阿远连话也说不出了,身子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怎么叫也没有反应,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声。

  又过了三日,呼吸声也没有了……

  苏令意抱起她,眼神空洞。

  多年疾病缠身,阿远早就轻的宛如一片羽毛,仿佛风一吹就能被吹走。

  远在沙漠中的周砚似有所感。

  那夜他们深入沙漠,在星空下休息,他与几个士兵一起,守着一堆篝火。树枝烧得噼啪响,火上有小虫乱飞。

  就在此时,心脏仿佛被剜了一刀,脸上一凉,他伸手摸去,一片濡湿。

  “阿远……阿远……”

  他痛苦得抓紧胸口,又倏的站起来,要往回跑。

  周围的士兵不明所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拉住他,周砚奋力挣脱,往前跑了几步,绊倒在沙漠中,他又爬起来要跑。

  将军赵谦三两步追上他,在他后劲上一拍,周砚晕倒在地……

  出此变故,军中乱成一锅粥。

  那厢,带兵前进的还楚尽不知道此处情况,他坐在沙丘上擦剑,剑面锃亮,印出他过分优秀面孔,眼神忽然柔和,他想起了苏令意。

  苏令意现在还不喜欢他不要紧,她总会喜欢的!

  又想到苏令意答应嫁给他,嘴角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主人,启程了。”

  楚北身手优秀,被他带入军中,私下却执拗得不肯叫他将军。

  他将剑收起,看着远方,眼神变得冰冷,肖似利剑。

  “出发!”

  战火已燃,轰隆的战鼓声响在每个人的心中,战局不可逆转的,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