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满城风絮>第37章 等他

  皇上励精图治雄才大略,野心不仅仅是击退西夜那么简单。

  充盈的国库与前两年的大获全胜使他信心大增,下达命令的前夜,福宁殿灯火通明。站在书桌前,桌上平铺着一张燮朝地图,视线一移,便看到了汴京以西的区域。

  西域……

  皇上默念着这两个字,彻夜未眠。

  第二日,一道能改变西域局面的圣旨经翰林承旨层层下发,交到各个当事人的手中。

  沉睡的帝国再一次醒来,它的獠牙对准了西域这块肥肉,眼里闪着猩红的光。

  燮朝上下,没有一个人比周砚更了解西域的情况,今上对他寄予厚望,命他与怀化将军赵谦携三万精兵从侧面突进,与楚尽带领的队伍形成包抄,一举歼灭西夜宵小,后长驱直入,直捣西夜首都。

  宣旨的太监脸上带着喜气,仿佛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周砚前去接旨,太监没有放手,小声道:“恭喜啊,周大人。”

  古往今来,多少无名小卒在沙场中崭露头角,一飞冲天。

  江迟是,周砚亦是如此。

  他从一个小侍郎走到今天地位,无不与西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太监对他说声恭喜,不无道理。

  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交到他手上,周砚温和道:“多谢公公。”

  “诶哟,大人您太客气了,这我可不敢收。”

  再三推辞,却还是收下了。

  太监欢欢喜喜的走了,周砚脸上笑意全无。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帝王想要扩张版图,且师出有名,时机正好,周砚心中却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一块。

  他无视众人或担忧、或兴奋的话语,放下手中的圣旨道:“我要出去。”

  出征在即,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到阿远一面,君王的命令被他放在一边,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见阿远一面更重要。

  失了一贯的温和守礼,人生第一次不顾阻拦,直直闯入他人家中。

  念云扶着刚吃过饭的阿远,正往床上走。念云听见响声,率先转过身,阿远察觉她动了,也跟着转过来。

  “阿远,我……”

  这几月周砚想过无数次要对阿远说什么,真正开口时,所有话奔涌而出,堆砌在喉咙口,竟是一句话也出不起来。

  阿远的眼神冷漠而淡然,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他们不曾在乌戎相遇,不曾相识,不曾相伴,从前的一切如过眼云烟,在阿远眼中再找不出任何波澜。

  心里一阵钻心地疼。

  他无意识的攥紧垂在两边的手,掌心中的护身符皱成一团,被汗水浸湿。

  这是四年前出使西域,阿远送他的,他一直在身上,每日睡前都要拿出来,生怕弄出一丝一毫的褶皱。

  原来他还没有认清自己心,潜意识已经替他做出了反应。

  墨色的碎发遮住发红的眼尾,瓷白的肌肤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双眸中的哀戚褪去,血色的嘴唇勾起一个弧度,他看着阿远,眼中似有不舍,有痛苦,有迷茫……

  他错过了太多,说不出祈求原谅的话,若说放手……

  前所未有的孤寂感袭来,世界顷刻间失去色彩,阿远陪伴他太久,周砚想象不出没有阿远的日子。

  越是如此,越是痛苦。

  当日阿远毅然决然叛离乌戎,跟着他一路讨回乌戎,诺大的世界除了周砚外,没有她认识的的人,没有她熟悉的事物,举目皆是陌生,回首空无一人。

  可他做了什么呢?

  他冷落她,故意不去看她,抬小妾进门,连阿远身边最近亲的几个丫鬟,周砚都没能帮她保住,甚至漠视她们的离开。

  喉咙中涌上一口血腥味,周砚强忍难受,维持着笑意道:“阿远,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他愿意为阿远做一切事,他愿意抛下一切去赎罪。

  只要阿远愿意原谅他。

  刚来燮朝还有些黝黑的皮肤,不知几时已经白得毫无血色,眉头微蹙,青黛下本是一双如月色般朦胧、清透的明眸,现下只有冷漠。

  阿远嘴唇抿成一条薄线,冷着脸一言不发,视线与周砚相对。

  内心再怎么痛苦,周砚笑若清风,一贯的轻柔温润:“我走了。”

  将要离开院落,周砚停下脚步回头,院落中空无一人,残花败叶满地,任由风无情摧残。

  他自嘲的笑了笑,心脏仿佛已经麻木,生不出痛意。闭上干涩的眼睛,周砚闯入秋色,背影消失在枯黄的落叶中。

  周砚刚离开,念云强撑的冷漠顷刻间瓦解,她抓着阿远的手臂,另一只手不敢相信地在她眼前晃晃,阿远勉强笑了笑,道:“嗯……念云,怎么了?”

  “夫人,您……您的眼睛?”

  周砚不清楚,可念云几乎一眼就明白,阿远状态不对。

  她跟在阿远身边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周砚在她心中是什么地位?即便再失望、再心碎,阿远看见周砚的第一眼都不可能是那个表情。

  黝黑的眸子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一道黑影落在幽潭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再无任何情绪透出。

  阿远拍了拍念云的手背,似乎没听清,念云凑近她耳边大声说了一遍。

  阿远才不在意的笑道:“别告诉小意儿。”

  “为什么?”一向冷静的念云,几乎尖叫出声,“小意儿已经在找智文大师了,要不了多久……”

  “我自己的身体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阿远没有告诉她们的是,当年唐隐告诉过他,这病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她用了六年,陪周砚来到燮朝,用了八年等待自己的死亡,只可惜六年实在太久,久到她忘了该如何像她们告别。

  起初看见周砚模糊的身影,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直至周砚唤她的名字,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一声“阿远”。

  此后周砚再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见了,直到他离开,阿远也没和他说一句话。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

  她不恨他,不怪他,不怨他,但她也没办法做到毫无芥蒂的原谅他。

  从在乌戎开始,她就一直是个毫无用处的人,要靠公主保护才能抢到口粮活下来,后来来了燮朝,有元风、玳双、念云事事为她考虑,事事护着她。

  她不能帮公主重建公主理想中的乌戎,也不能使元风、玳双健康幸福的活下去,她实在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她才应该死掉。